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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就这些内容。但是他把两封信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你亲爱的姐姐,安妮。

他们都到海边度假去了,却落下了他。但是他们又能怎么样呢?

亲爱的威利,(安妮用她学校的蓝墨水写道)我们十月在这里度假,我们差一点被风暴吹走了。不过过得很快活,爸爸状态很好,我们在旅馆吃到了丰盛的茶点,多莉见什么喜欢什么,特别喜欢火车(和你多年前一模一样)

这么多星期过去了,仍然没有格蕾塔的来信。

另一封信是安妮写来的明信片。上面的风景是斯莱戈湾的斯塔兰希尔海滩。不消说,那是盛夏的景色,拍成照片当明信片使用的。威利对那些身穿裤子和衬衫、戴草帽的男人看了又看,对那些身穿漂亮的裙装的女士和拉着她们手的孩子们看了又看,他们都在眺望波涛汹涌的大海,空地上停着一辆小汽车,还有一辆双轮敞篷轻便马车。他想,一个士兵看着这样的东西能哭出来,因为它们是那么平常,那么生动。等他自己把它珍藏够了,品尝够了,他一定要拿给奥哈拉看看。

他们知道他们不久又要转移了,因此巴克利神父把他的帆布小屋支起来,这是他每逢这种时候一定会做的,部队所有士兵都想排成长队进行忏悔。巴克利神父在另一侧坐在一个有垫子的小凳子上,那块垫子上绣了一幅画儿,是一个妇女坐在玉米地里,不过这倒没有什么特别重要的意义;他还在脚边放了一杯水,因为数说罪孽是一件口渴舌燥的差事。他可不是把这差事当作玩笑做的,他会说这是一件让人释放情绪、鼓舞情绪的事情,因此士兵们把他们的罪孽向他吐露出来,会感到身心更加自由。

学校很有趣。可爱的多莉

春天已经完全接管了乡间,蓝色的小鸟好像无处不在,收集野草碎叶建筑它们的小窝。在他们营地的那片地面上,有一个角落布满了雪莲花。很多士兵都在耐心地等待,威利认为那情形看上去仿佛是整整一个军团,而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一个连队,尤其他想到这些士兵都只是天主教教徒。尽管人数众多,在队伍很远的地方,大家还是能听见帆布小屋传出来的哝哝细语,虽然他们听不清楚到底是些什么话,谢天谢地。然而,他们经常能听见巴克利神父提高一点的声音,哪怕只是一声“孩子”的呼唤,这让那些等待的士兵们听来很受用,互相之间点一点头,仿佛在说:喔,是的,我们认为是的,我们知道他干了些什么。不消说,这只不过是人们所说的战场忏悔,简短,温馨,巴克利神父所能说的不会是喋喋不休的悔过,只能是一遍又一遍的“我们的上帝”和“万福马利亚”,谁让他们深陷在佛兰德斯的中部呢?

亲爱的威利快回家来我最最爱你了。别忘了巧克力我爱你。

然而,威利,也许还有许多别的士兵,都觉得这次任务不轻松。他想告诉神父关于那个他睡过觉的堕落的靓妞——如果他真的和她睡过觉的话;他想他必须说出来,只用几分钟——回到亚眠。他觉得如果他能大声地说出来,而且自从这事发生后这也绝不是第一次走向忏悔,巴克利神父也许可以在他的内心里看见悔意而宽恕他,或者在上帝内心看见悔意,那他就能把这件事情放在身后了。因为他认为这是干了一件深刻错误的事情,不只是为了他自己,也是为了格蕾塔。这件事情让他不安;一次又一次地让他不安。

两封日期不同的信一起到来了,如同金盒子一样受欢迎。

轮到他的时候,他让另一个人出去,钻进了那个小小的空间。屋子里有一个帆布包底的凳子,一道怪怪的绿色光亮从薄薄的隔帘映进来。一条机警的小缝留出来,是让他在这里说话的,他知道巴克利神父就在小缝对面,因为他能看见神父模模糊糊的轮廓在晃动,但是一点没有对着他看。

