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桥另一边的部队继续前进,那些房屋伸出来一挺机枪,开始向士兵们扫射。
他自己的队伍受命在大街上堆起一道障碍,士兵们冲进住宅,把好端端的沙发、大堂桌子、婴儿车、床垫,等等,都拉出来。他们尽量在这些物件后面让自己掩藏安全。然后,他们跪在有缝隙的地方,按命令进行射击。
威利·邓恩可以清楚地看见两个中尉在队伍前催促他们前进,而且他们打头阵。威利这下惊得张开了嘴巴。他自己的伙伴在他们藏起来时却正在开火,而且他相信一些火力直接打过桥来,使另一边正在遭受枪击的处境雪上加霜。上尉命令他们停止射击。
到了这里,来复枪子弹那种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上嗖嗖滑过,在石头地面上砰砰往上溅,威利·邓恩侦察半天,才看出来他们正在遭受大桥左边一座房子射过来的子弹的袭击。他们现在看见自己队伍的其他连队从鲍尔斯桥方向走过来。
现在,他们躲在那些家具的后面。“纳万制造”,威利·邓恩在椅子的侧面看见了这样的字样。纳万确实以生产家具而闻名。他不由得纳闷:谁的屁股坐在这些椅子上呢?列兵柯万待在威利的身旁,躲在椅子背套的一个厚垫子后面。这样的背套倒未必是纳万生产的,威利想。不知通过什么手段,列兵柯万弄到了一张到处飘落的传单,正在专心地阅读。
队伍秩序井然地前进,穿过三一学院,学生们趴在窗口看热闹,和他们打招呼。但是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依然不知道,他们继续向前,一直走到了梅里恩公园下角,然后才沿着这个华丽的广场向蒙特大街桥走去。
实际上,他在专心地哭泣。
队伍按命令继续向前走,他们绕过萨克威尔大街桥,向纳索大街方向走去。他们这时听见都柏林城别的地方也响起了枪声。威利·邓恩对城市的咄咄怪事怎么都弄不明白。
“你伤着了吗?”威利问道。
那个上尉三步并两步赶过去,把他的指挥短棍打在了那个可怜的市民的鬓角,看样子打得不轻,因为那个市民脑门上可怕的大汗一下子冒出来。不过,那个上尉看见威利立即退回队列,才算息事宁人。
这个矮小的科克人抬头看他。他一时间什么话也没有说。
“快退回队列,否则我要开枪打他了。”
“你伤着了吗?你受伤了吗?我给你叫担架兵来行吗?”
“谁是敌人?”威利·邓恩问道,“谁是敌人,长官?”
“不,”列兵柯万说,“哦,天哪,天哪。”
“退回去,列兵,”那个上尉喊道,“别跟敌人讲话。”
“什么事?”威利问道。
威利向他跨过去一步,这下似乎激怒了带领队伍的那个上尉。
“我们的命不好啊。”列兵柯万说。
“看看这个吧。”另一个人说,却只是一个市民,向威利送过一张传单来。
“你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威利。”
“是我们自己人啊。詹姆斯·康诺利出面了。还有那个教师皮尔斯。”
“是德国人打进来了吗?”他问道。
“我没有听明白你在说什么。他们是什么人?”
“我没有看见署长。”那个警察说。
“这上面有,”他说,把传单甩得唰唰响,“这上面有,你这可怜虫,你算是什么人呢?这是公告。告人民书。”
“出什么事儿了?”威利问道,“我爸爸也在什么地方转悠吗?”
“什么人民?”威利问道。四十多名士兵过了桥,不是被打死便是被打伤,剩下的人这时躺在那些运河那边的房子的花园里。
“哦,是威利,”他说,“小威利啊。”
“喂,让咱看一眼。”另一名士兵说,一口很蹩脚的都柏林口音。他开始快速地浏览。“我们英勇的欧洲的盟友,”那个士兵念道,“他们是他妈的谁呀?这不是针对我们的吗?天爷爷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那个警员转过身来,看着威利·邓恩。
现在一阵吵闹的安静渐渐到来了,威利听见了呻吟声和远处受伤的士兵的叫唤声。
“喂,警员,是你啊!”
