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中蓝星突然对着火心发狠说:“带我去看黄牙的尸体!”
大火过后,山沟就像平地上的一道疤痕。沙风站在山沟边向内眺望,火心看见她在微微发抖,自己也打了个寒战。虽然身上的水已经干了,他仍感到身体有些冰凉。众猫缓缓爬下山坡,跟随蓝星走进营地。大家站在会场内,默默地环顾四周,打量着这个已经被烧焦了的家园。
火心的毛顿时竖立了起来。近几个月来,火心一直想方设法在大家面前掩饰蓝星的脆弱,现在,她身上那种脆弱的表现终于荡然无存,但此时的蓝星却又与以前的不同,不再像火心初进雷族时见到的那样举止温和、充满智慧。火心向巫医巢穴走去,蓝星在后面跟着。他转头看见炭毛一瘸一拐地也走在后面。
火心为徒弟的善解人意感到十分自豪,夸赞说:“干得好,这件事做得很对。”
火心站在巫医巢穴前说:“她在里面。”蓝星走进那道阴暗的石缝中。
“半尾和团毛的死对他们的打击很大,一时半会儿缓解不过来。”云爪的语气很柔和,“但我在你离开的时候,给他们吃了一些猎物。不管多么悲伤,他们总得保持体力呀。”
炭毛坐下来静静等候。
“老年猫的情况怎么样?”
火心问:“你进去吗?”
云爪耸了耸肩膀,说:“这没什么。”
炭毛说:“我迟些时候再伤心。蓝星现在需要我们。”
他加快脚步走到云爪身边说:“云爪,谢谢你按照我的要求留在河族的营地里。”
她沉着的语气令火心感到非常惊讶。他看见由于悲伤,炭毛的双眼里失去了往日的明亮,但那眼神却镇定自若。炭毛的精神力量使得他也渐渐稳住了神。
沙风小声说:“我都认不出这里了。”火心点头认同。
巫医巢穴里响起一声凄凉的尖叫。蓝星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疯狂地左右转头望着眼前黑糊糊的废墟,怒吼说:“星族怎么能这么干?难道他们一点儿怜悯都没有吗?我再也不去月亮石了!从现在起,我的梦不再和星族分享。星族已经向我的族群宣战了,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他们。”
蓝星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均视而不见,她一刻不停地经过群猫身边,径直走上通往太阳石的斜坡,走上回家的路。大家只得随后跟上。
火心看着蓝星,惊得目瞪口呆。他看见炭毛平静地走进巫医巢穴,寻思她是不是去哀悼黄牙了。但不一会儿,炭毛嘴里衔着东西走了出来,放在蓝星面前。
蓝星跳进河里轻松自如地游到对岸,这场火灾给她带来的所有疲态都从她身上消失了,她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强壮。火心跟在她后面游过河。云层变得越来越薄,火心从水里出来,正好迎上一阵凉风,吹得他浑身发冷。他走到炭毛身边,弯下脖子舔她的耳朵。沙风同情地看着他。族里其他的猫站在河岸边,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丛林。虽然月光昏暗,但大火造成的毁坏仍然显而易见。树木被烧得光秃秃的,空气里没有了树叶和香薇的清香,到处弥漫着木炭和泥土的焦煳味。
她说:“蓝星,吃下这些东西,它们能缓解你的伤痛。”
小耳回头看了看蓝星,对她冰冷的口气感到很吃惊。然后,他硬着头皮跳进河里。火心绷紧肌肉正要跳过去相救,但长尾和鼠毛已经游到四腿疯狂乱蹬的小耳身边,用他们强壮的肩膀把他托出水面。
火心问:“她受伤了吗?”
蓝星不耐烦地呵斥小耳:“别磨蹭!”