“他不是他们中间他妈的最坏的。”克里斯蒂·摩兰嘟哝说。

他忏悔了几桩罪孽,在他一个人逮住机会时,他抽了几次灯芯儿,这种事不经常。他倒是经常不喜欢这种事儿。但是,还是抽过几次的。

比格斯认为将军是一个恩慈的聪明人。他说这话时,脸都红了。

“我认为我们不要对这种事大惊小怪。”巴克利神父说。

普鲁莫将军骑在他那俊美的大灰马上。一个士兵难得看见将军的真面目。

接下来,威利提到了亚眠那个姑娘,当他把这件事和想念家乡的女朋友联系在一块儿时,他心里很不安。

令人大长见识的是,终于看见了军团的鼓手们敲击那些闪亮的鼓,排成美妙队列,步调一致地前进——咚咚咚咚,砰砰砰砰——他们的手在飞舞,亮闪闪的靴子向前走,这一切意味着在真实的土地上发射的有目的火力网,真正的士兵紧紧跟随其后。那些打鼓的士兵代表那些爆炸的炮弹。

“是你吗,威利?”巴克利神父问道。

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一望无边的广袤地带,正是他们现在所期盼的。他们按照命令来到了一片数英亩大小的圈地,在这些地带形成一个他们将要攻占的辽阔的地貌模型,那是人类的双手创造出来的一样令人惊奇的东西。它和他们整个冬季蛰伏其中的那个缩小的地方不太一样,而是另一处类似的地形,所有的乡野都位于一个名叫维茨查耶特的小村子下面,巴克利神父说村名的意思是“白村”。这是一个美丽的名字,不久前周围全是白色乡野,白色的天空和白色的土地。比格斯说,德国鬼子在这里坚守了三年,十六师和三十六师如果能为可怜的比利时把它夺回来,那就是他们的功劳了。威利·邓恩注视这个地方,听着比格斯少尉喋喋不休地传达这些指示,他衷心希望他们在覆盖白雪的苦难中坚守在小小的战壕里,已经树立了他们所有人的真正的榜样,哪怕只是为了装饰,如同耶稣圣诞图一样。然而,他知道这是一种愚蠢的想法。

“是的,神父。”

然后,他们大家都不得不再次拔营转移,列兵威克斯把他的书打成捆,他们拖着沉重的身子,穿过道路上的骚动和嘈杂。

“我对这样的事情也不会大惊小怪,威利。下一次,只用躲开那些女孩子就好了,威利。但愿那老出水软管没有刺痛吧?”

然后,一些久违的奇迹发生了。威利衣服里的虱子又开始活动,一天早上天寒地冻的乐曲,随着它那些刺骨的音符,似乎接近了尾声。绿色植物和褐色的土地渐渐地在这个世界崭露了。一阵阵清风把雾气吹走,他竟然看见了伊普尔的钟楼脆弱而清晰地出现在了远处。士兵们似乎更加友好,似乎每个人都觉得他们熬过了某种不可能熬过去的东西,因为它是如此简单,如此单一。那某种东西就是冬天。新的某种东西就是春天。然而,如果他是一个春天里的第一个人,那他倒不会膜拜它的再次到来了。

“没有,神父。”

“好运气总算来了,”克里斯蒂·摩兰说,“有点战争可打了。”

“你很幸运,威利。”

信件是一种奖赏,但是威利·邓恩没有这个福分。他冻僵的指头忠实地给莫德写了回信,又给他父亲写了信。他每隔两个星期就给格蕾塔写一封信,而且写信时努力记起格蕾塔的脸,跟她说些掏心窝子的话。他努力把艰难生存的根茎搓在一起,保持未来生存的希望,但是做到这点非常难。如果毋容置疑地证明他过去的生活只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一本小说里描写的一些东西,那么他也许听之任之,相信这样的说法。要么他也许是一本廉价惊险小说,要么他就是一本没有字迹的白页书。他生活在一片只有白页的地貌上,在霜天雪地里很难在茫茫白色上画出记号,很难把他的存在呈现出来;也许,他想,他的心在这天寒地冻的气候里正在收缩。确实,他那可怜的鸟儿缩成了一粒小豆子;他想,它已经缩进肚子深处了,那是他全身仅有的一点热量。他知道,这里成千上万的士兵像他一样,麻木地站在黑下来又亮起来的白雪和霜冻里,白天来了又去,夜晚来了又走,迎来一个星期,送走一个星期。当他的脚下没有感觉时,他很难在脑袋里爱恋未来,想着未来。

“我知道,神父。谢谢你,神父。”

时不时,前线一带会有炮弹爆炸,常有的情况是,一颗炮弹会落在毫无防范的哨兵们中间,鲜红的血便会成绺成片地溅洒在白皑皑的雪地上,哨兵皮开肉绽,痛叫不已。夜间,小分队会夜袭,试图抓获几个俘虏,或者德国人会过来试图把他们抓走几个。甚至狙击手都咒骂茫茫白雪,没法瞄准目标。

“还有别的事情吗,威利?”