“看在老天的分上,究竟是怎么回事?”威利·邓恩问道,“我家里有三个姐妹啊。”
这时,威利·邓恩看见了一些都柏林市警察署的警察,这里那里都有,他向一个他认识的警察打听。
他们接到命令,马上准备冲锋,增援桥对面的士兵。
“我不知道,”威利·邓恩说,“我猜测一定出了什么事儿。”
“好的,伙计们,”上尉说,“我们很快就能收拾了这些家伙。”
“天哪,是德国人待在那个大楼里呢,还是出了别的事情?”杰西·柯万惊呼道。
威利的两臂发软,他的来复枪如同一根横跨巨大空间的铁大梁。他痛苦地把枪拿起来。他们蓄势待发,威利挑选了一个很方便的脚凳跨过障碍。
那个军官自管拍马冲过去,不管不顾,根本不向后张望,怎么也打中了三四发子弹,才把他从马上打下来,那匹飞快的马从他身下蹿了出去。
“好的,伙计们,现在就冲过去。选中你们的目标。瞄准对面的士兵。只向那座房子开枪。”
随后,更加奇怪的是,邮政总局响起了乒乒乓乓的枪声,一时间令人简直无所适从,接着马匹和骑兵开始冲过去,仿佛那里就是某个古老的战场,邮政总局的门厅里就是土耳其人和俄国人。骑兵痛苦得嗷嗷乱叫,受伤的马匹惊叫不已,皮肉和骨头震撼地撞击在街面的石头上,冲锋被打散了,活下来的骑兵拐向亨利大街或者发疯地钻进了阿贝大街,大概是去追逐马匹或者躲开火力的范围。
威利一点也没有注意到,一挺机枪准备好在他右边的一座房子里支起来,作为掩护火力,向一百多码远的那座房子射击。
成群的都柏林的市民突然爆发出欢呼声,仿佛在一场战斗充当旁观者感动得无法沉默一样。他们咔嗒咔嗒一路前进,如同一幅巨大的油画里的主角人物。
就在他们准备出击时,一股力量渐渐回到了威利的胳膊上,突然间威灵顿广场一个马夫牵了六匹马出现了。威利看得见,它们是些美丽的马,他还能看见马夫脸上惊恐万分,不管有什么使命要完成,他都没有想到在运河和鲍尔斯路之间的地带会发生一场战争。
这实在是一件令人惊愕的事情,威利·邓恩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自己的城市看见。这是一支龙骑兵团,军装上佩戴了上个世纪的旧羽毛。但是,这是现代社会的都柏林,和平时期的现代气息在这个国家的主要大街上很浓,即便在英伦三岛帝国范围也算得上第二大重要大街。龙骑兵华丽的短上衣把他们的腰束得紧紧的,黑色的羽毛从明亮的盔帽上飘下来,他们看去像古老的希腊人,他们这时呼喊着战斗口号,军官在前,一副苍鹭专心致志的姿势,喊声响彻云霄。
前面的两匹马腾向空中。不知什么原因,机枪开始向人和马射击。马夫立即倒在地上,他那金闪闪的行头溅满了红血,他的马受了惊,开始向威利和他的伙伴们冲过来。冲锋的命令再次传达,他们跨过障碍,向那座房子跑去,而房子窗户里正喷射着密集的子弹。
因为就在这时候,真实也好,做梦也罢,一小队骑兵队在帝国饭店的布篷下集合起来,队伍前面的军官一声令下,他们抽出了马刀,举在胸前,咔嚓咔嚓走上萨克威尔大街。
他身边的士兵纷纷倒下。他不得已半道返回来,钻进了一个门道,其他人也跟了进来。一百多号人和他一起冲出来,这时都躺在他的靴子周围,不死不活地摞在一起,他们惊恐地看着威利。一种绝望的神色。那个军官肩部受了伤,他的外衣里戳出来一根骨头。这次冲锋彻底泡汤了。
他们的队伍遭到强烈的阻截,事情开始恶化,谁都不知道目的何在。
威利站在门道里,瞪起眼睛打量这座建筑物。他们需要比机枪更强大的武器才能反击。他对这座建筑物的奥秘所在很熟悉,墙壁下砌了两层花岗岩,面上全部用砖垒起来,如同中世纪的钟楼那样坚固有力。