炭毛转身瞧着他,压低声音说:“可以这么说,但她的伤用肉眼是看不见的。这些罂粟籽能使她平静下来,给她的心灵一段愈合的时间。”她回身又对蓝星说:“吃下去吧,求求你了。”
小耳犹犹豫豫地站在河边。雨后的河水又涨了,但黑条和白风已经渡过河去,站在对岸浅滩处接应大家。尘毛和香薇爪一起渡河。香薇爪跳到河里,竭力把头仰出水面。沙风陪着炭毛过河。自从火心带回黄牙的消息后,沙风便一直陪伴在炭毛身边。
蓝星顺从地低头把罂粟籽吃进嘴里。
他陪着蓝星带领雷族众猫走出河族营地,一回头,看见灰条孤零零地站在营地门口。灰条眼里充满了痛苦的神色,无奈地看着旧时的同胞渐渐远去。
炭毛柔声说:“走吧。”说完,炭毛领着这位雷族族长离去。
听了蓝星这句话,豹毛眯缝起眼睛,两眼放光。火心看在眼里,心里顿时生出警觉。他暗想:河族会向雷族要什么回报呢?就他对豹毛的了解,足以怀疑她会要些东西作为回报的。
火心看着炭毛处理事情的镇定神态,心里感慨万千。黄牙天上有知,定然为她的徒弟感到骄傲。他走进巫医巢穴,咬住黄牙尸体颈背后的皮毛将她拖入月光下的会场,认真摆好尸体,令她看上去如同活着一样享有尊严。然后,火心弯下脖子舔了一下黄牙,低声说:“你将在星空下睡最后一晚。”说完,他遵照承诺趴下来开始为黄牙守夜。
蓝星最后低头行礼说:“雷族欠了你们一份情意。”
到后半夜的时候,炭毛也过来了。此时地平线上已经泛起一线粉红色。火心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疲倦的四肢。他环视了一眼会场周围。
他急急忙忙向蓝星走去,恰巧赶上蓝星正在向钩星表达雷族的谢意。豹毛站在一旁,淡淡地瞅着蓝星。
炭毛低声说:“别为这片森林太难过了。折断的骨头愈合后会比从前粗壮一倍,这片森林经受了这次创伤,将来必定迅速生长起来,比以前更加繁茂。”
火心回答:“是的。”他心里暗暗祈求星族保佑他没有说错。
她的话使火心感到宽慰了许多。他感激地低了低头,朝其余的雷族猫走去。
灰条抬起头,满怀希望地问:“你这么想的?”
鼠毛正坐在蓝星巢穴外守卫。
火心转身舔了一下灰条的肩膀,低声说:“蓝星说这些话是有原因的。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但会好起来的。那时也许你就能回家了。”
白风从暗处走出来,向火心解释说:“是炭毛让这么做的。”只见白风的身上依旧沾满烟灰,由于烟熏外加疲惫,他的双眼布满血丝。“她说蓝星病了,需要派猫守候。”
眼看天色越来越暗,雷族众猫开始变得不耐烦起来。蓝星向钩星走去。
火心说:“很好。其他猫的情况怎么样?”
火心心里一动,瞬间明白过来蓝星为什么会对灰条的要求做出那种反应。她并不是冲灰条发怒,她是在生自己的气。她还在为自己多年前抛弃孩子的行为感到深深懊悔。也许她的内心里隐隐希望灰条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大部分猫找到相对干燥的地方后睡了一小会儿。”
这时蓝星怔怔地盯着会场的一个角落,火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见雾脚和石毛站在那里。他注意到蓝星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悲凉的神色。蓝星比谁都清楚血缘与族群分裂所带来的结果是什么。在孩子和族群之间,她选择了为族群尽忠,这个选择给她造成的痛苦比任何敌人给她的痛苦都要多。
火心心念转动,不由得脱口而出:“我们应该派遣一支早班巡逻队。虎掌也许会利用这场灾难。”
雷族猫闻声立刻跳起身。火心看着蓝星把大家召集到身边,心里只感到无尽的失望和愤慨。
白风问:“你想派谁去?”
灰条吓得浑身颤抖。火心难以置信地看着蓝星,只见她转身对雷族众猫喊道:“准备出发,我们现在就回家!”
