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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变成一个傻子

有一天早晨我们查看钓鱼线时,发现只钓上来一条。这条鳗鱼很大,差不多有1公斤,身上是黄灰色的,头部很宽。我们像平常一样把它放在车库的水桶里。

只有涉及鳗鱼的时候,我们才感到不确定。

下午我去给水桶换水,发现那条鳗鱼不见了。水桶很高,是白色的,里面装的水的高度一直在离桶沿25厘米的地方。我最后一次见到那条鳗鱼时,它一动不动地待在桶底,用鳃在呼吸着。现在它不见了。桶仍然立在那里,水还在,可是鳗鱼却不见了。

爸爸也不相信上帝。他上过人民学校,既学过瑞典历代国王的历史,也学过《福音书》。但是他不太相信权威。他既不相信精灵,也不相信上帝。

我感到一片茫然。一开始我想,它应该是从桶里跃出来游走了;但车库门是关着的,我在桶的附近找了一圈,那条鳗鱼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难道我不在的时候爸爸已经把它杀了?这似乎不太可能,他没在家,一整天都在外面。也许他出门前就把鳗鱼清理好了?

我不相信。我去参加教堂的儿童唱诗班,但是他们不要我了,因为我不能安静地待着。我跟着学校的同学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举手问牧师:“到底是谁编出了这些故事?”

晚上爸爸回家时,他一下车我就跑过去了。

她不去教堂做礼拜,但她相信上帝,相信耶稣,相信圣母,相信复活。相信在复活后,她将遇到自己的父亲和母亲,然后还能遇到哥哥、姐姐和丈夫,最后还会遇到她的儿子。她还相信精灵。她15岁做女佣时见过一个精灵。一天晚上,她正沿着一条两边长着树的碎石路回家,路边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是一个精灵,穿着灰色衣服,不到1米高。和她在一起的朋友也看到了那个精灵。这个小精灵跟她们并肩走了一会儿,然后消失不见了。

“你把那条鳗鱼拿走了吗?”

“强大得多!”

“鳗鱼?它在桶里吧?”

“他比爷爷还要强大吗?”我问。

“没有,它不见了,肯定是有人把它拿走了。”

“他很强大,”她说,“比你能够想到的任何人都要强大。”

我们走进车库,安静地站着盯着空空的水桶看了一会儿,爸爸也确认那条鳗鱼真的不在了。

奶奶相信上帝。

“但我觉得没有人会拿一条鳗鱼,”他说,“被人拿走听起来很奇怪,我觉得它是逃走的。它肯定在这附近的什么地方。”

这个自然是“观念运动”无法解释的。也许跟细微的感官印象有关。也许我们无意识地读取了我们周围世界的信息,对我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东西得出了结论。其实我们一直在做这样无意识的选择。但有时候可能只是某个偶然因素在指示我们,什么时候该活动肌肉,什么时候该停下来,或者什么时候该上路出发了。

我们找遍了整个车库。这里很脏,摆满了东西。木板、梯子、工具、汽水筐、铁锹、耙子、土豆筐和渔具。我们把所有东西都移了位置,找遍了每一个角落。

也就是说,一个拿着探测棒的人,可以用几乎无法感觉到的微小活动来让探测棒指向地面,而这个人自己对此没有意识。为了达到这种效果,这个人必须有一种念头或事先有的概念,一种引导他去往某个地方的意愿。不必非要去正确的地方,不管是去寻找水还是金属,但一定要去某个特定的地方。当探测棒拽着他的手往下指向地面时,他在无意识中发现了什么?肌肉为什么会在某个地方活动,而在另外的地方没有反应?

我们最后终于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它,就在一双橡胶靴的后面。它一动不动,身上盖满了灰尘和沙砾。我把它捡起来,它的身体又冰又软。皮很干,因为沾了沙砾很粗糙。它像一只脏袜子一样挂在我的手上,眼睛空洞,没有生气。

但它还是动了。有时大家都见证了,拿着它的人并没有刻意去动它。对此的解释是,这是一种所谓的“观念运动”,是一种人类无法控制的小幅度的肌肉运动。与其说是有意识的行为,不如说这是一个人某种想法、感觉或者想象的表达。它有时被称为“卡朋特效应”,因英国生理学家威廉·B.卡朋特(William B.Carpenter)而得名。卡朋特于1852年第一次对这种现象进行了描述。占卜板上木块的移动,也是同样的现象。

显然它已经死了。它在旱地上待了五六个小时。也许更久。

当时我和爸爸都不知道的是,对于占卜探测棒为什么会动,有一种很好的简单解释。那种解释其实已经存在150多年了。对于探测棒找出埋在地下的水、石油和金属的能力,人们进行了很多科学调查。几乎所有的调查都显示,它其实根本不管用。探测棒无法给出任何地下存在什么或不存在什么的信息。

“把它放到桶里去,待会儿我来处理。”爸爸说。

“唉,什么都没发生,我可能没有那种能力。”

我把它放进水里,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起初它翻着肚皮漂在水面上。后来它突然翻了个身,身体扭动起来,头忽左忽右地摆动,然后慢慢地、慢慢地绕着桶壁游了起来,鳃一张一合着。

