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岩石上全是烟灰,但在烟灰气味中,火心嗅到了黄牙的气味。他又喊:“黄牙?”
火心走进巫医巢穴前的空地,嘶声喊道:“黄牙!”
一声低沉的沙哑回应从巫医巢穴里传出来。她还活着!刹那间,火心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他挤进巫医巢穴里。
火心看着灰条离去,感觉如坠冰窟。他知道自己回来营地的目的,但他的四肢突然没了力气,再也无法挪动半步。他强迫自己向巫医巢穴走去,往日的香薇通道都已化成了木炭。没有枝叶的遮蔽,黄牙的巢暴露在天空下,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只听见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巫医巢穴里光线昏暗。火心以前从没有进过这里,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睛才渐渐适应了这里的黑暗。他看见墙根处有一堆草药和浆果,虽然被烟灰染黑了,但没有被烧焦。接着,他看见巫医巢穴尽头有一双闪亮的目光。
火心呆呆地望着半尾的尸体,只听灰条说:“我埋葬半尾,你去找黄牙。”说着,他衔起半尾的尸体朝墓地方向拖去。
“黄牙!”火心冲到黄牙身边。只见黄牙蜷着腿趴在那里微微喘息,她浑身都是烟灰,身体虚弱得动都动不了。她勉强抬头看着火心,气息微弱地说:“火心,真高兴看见你来。”
他看着眼前的景象,心里扑通直跳。忽然,他感觉灰条顶了顶自己。他顺着灰条的目光看去,看见半尾烧焦的尸体横在曾经是香薇通道入口处的地方。黄牙必定曾试图把昏迷的半尾拖到巫医巢穴里,那里是一块大岩石的裂缝,也许能避开火烧。
火心用鼻子紧紧顶在她的毛上,说:“我不该把你丢在这里,我对不起你。”
火心冲下山坡,沙粒和灰烬随之往下滑。挂住黑莓崽的那棵树烧得只剩下一根木炭了,他一抬脚便跨了过去。往日的金雀花通道,现在仅保留下几根烧焦的枝干。他急急忙忙从这些枝干中走过,进入遍地黑灰的会场。
“你救出团毛了吗?”
他们走到山沟边。由于遮蔽的树冠被烧光,营地暴露在他们眼前,地面上黑黢黢的一片,犹如煤堆一样。高岩在大火中倒没有发生什么改变,只是多了一层黑灰。
火心痛苦地摇了摇头,说:“他吸进了太多的烟雾。”
尽管这里惨不忍睹,但灰条似乎仍喜欢回到他旧时的领地里。在火心前往营地的路上,灰条跑前跑后,专心地嗅着周围的事物。森林里变化之大令火心难以置信,灌木丛烧光了,空气里既没有猎物的气味,也没有猎物发出的声响。雨水和灰烬搅和在一起,形成黑糊糊、难闻的泥巴,走在上面感觉黏糊糊的。雨水溅在火心身上,他打了个寒战。远方一声孤零零的鸟叫划破寂静,火心听了心都是痛的。
黄牙声音沙哑地说:“半尾也是。”
火心同情地看着灰条。听灰条的口气,他想家的程度似乎比火心原先以为的还要大。但没等火心开口询问,灰条已经上了河岸,向雷族边界走去。灰条走到边界处,停下脚步留了些气味标记。火心忍不住琢磨他的朋友在留下标记时心里想的是河族,还是雷族呢。
火心看见她的眼皮颤悠悠地将要合上,悲伤地说:“但我们救了金花的孩子!”
灰条喃喃说:“站在河对面望着这里,曾经是我唯一的慰藉啊。”
黄牙低声说:“是哪一个孩子?”
灰条一言不发地走下河岸,向对岸游去。他游得很快,火心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跟上。两只猫爬上对面河岸,惊恐地看着这片曾经挚爱的、如今却被大火焚毁的丛林。
“黑莓崽。”火心看见黄牙一下子合上了眼睛,顿时感到血液都变冷了。现在黄牙知道他用她的生命换取了黑莓崽的生命,难道星族对她说过什么,以至于她怕得竟然希望黑莓崽死于这场大火?
灰条引路来到河边。在湍急的河水对面,经历大火后的森林变成黑糊糊的一片,只有在最高大的树的树冠顶部,还残留着几片叶子。与大树其他被烧焦的部分相比,这也算是小小的胜利了。虽然星族送来暴风雨扑灭了这场大火,但一切都太迟了,森林已经被烧光了。
黄牙突然睁开眼睛,目光变得有神起来,她说:“火心,你是一位勇敢的武士。虽然你不是我的儿子,但我仍为你感到非常非常的骄傲。星族知道,曾经有多少次我希望自己的儿子是你,而不是断尾啊。”眼看她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火心知道她说出这句话时感觉是多么的痛苦啊。
火心低头行礼说:“谢谢你,钩星。”
听到黄牙亲口说出这个可怕的秘密,火心心里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影族那个残暴的族长是她的儿子。因为巫医不允许生育,所以她一直不敢认领。当黄牙看着她的儿子为了当上族长杀害亲生父亲,然后又为了嗜血的野心而毁掉了她的族群,天知道她经受了多么大的痛苦啊!
