我把左轮手枪的枪口对准自己的太阳穴,突然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我想知道,是谁把这把手枪放在了我面前。也许是托马斯?这个不是我亲生儿子的儿子。他和安娜贝尔一样,也从没爱过我。我闭上眼睛,他的脸出现了,随之而来的是有关他儿时的种种记忆。一幅幅美好或痛苦的画面。美好,因为他聪明、好奇又异常乖巧;痛苦,因为我知道自己不是他的生父。
事实上,安娜贝尔懂得宽容我,总的来说这已然不错了。和她一起生活令我煎熬;但倘若没了她,我会活不下去。我们彼此间的秘密协定,让我成了所有人眼中的花心丈夫(当然,我的确是……),也帮她避开了流言蜚语和好奇的目光。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左右安娜贝尔。她不属于任何一类人,不屈从任何规范准则,不屑于任何世俗礼仪。她的自由令我着迷。话说回来,当我们爱一个人时,爱的不就是那份神秘吗?我爱她,却得不到她的心。我爱她,却没能保护她。
如果是个男人,就扣动扳机吧。
我突然被面前的一把手枪吸引住了。它就躺在桌上,不知使命为何。那是一把史密斯-威森手枪,木质枪托,就和我们在老电影里看到的一样。弹仓是满的,里面装有五粒三十八口径的子弹。我掂了掂,感受着它钢质枪身的重量。它正在召唤我。想要解决一切问题,这是最简单、最迅捷的办法。的确,从目前来看,死亡能令我解脱,让我忘却过去的四十年。在这四十年的奇怪婚姻里,我生活在一个难以捉摸的女人身边,她说她在“用自己的方式爱着我”,而这也恰恰说明,她不爱我。
让我停止行动的不是胆怯,而是莫扎特的音乐。每每收到安娜贝尔发来的短信,我的手机都会响起竖琴和双簧管奏出的三个音符。我被吓了一跳,赶紧放下枪,冲向了手机。“里夏尔,有你的邮件。A.”
明亮的客厅里飞扬着金色的微粒,我一动不动地呆立其中。从此,我的家就是空荡荡的了,而且会永远空下去。我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不幸。我永远地失去了安娜贝尔。可是,我真正失去她是在什么时候?几个小时前,在昂蒂布海岬的某个海滩吗?还是几年前?或者是几十年前?再或者,干脆承认说,我没有真正失去安娜贝尔,因为她从未属于过我?
此刻我收到的短信,的确是从安娜贝尔的手机发出的。只是这有些不可思议,因为她已经死了,而且把手机忘在了家里。唯一的解释是,她在离开之前设置了定时发送。
如果说生活是场战争,那我并非仅为遭受一场重击而来。在生命的战壕里,我刚刚被刺刀刺穿了身体。这场最惨痛的战斗,迫使我选择了无条件投降。
“里夏尔,有你的邮件。A.”
我叫里夏尔·德加莱。我活得太累了。
邮件?什么邮件?我开始用手机查收电子邮件,但什么也没发现。我走出房门,顺着水泥小路走到信箱前。在一张寿司外卖宣传单旁,我发现了一个厚厚的天蓝色信封。信封上没贴邮票,这让我想起了我们很久以前往来书写的情书。我拆开信封。也许,安娜贝尔是在昨天下午把信直接放在那儿的,也可能是快递员送来的。我读到了第一句话:“里夏尔,如果你收到了这封信,说明我已经被亚历克西斯·德维尔杀死了。”
我的脑子里充斥着令人难以承受的、不真实的画面。那是比最糟糕的噩梦都难以承受的画面。我妻子的脸爆裂着、凹陷着、崩塌着。安娜贝尔美丽的脸庞仿佛被戴上了一张血淋淋的面具。
我用无比漫长的时间读完了这三页信。信中的内容令我目瞪口呆、心慌意乱。这是一份身后告白。也是一封情书,以安娜贝尔的方式如是结束:“如今,咱们家的命运由你来掌控。若要保护、拯救我们的儿子,拥有勇气和力量的人,只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