“黑条似乎最为合适,不过他力气大,留下来重建营地较好。”他虽然这样说,但他知道这不全是实话,其实他真正想的是把黑条安排在自己能看得见的地方。“如果你没有意见,我也想把你留下来。”白风点头同意,火心继续说,“我们应把发生的事情向族群通报一声。”
蓝星气冲冲地说:“在孩子和族群之间,你选择了孩子。现在你必须按照你当初的决定生活下去。”
白风皱着眉头说:“蓝星正在睡觉,你认为我们该打搅她吗?”
火心惊得目瞪口呆。
火心摇了摇头,说:“我们不去打搅她,让她好好休息吧。我来向大家通报。”
蓝星厉声喝道:“你是想要重回雷族吗?哼,这不可能!”
他轻松跳上高岩,向族群发出召唤。众猫从残破的巢穴里慢腾腾地走了出来,当大家看见高岩上站着的不是蓝星而是火心时,无不感到惊讶。
灰条犹豫不决地说:“嗯,也许我能帮助你们重建营地。也许能待上一段时间……”蓝星严厉的目光吓得他不敢再说下去。
等大家到齐后,火心说:“我们必须重建营地。我知道营地现在看起来一团糟,但如今正值盛夏季节,这片遭受创伤的森林会迅速生长起来,比以前更加繁茂。”说到这里,他冲炭毛眨了眨眼睛。
蓝星眯缝起眼睛,说:“我们为什么需要你来陪?”
黑条站在队伍后面顶撞说:“这些话为什么不由蓝星出来告诉我们?”
火心凝视着他的老朋友,忽然明白他眼中热切的神色。灰条想回家。发现这一点,火心感到如同黑暗中划过流星,心里一下子变得亮堂起来。他期盼地看着蓝星:她能看出灰条渴望重返雷族吗?
火心说:“蓝星很疲惫。炭毛给她吃了些罂粟籽,这样她就能睡上一觉,有利于恢复。”高岩下的群猫纷纷焦虑地议论起来。
灰条说:“那我陪你们回去吧。”
火心宽慰大家说:“她休息得越多,恢复得就越快。”
蓝星怒喝道:“这有什么关系。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应该回到自己的领地里去。”
纹脸愁眉苦脸地说:“森林被烧光了,猎物在大火中或死或逃,我们将来吃什么啊?”她忧虑地看着蜡爪和香薇爪,脸上流露出作为母亲的关心。
灰条争辩说:“但丛林都被烧光了,营地也被毁了!”
火心向她保证说:“猎物会回来的。我们要像往常一样捕猎,如果必要,就去较远的地方捕猎。”看见众猫纷纷表示赞同,火心又多了几分自信。
蓝星冷冷地说:“雷族今晚就回家。”
“长尾、鼠毛、刺爪和尘毛,你们执行早班巡逻。”四只猫抬头看着火心,点头领命,“迅爪,你接替鼠毛为蓝星站岗,务必不要让她受到任何惊扰,剩下的猫开始重建营地的工作。白风组织队伍收集材料。黑条,你负责修建营地的围墙。”
“不。”火心想安慰蓝星,但一时间又找不到适当的词语。他看着炭毛跌跌撞撞地回到猫群中。令他感到宽慰的是,沙风急忙上前扶住了炭毛。火心目光回到蓝星身上,看着她麻木的表情,他心里一沉。
黑条问:“我能干些什么?香薇都被烧光了。”
蓝星低嘶着说:“斑叶告诉我说火将拯救族群,但大火却把我们毁了。”
火心回答:“把能用的东西都用上,但要确保围墙修得坚实。我们一定不能忘了虎掌的威胁,我们需要保持警惕,所有的幼崽都要待在营地里,学徒只有在武士陪同下才能出营地。”火心望着沉默的猫群说:“大家同意吗?”