钩星似乎明白过来,柔声说:“如果他们不幸遇难,有个老朋友在旁边安慰你会好一些。灰条可以和你一起去。”
而火心又如何告诉她说他已经知道这件事了呢?难道黄牙之所以想让雷族收留断尾,就是因为她想最后尽一下母亲的责任?他凑上前去舔黄牙的耳朵,希望能抚慰她心中的伤痛。
火心站起身解释说:“我们有两位同胞在大火中失踪了,我不想自己去寻找他们。”
黄牙继续说:“我杀了他,我给他下了毒,我想让他死。”说到最后她剧烈地咳嗽起来。
灰条和钩星一起走过来。钩星眯缝起眼睛,疑惑地对火心说:“灰条告诉我说,他想和你一起回你们的营地瞧瞧。你难道不能带你们自己的武士回去吗?”
火心说:“别再说了,保留些气力。”黄牙说的这件事他也知道。那天黄牙给断尾吃死亡浆果时,火心凑巧撞见了,他躲在一旁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他看到那个凶残的武士死在妈妈的怀抱里,他听到黄牙说出了她和断尾之间的真正关系。火心说:“我去给你取些水来。”
火心看着云爪朝雷族猫走去,暗暗祈求星族保佑让云爪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待在河族营地里。
黄牙缓缓地摇了摇头,气喘吁吁地说:“水现在对我没有用。不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你,我死……”
“好的。”
火心心里凉透了,声音沙哑地说:“你不会死的!告诉我该做些什么。”
火心又说:“告诉白风一声我们去哪儿了,我会在天黑前回来。”
黄牙咳嗽着,生气地说:“别浪费时间了。不管你怎么做我都要死了,但我并不害怕。好好听我说。”
云爪失望地垂下头,说:“是,火心。”
火心想乞求她别说话,省口气以便活的时间更长些,但他现在不敢违拗她的话。
火心说:“那你就留在这里帮助处理族里的事情,白风需要你的协助。”
“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儿子,但像你这样的猫不会成为我的儿子的。星族用断尾的事给我上了一课。”
云爪热切地说:“我保证听你的每一句话。”
火心争辩说:“你需要学什么?你像蓝星一样满腹智慧。”
火心摇了摇头。他不知道他们将会在雷族营地里发现什么,而且,他内心深处害怕云爪看到营地被烧毁的惨状后,又萌生回到宠物猫生活中的念头。
“我杀了自己的儿子。”
“我能去吗?”
“那是他应得的报应!”
火心说:“灰条和我正要过去查看一下。”
黄牙低声说:“但我是他的母亲。星族会凭着他们的意愿来审判我的,我有准备。”
云爪走过来说:“火心,你认为火熄了吗?”
火心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只是低头舔她的毛,似乎他对这只老猫的爱能够将她多挽留一会儿。
火心隔着会场望去,看见蓝星卧在白风旁边,白风仿佛成了把她混乱的心情和发生在周遭的不幸事件隔开的一道屏障。火心拿不定主意是否应该告诉蓝星一声他要去哪儿,但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在这种时候,他应当单独行动。如果河族猫对蓝星的虚弱状态产生好奇,就让其他猫去应付吧。
黄牙低声说:“火心。”
灰条说:“我得去请示一下钩星。”火心的胸口仿佛遭到重重一击,他几乎忘记灰条现在属于别的族群了。
“什么事?”
火心就知道他的老朋友能猜到他回家的真实目的。他冲灰条眨了眨眼睛,感激他能理解自己。
“谢谢你把我带到雷族。告诉蓝星,说我很感激她收留我。能够死在这里,我知足了。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看见你成为星族要你注定成为的那只猫。”黄牙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张大嘴巴竭力想吸进空气。
灰条低声说:“还可以寻找黄牙和半尾。”
火心恳求说:“黄牙,别死!”
他对身边的灰条说:“现在大火一定熄灭了,我们可以回去瞧瞧家里的情况怎么样。”
他看着黄牙痛苦地呼吸,心里像被利爪抓过一样痛,他知道黄牙已经回天乏力了。他悲痛地说:“别害怕星族,他们能理解断尾的事。你对同胞的忠诚和你无穷尽的勇气将赢得我们武士祖先的敬重。你挽救了多少生命啊!如果不是你悉心照料,炭毛早就死了。还有那次流行绿咳症,你没日没夜地奋战……”
傍晚时候,烟雾已经全部散去,空气里充满了潮湿的气息,火心心情十分沉重。
火心声音颤抖地说着这些话,黄牙的呼吸越来越弱,最后彻底归于沉寂。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