我有点不安地点点头,看着他穿着明黄色的钓鱼裤和又大又笨重的橡胶靴慢慢走远。他有点罗圈腿,迈着谨慎的步子,从我这里出发,穿过潮湿又倔强的草丛,当他转过身来的时候,我看到他如同落日下的一幅剪影,胸前举着那根树枝,小心翼翼但又很不情愿,仿佛它带着他走向某个他并不确定自己是否愿意见到的东西。他径直走回我身边,一路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走到我面前后他停了下来,把那根树枝扔到草丛里,摇了摇头。

我以前见过这样的情景。一个清晨在溪边,天还没有完全亮,我们走下斜坡,来到一根钓鱼线旁。它系在一块离水面大约有1米高的突出的石头上。在垂入水中的线上挂着一条鳗鱼。不是在水中而是在空中,脑袋吊在钓鱼线的上端,尾巴尖悬在水面上几厘米的地方。

“我们要不要来试一下?”

我曾听人说过,鳗鱼上钩以后,会猛烈地绕着自己的轴心将身体缠绕成一个螺旋形。这条鳗鱼显然过于用力了,把自己跟线绕在了一起,直到它们被提到水面,悬挂在空中。

一天傍晚在溪边,爸爸把装满渔具的桶放下,从柳树上折了一根Y字形的树枝。他把叶子和小枝丫去掉,将它举在面前。

它在那里一动不动地挂着,头垂向一侧。我用手抓住它。几米长的粗尼龙线缠绕着这条鳗鱼,割入它的皮肤,在它身体上留下一道道血印子,仿佛是鞭打的痕迹。我小心翼翼地把整根钓鱼线解开,把鳗鱼拿在手里。它又软又沉,像死了一样。我把它放进桶里,看着它翻着肚皮漂在水上,10秒、20秒,然后它缓缓地翻过身,沿着桶壁游了起来。

“我完全搞不懂这件事。”爸爸说。

有时候人们必须选择愿意相信什么。自我记事以来,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我选择相信人们认为能够证实的事情,相信科学优先于宗教,相信理性的东西优先于超验的东西。但是鳗鱼打乱了这个规则。对见过一条鳗鱼死而复生的人来说,理性思考已经不够用了。几乎所有事情都是有原因的;我们可以说这是氧合作用和新陈代谢的过程,或者说这归功于鳗鱼为保护自己而分泌的液体以及为适应周围环境而改进的鳃。但我又曾亲眼见到过,我是一个证人,我见证过一条鳗鱼死而复生。

“不,我没法解释这个,可是我能感觉到它。它好像自己在拉我。”

“它们很奇怪,我是说鳗鱼。”爸爸说。每当他这么说的时候,总是带着些许爱意。仿佛他需要这种神秘感,仿佛这填补了他心里的某种空虚。我也让这种神秘感影响了我。我认为,人们会在需要时找到他们想要相信的东西。我们需要鳗鱼。没有它,我和爸爸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他松开手后,奶奶安静了下来。她把树枝举在胸前,惊讶地看着它。

直到很久之后我读了《圣经》,才明白信仰就是这样产生的。信仰就是去接近神秘,接近那些无法用语言描述、无法被理解的东西。信仰需要你放弃一部分逻辑和理性。

“我控制不住它。”爸爸说。

我从来没有说服自己去相信什么宗教神迹,但我可以理解那些想把恐惧转变成信念的人。我也可以理解,那些遇到了不熟悉或者恐怖事物的人,选择了相信神迹,而不是受困于持续的不安全感。这跟人性有关。信仰就是屈从。我们只能用寓言故事来加以解释。

爸爸摇摇头,走到她跟前,用一只手抓住那根树枝。他俩一起抓着它,缓缓地、肩并肩地继续在草地上转圈,仿佛一种安静而奇怪的舞蹈。当他们转回原地时停了下来,有一股力量又在向下猛拽奶奶的手臂。爸爸也抬起头大笑起来,而那根树枝仍在动。

奶奶相信上帝,但我和爸爸不信。虽然很久以后,奶奶临死的时候,我坐在她的身边,她流着泪说:“我会永远在你们身边的。”这个我自然相信。我不需要相信上帝就能相信这句话。

突然,她停了下来,手臂抽搐了一下,被拉向草坪。那根树枝仿佛在拖拽着她,动作非常猛烈,好像要从她的手里挣脱出来。奶奶抬起头,大笑着说:“我没法解释这个,它自己就动起来了,我都没有动它。”

在末日之时,耶稣也正是这样承诺他的追随者的。“我就常与你们同在,直到世界的末了。”死去三天后,他在门徒面前显灵时这样说道。

她缓缓地走过草坪,走向那棵苹果树,先向左转,再向右转,仿佛每一步都在迈向某个未知的领域。她的眼神空洞,仿佛都没有意识到我们站在旁边看她。

当我们拥有信仰时,这自然是我们的希望所在,无论我们相信的是上帝还是鳗鱼。

我记得奶奶站在草坪上的情景。她微微低下头,手臂举在胸前,手上拿着一根从身旁的苹果树上折下来的Y字形的树枝。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占卜用的探测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