火心看见炭毛为族长让开位置,也在竖着耳朵等他的回答。他说:“他们都死了。”炭毛脸色大变,身体摇摇晃晃向后退开,几乎要摔倒。要不是蓝星站在面前,火心真想过去扶住她。蓝星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悲伤,她的目光渐渐转冷,火心看了心里泛起阵阵寒意。
众猫大声呼喊:“我们同意!”
躺在白风身边的蓝星也站起身,抢在炭毛前面来到火心和灰条面前。她焦急地问:“你们发现黄牙和半尾了吗?”
火心说:“好,开始工作吧!”
两只猫默默无语地穿过丛林废墟。他们踏进河族营地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众猫吃完了晚饭,坐在会场边相互舔梳。雷族猫单独卧在一起。火心和灰条刚一出现,炭毛立刻站起来,一瘸一拐地向他们走来。
众猫纷纷散去,聚集在白风和黑条周围听候他们安排工作。
火心说:“那么我今晚回来为她守夜好了。”
火心从高岩上跳下来,走过去对沙风说:“我想要为黄牙举行葬礼。”
灰条提醒他:“但我们必须回河族营地去,把这里的情况告诉其他猫。”
沙风困惑地说:“你刚才没提她死亡的事。”
斑叶的话音浮现在火心脑海:“放心吧,她将和我们在一起。”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过来,语气坚决地说:“不,她不但是一位巫医,也是一名武士。应该有猫来为她守夜,我们明天早上再埋葬她。”
“还有半尾!”火心身边响起云爪的声音,听他的口气显然是在责怪火心。
灰条走进巫医巢穴,低头舔了舔黄牙的脸颊,低声说 :“当初我离开雷族时,从没想到竟然再也不能和她说话了。”他的声音里充满悲伤,“我们埋葬她吗?”
火心不自在地说:“大家知道他们死了。这件事应当由蓝星正式通报,方显对死者的尊重。等她状态好些了,她会这么做的。”
火心闭上双眼。他不能把黄牙悲惨的秘密说出去,就算对最亲密的朋友也不能。“她只说……只说她感谢蓝星让她生活在雷族里。”
沙风试探着问:“如果她好不了怎么办?”
“她说什么了吗?”
火心生气地说:“她会好起来的!”沙风吓得身子一抖。火心暗暗自责,她不过是说出整个族群的担心罢了。如果蓝星真的和星族作对,那么黄牙和半尾永远也听不到把他们送往星族的祈祷了。
“黄牙死了。”火心低声说,他的声音回荡在四面石壁间,“我发现她时,她还活着。但她还是死了。”
火心感到自己的信心越来越小。如果森林不能在落叶季到来前恢复怎么办?如果他们找不到足够的猎物怎么办?如果虎掌来袭怎么办?他喃喃地说:“如果蓝星不能好起来,我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灰条说:“我已经把半尾埋葬好了。”
沙风怒气冲冲地说:“蓝星让你做她的副族长,是期望你知道该怎么做!”
“火心?”洞口处传来灰条的喊叫声。火心努力站起身。
沙风的话像一根刺扎痛了火心,他愤愤地说:“不用你来教我,沙风!难道你没看见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了吗?别光顾着批评我,去组织学徒们把黄牙埋了吧。”他又瞪着云爪吼道:“你也可以走了,再敢瞎捣乱有你好瞧的!”
“放心吧,她将和我们在一起。”斑叶温柔的话音回响在火心的耳旁。火心抬起头四下里张望。
他转身大步走向会场,留下沙风和云爪站在那里大眼瞪小眼。他知道自己刚才做得有失公正,但他们提出了一个他还没有准备好回答的问题,一个他害怕得不敢往深处想的问题。
他独自趴在昏暗的巫医巢穴里,听着自己的心脏一下一下地跳动,浑然忘却了时间。一阵雨后的凉风吹了进来,他似乎嗅到了斑叶的气味。难道她来带黄牙前往星族吗?这个念头给了火心很大的安慰,他感到睡意迷迷糊糊中涌了上来。
如果蓝星永远好不了怎么办?
火心轻柔地舔合黄牙的双眼。他低下头枕在她的肩膀上,感觉到她的身体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