然后,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到来,把如同巨大的鸡蛋壳一样的地貌敲得咔咔响,他们这时能够听见树林里的树木弄出各种声音,像打炮弹。这里那里,沿着供给战壕,士兵们能发现倒下的鸟儿,在雪地里像小小的黑色的死神。他们不再祈祷救赎、宽恕和营救,只求得茶水送来时还热腾腾的。可是,他们一定是天气的哲学家,因为但凡他们能听到或者说出一个词儿,那往往就是一个苦涩的笑话,仿佛努力给另一个人送去一点热力,不管通过什么方式。

“没有,神父。”

那倒不是他们过去从来没有领教过这样的冬天,只是他们不得已大冬天站在外面实在难熬啊。许多日子里,战壕只是一道白色的雪埋的战壕,霜和湿土紧紧冻在一起,一切东西在同一时刻都会冻住,冻烂,大炮冰冷得没法打炮,你要是不小心把手放在上面,你的手指头立马就会冻在上面。他们曾按士兵的方式欢呼一九一七年的新年到来,现在却从内心诅咒它了。他们的头发冻结了,他们因此看上去像垂垂老人。那么多日子等待着,他们却像牛群在冰天雪地里,整日站在战壕的垫路木板上,他们能干什么呢?士兵们一动不动地站立着,仿佛他们把自己变成了没有生命的状态,如同冬天池塘里的鱼儿。寒风吹来,像锤子一样捶打他们的脸。

但是他揣摩威利的语调里有一些东西,巴克利神父往往能从士兵忏悔的口气里听出来。

“我就喜欢操他妈妈的。”克里斯蒂·摩兰说。

“什么事,威利?”

“你这样认为吗,军士长?”

“哦,后面还排着很长很长的队,神父,都在等待呢。”

“国王和国家,威利,国王和国家。”

“别管那些小伙子,威利。他们不在乎等几秒钟。你还有什么心思?”

不消说,军士长是在开玩笑。一点吃的也没有,没有辛辣的野鸡,没有齁甜的布丁,没有莫德的蛋奶沙司,没有热烈的地球的一粒粮食,你就不能对抗那份庞大的死去的黑名单。逝去的灵魂的坟墓遍布那些残破的森林和农场。突然间,他很想对他的军士长说,这场战争完全是一个丑陋的、邪恶的诡计,不管是一个普鲁莫还是一个高夫,是好将军还是坏将军,都没有他妈的关系,一切事情都只会以种种歪曲的死亡的坏账单结束。他的头现在沉甸甸的,像一个拳击手的头一样麻木,他想把事情和军士长解释一番,他想要上帝自己下凡来到他们说话的地方,告诉他们什么东西能够阻止没完没了的死亡,不让他们在内心哭泣,如同在污秽的大雨中没有屋顶的小屋子。

“哦,怎么说呢,这算不上什么罪过,神父。哦,也许算罪过。我在担心我的父亲,神父。”

“是的,军士长。”

“你父亲是干什么的,威利?他就是警察署署长,是吗?”

“和这里一样。也许规模小一些吧。塞瓦斯托波尔下面的战壕完全一样,他们把屁股都冻掉了,爱尔兰人站着就冻死了。可怕的小型战斗一死就是几百号人。当兵的生活嘛,威利。不过,我们不是还有吃的吗?哦,多数情况下都有吃的。”

“他就是。我休假回来给他写了一封信,我姐姐写信告诉我,说我父亲对我写的那封信非常生气,就是那封我寄给他的信,你知道吗?”

“在克里米亚,你父亲那时的情况怎么样?”威利·邓恩问道,脑子里却在想他过去见过的那些阵亡士兵的心酸的名单。“也和这里一样吗?”

“信里写了些什么?”

