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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智胜鳗鱼

暮色降临时,我们坐在小木船上,手里拿着钓鱼线,那个恶心的亮晶晶的蚯蚓球被挂在水下。我在想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这种钓鳗鱼的方法的意义是什么?一个人当然可以在另一个人甚至都无法理解的地方发现意义,但这个意义难道不应该是情境的一部分吗?这个情境难道不应该至少大于那个人本身吗?说到底,人需要成为某种具有延续性的东西的一部分,才能感觉自己属于某种在其存在之前就已开始、在其消失之后仍将继续存在的永恒。人需要成为某种更大事物的一部分。

爸爸一关上电源,我们就四处去捡那些蚯蚓。它们在我们手里痛苦地扭动着,10分钟内我们就装满了一大罐子。

知识当然可以成为这种更大的情境。各种各样的知识,关于手工业的、关于工作的、关于不合理的古老钓鱼方法的。知识本身可以构成一种情境,如果人们成为把知识从一个人传递给另一个人、从一个时代传递到下一个时代的链条中的一环,那么在用处和收益之外,知识本身也有了意义。这是一切的目的所在。当我们谈论人类经验的时候,谈论的不是单个人的经验。我们谈论的是能被传递下去、能被复述和能被再次体验的人类共同的经验。

我穿上橡胶雨靴站在台阶上,心脏狂跳。我看着他把插头插上,220伏特的电压流经电线、耙子,流进潮湿的土壤里。起初什么都没发生,没有一点动静。随后蚯蚓们开始从土里爬了出来,成百上千条沾满泥的蚯蚓在那里不适地扭来扭去。整块草坪似乎都在动,就像一个活着的巨大有机体。

而这个将很多蚯蚓穿到一根缝纫线上去诱骗鳗鱼的知识,包含什么样的意义?这种夜里安静地坐在一条船上,用一根绳子往水里放一团慢慢死去的蚯蚓的经验,又有什么人性留存其中?

“你最好躲远一点,”他说,“穿上橡胶雨靴。”

天很快就全黑了,我们一动不动地坐在船里。蝙蝠飞过我们头顶,离我们非常近,近到我们可以感觉到它们飞过的气流。唯一能听到的声音是我们身下缓缓的溪流中传出的柔和的哗哗声。我们时不时抬起手,小心地一拉,将蚯蚓球从溪底往上一提。仿佛是为了告诉在我们身下游动的生物:我们在这里。

爸爸以前从来没有这样钓过,他甚至都没有见过别人这么做。但就我俩所知,我们首先需要数量巨大的蚯蚓,怎么才能搞到它们,爸爸想了一个主意。他让我给草坪浇水,他自己拿起一把普通的耙子,剪下一段电线,把其中一头裸露的金属线固定在耙齿上,然后将耙子扎进草坪里。

不久,它们就有了回应。我的手突然感到一阵短促而明确的拉扯。

人们在夜里钓鳗鱼,在船上钓是最好的。人们把那个黏糊糊的蚯蚓球放下去,让它沉到溪底,与此同时,轻轻地拉着放下去的钓鱼线。人们等待鳗鱼过来。当鳗鱼发现蚯蚓球的时候,会把它咬住,这时人们猛地拽起钓鱼线。在惊讶与失望中,鳗鱼小而弯曲的牙齿会被缠在强力纱线上,因此如果你足够麻利,可以一气呵成地将鳗鱼拉到船上。至少理论上是这样的。

我本能地把手举了起来,看见蚯蚓球升出水面,它后面是一条急切地来回扭动的大鳗鱼,像是在快速地游向我,而不是试图逃走。我把手伸出船舷,把它从水里捞了上来。它躺在我的脚边,脑袋拼命地左右甩动,让我突然想到这就是我的行动的结果。

但现在不是这样了。用无钩法钓鳗鱼的时候,人们找一长段强力纱线或者其他缝纫线,线上拴着一根针。人们一只手拿着针,另一只手拿着一条肥硕的蚯蚓,用针穿过蚯蚓长长的身体,将它整个穿到线上。然后一条接着一条地穿,直到穿成好几米长,然后把它揉成一个由黏液、分泌物和扭曲的蚯蚓身体组成的蠕动的、腥臭的球。人们在球上挂一个沉子,再将球固定到一根钓鱼线上。但是不用鱼钩。

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们继续。这天夜里我们钓到了12条鳗鱼。几天后的一个夜里我们钓到了15条。不停地有鳗鱼上“钩”,我们只顾埋头把它们捞到船上,就像在院子的地里拔胡萝卜一样。仿佛它们来自一个突然在我们面前打开的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源泉,这件事就算不那么有意义,至少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方法、这个知识本身是有用的,而且显然很有效。我们找到了一种智胜鳗鱼的方式,它打败了我们之前尝试过的所有方法。

有一年夏天,我们用无钩法钓鳗鱼。这是以前在斯科讷乡下的小溪里采用的一种古老的捕鱼方法。不管怎么说,这是一种来自不同世界的操作,因为这个方法本身极为疯狂,以至于在今天看来,有人能把它发明出来实在不可思议。但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还是有人这么做了,并且发现,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它不仅可行,而且非常成功。这个知识后来传播开来——以一种人们无法理解也无法解释的方式,最终我爸爸也会了,他又把它传给了我,仿佛这是一件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尽管如此,我们只用无钩法钓了两个晚上,就停止了这种做法。我觉得这与浮现在我们眼前的那些挥之不去的景象有关。那些在黑暗中沿着溪底淤泥滑行过来的鳗鱼,张开嘴咬住了一团抖动的、濒死的蚯蚓。然后它们任凭自己被我们拉出水面,没有被钩住也没有挣扎,仿佛它们已经放弃了,仿佛它们在试图逃避这隐秘水下的某种东西。这不同于我们所希望见到的鳗鱼的样子。它们的表现与我们预期的不一样。也许我们跟它们走得太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