没错,威利想。他是一个傻子。因为如果逃走了,他也许仍然和他们在一起呢。除了他肺里填满了瓦斯,他还得到了什么呢?在这种令人悲伤的结果中,没有英雄般的死亡。不过当时帕斯利上尉也许不会声称他是在英勇就义。倘若他是一个白痴,那他当然是一个神圣的白痴。

“我也说不清。那次我和杰西·柯万路过都柏林,我很郁闷,神父,你知道吗?我把当时的心情都写出来了,我怎么看就怎么写,但是我一定说了些让他不痛快的话,你知道。”

“尽管他当时不逃走,是一个傻子。一个癔症。”

“让他生气了吗?”

“你这样认为吗,军士长?”威利·邓恩说,听到这样的话他很感激。

“是的。”

“他没的说,”克里斯蒂·摩兰说,“我只是和谢里登上尉相处惯了,愿他地下安息吧。我看,士兵最想念的是帕斯利上尉吧。”

“可是,威利,是什么呢?”

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比格斯少言寡语,做事效率很高。克里斯蒂·摩兰很难和他的第三任中尉沟通——或者,按现在的军阶,是少尉,但是无论如何他是第三个连长。

“关于那里发生的事情。我看见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在门廊里,和我自己很相近,神父。是一个叛乱者。我看着他,他看着我。他被打死了。就这些。这真是一笔该死的糊涂账,神父。请原谅。”

蒂米·威克斯胳肢窝下带来的这个小小的图书馆,变得越来越破旧,越来越肮脏,却越来越普遍受到士兵们的爱戴。

“是的,这么回事啊。”

威利·邓恩对这些书也钟爱有加;他开始待在一个犄角旮旯里,一声不响、津津有味地看几个小时书。他能够沉潜在俄罗斯那个翻滚的世界里。他觉得他很想会见一个正在东线战场和德国鬼子作战的真实的俄罗斯士兵。不过,他们听起来好像有爱尔兰人两倍的块头,这给他的印象很深——粗壮的沉着的绅士。他说不清他是否仰慕书中那个“白痴”。他不知道那个“白痴”是白痴还是圣人,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有一会儿,我在那里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后来杰西·柯万被枪决了,神父。一个人对这事还能说些什么呢?杰西·柯万把理由告诉我了。我还是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那些日子里我对什么事情都想不明白。所以,我只是吃饭,让我干什么就干什么,但是,神父,为了什么,为了什么,我不知道啊。”

不过现阶段排里开始传阅陀思妥耶夫斯基,书页蜷曲得像冬天起伏的山地。那本书名叫《白痴》。他还有瓦尔特·惠特曼的《草叶集》,成了稳操胜券的宠爱,几乎人见人爱,尤其乔·基尔蒂爱不释手,他认为瓦尔特·惠特曼具有农夫的灵魂,只是程度不同而已。他说奎罗纳奇坦的人说话就这种口气,或者近乎这样的口气——类似的情感,或者如人们所谓的“煽情”。瓦尔特·惠特曼当然成了大家的所爱。不过,他们大家百读不厌的是陀思妥耶夫斯基。那本书根本不是写他们,是写该死的俄罗斯人的,但是在某种程度上又是写他们的。他贪婪地阅读那本书,好像它是一块牛排或者一块糖。他们现在都成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士兵了。

“你听说过有个人名叫威利·雷德蒙吗,威利?”

蒂米·威克斯后来表明他确实是一个了不起的读者,名不虚传。一般情况下,传阅军队报纸是家常便饭,另外是一路上在各个火车站捡来的小说,还有就是“蛮荒的西部”廉价惊险小说和其他故事——即“美国蛮荒的西部”,不过也像这里的西部一样蛮荒吗?一半都不及吧。

“听说过,神父。他是你那个雷蒙德的兄弟。”

“啊,我们到了这里就都是异教徒了。”乔·基尔蒂说。

“是这样。哦,现在,威利,我尽力来说明一下。他说我们为爱尔兰而打仗,通过另一个国家。你明白吗?为爱尔兰打仗,通过另一个国家。”

“我估计他知道我是一个异教徒吧?”蒂米·威克斯问道。

“这话什么意思,神父?”

“啊,他很了不得,没错。”乔·基尔蒂说。

“你亲眼看见了,为爱尔兰而战斗的这场战争很可怕,通过为比利时可怜的国民打仗,在国王的军队里,你最终是为了爱尔兰在打仗,赢得地方自治等等权利,把爱尔兰错综复杂的结果拢在一起,北方人和南方人,三十六师和十六师,合并起来,这是一劳永逸的事情,难能可贵的事情。这是威利·雷德蒙在下议院所讲的话。他是议员,威利,他就在这里和我们一起为他相信是一件前所未有的事业而打仗。为了爱尔兰,威利。”

“那个随军牧师是个不错的人。”蒂米·威克斯说。

“我认为我父亲也不喜欢这样的声音,神父。”

克里斯蒂·摩兰却尽量和他们和睦相处,耐心地教他们如何使用来复枪,尽量模仿各种声音教会他们辨别不同炸弹的声音。他告诉他们瓦斯的主要类型,训练他们使用瓦斯面罩,搞得他们十分沮丧。巴克利神父从他们的士兵手册了解到他们是新教教徒,不过他仍然恪守职责,和他们分别交谈。

“你怎么想,威利?”

威利·邓恩在心里尽量避免和这些新来的士兵搅和在一起,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英格兰人,而是因为有一条禁忌——如果算不上清规戒律的话——新兵往往充当炮灰,首先阵亡。他想尽量躲开这样的霉头。但是,你很难躲开一个名叫威克斯的人,他毕竟有六个兄弟姐妹呢,开开玩笑是再好不过的。

“我告诉你真相,我为此快要哭出来了,神父。可是一个士兵不应该在这里哭泣。”

“我还是个小孩子时,他就带我去看一个像我一样大的小男孩儿的墓,他名叫约瑟夫·朗格,七岁上就死了,那是一六七二年,”蒂米·威克斯说,“约翰·济慈那个诗人也埋葬在那里,因为这事儿我就开始读书了,以后就一直没有中断。”

“你能知道你自己的愿望,你父亲能知道他的愿望。”

“他对鳞茎植物了若指掌。他对墓碑上的那些名字也了若指掌。”蒂米·威克斯说。然而,他们父亲参战第一天就在加里波利阵亡了。

“可是我父亲和我在很多事情上总是有一样的愿望。这就是麻烦,我想——我也不知道。我糊涂了,神父。”

这下有了开玩笑的好由头了。蒂米·威克斯的父亲,所有日子的父亲,是汉普斯特德一个大家族的园丁,兼管圣约翰教堂的教区长的院子。

“哦,上帝保佑你的糊涂,威利。这里有许多士兵只往家里寄几个先令,这也不是什么罪过。”

“我们家七个孩子,”他说,“我们的名字就按照一个星期的每一天叫起来了。”

“不是,神父。哦,谢谢你,神父。”

在威利的排里,还有一个年轻小个子名叫威克斯,他也是一个伦敦人。

“为你那个好姑娘祈祷十次万福马利亚,威利。你该休假了吗,威利?”

这些新兵蛋子没有一个见识过前线,威利想,可疑的沉闷和白皑皑的寒冷一定让他们深感震撼。

“我想还没有,神父。”

他们排的新头儿来自伦敦,名叫比格斯少尉。乔·基尔蒂的机枪组有四个“玩意儿”——又是克里斯蒂·摩兰善意的称呼——都是英格兰各个地方来的。他们似乎都不怎么在乎他们编入了一个所谓的爱尔兰师,是在一个名叫“皇家都柏林明火枪团”的军队服役,即便他们一辈子都没有去过都柏林。其中一个小伙子来自伍斯特——“我长了这么大连伯明翰都没有到过,”他承认说,“直到那天我和哥哥约翰在伯明翰看见了招兵的军士长。”然而,他们和基尔蒂、奥哈拉和邓恩都不生分——都不过是一些年轻小伙子,满脑子糊涂观念,所有年轻人爱做的大同小异的梦,不管是战争的或不是战争的。

“哦,上帝保佑你,威利。让下面的人进来。祝明天好运。”

很快,他们返回了前线,尽管这一带是所谓的平静战区。他几乎没有注意自己的生日过了,虽然按照一些标志,二十岁是一件大事情。好在莫德没有忘记他的生日,给他寄来了一听可可粉。他从他盒子里用指头蘸上黑乎乎的可可粉吃,懒得用水冲上喝。然而,一年过去了,新的一年气势汹汹地到来了。看情形,国内没有多少人自告奋勇来当兵,正如克里斯蒂·摩兰嘲讽说,只有“几个脑子软化的可怜人”。威利的连队及时补充了新兵——但是现在很少几个是爱尔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