这时,他们来到了奥康奈尔纪念碑前,三年前他父亲就在这里聚齐,随时准备冲散暴民。公假日的人群看起来很像当初响应拉金的号召走上街头的人群。但是,人群又显得很特别。他们中一些人实际上是从罗屯达医院的方向跑过来的。与此同时,街头有十几个小群体,或者是在固定地点集合起来的,在街上往回张望。
他听见身后有动静,咔嗒一声。有人从暗地里来到了他的身后。他转过身来,来复枪端在手中,看见他面对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一个身穿礼拜服装的非常年轻的瑟瑟发抖的人,戴了一顶军帽,一把样子陈旧的左轮手枪握在手里,正对着威利的胸口。
“敢情,我们都是志愿兵。”威利说,带有讥讽的口气。
“你是我的俘虏,”他用颤抖的声音说。
“战争结束了,我不会待在军队里。”杰西·柯万说,他的话音听起来气呼呼的,“我只是去当一个志愿兵。”
“我不是。”威利·邓恩说。
“志愿兵不是兵吗?”威利说。
“我需要你这个俘虏,列兵。”毛头小伙子说。
“我是雷德蒙的人,志愿兵。你知道吗?”他说,仿佛志愿兵是另一码事,威利不会知道,如同他对石印术行业一窍不通那样。
“不行。”威利说。
“我不清楚。”
威利身后受伤的上尉向威利的肩头凑过来,打响了他的左轮枪。子弹打穿了年轻人的脖子,他应声倒在了大理石地上。
“你认为他们要把我们解散或者怎么样吗?”
“来复枪卡壳儿了吗,列兵?”上尉问道。
“我也摸不着头绪。”威利说。
威利注视了他几分钟。“没有,长官。是的,长官。没有,长官。”
“到底怎么回事?”柯万列兵问道,仿佛威利·邓恩不是新兵而是老兵,应该知道一切。
上尉发出了不屑的大笑,又离去了。
他们像幽灵一样到达都柏林城。街头很少看见市民,那些为他们欢呼送行的人群无踪无影了。
“哦,上帝。”地上的那个年轻人叹道。他还能说话,绝对是奇迹。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大窟窿,威利想象他发音的器官一定是那个血窟窿。
士兵们都到了,原路返回!人家还以为他们终于到了法国了呢,威利想,一脸苦笑,自己也跟上队伍前进。
威利心想,对那个年轻人全然放松警惕,是心不在焉的表现。那支旧左轮枪从那个年轻人的手里掉落,滑在地上,那个年轻人还眼巴巴看着它。
突然,威利的肋骨间挨了一肘子,不过是杰西·柯万不知从什么地方挤过来,插进来凑成了四个人。
威利在他身边跪下来。
不一会儿,一支临时的急忙集合起来的队伍站在了码头上。
“我没有开枪打你,”他说,“你是德国人吗?”
“不知道,天哪。”老兵说。
“德国人?”年轻人说,“德国人?你在说什么?我是爱尔兰人。我们是这里的爱尔兰人,为爱尔兰而战斗。”
“出什么事儿了?”威利问另一个一头雾水的列兵,是一个老兵,他的头像勺子一样光秃秃的——他把钢盔往后推了推,抓了抓头。
深色的红血从那个可怕的窟窿流出来,流到了地板石头上,很快就会流出门口,流下那些花岗岩台阶。他的血还会溢过威克洛的花岗岩铺成的路,威利想,流进砌了石子的水沟,流进黑暗的污水沟。他的血还会流进维多利亚大水道,一路流去,流去,进入河流,进入大海。那是他的生命之血,威利知道,威利心下很清楚。年轻人就近抓住了威利的土黄色军装里的胳膊,不过那是因为疼痛促使他做出来的动作,一种肉体上的剧痛。
没过多一会儿,军官们从船内走出来,命令士兵们回到码头边。莫非最后一分钟他们被发回老家了吗?还是战争结束了?
“哦,上帝。”那男孩子说。
他的马在码头上嘚嘚奔跑,好像造船工人在铆铆钉。无数眼睛都落在了这个匆匆赶来的士兵身上,瞧他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他的皮外衣上飘动着一个公文袋。
“这里应该有医务人员啊。”威利说,但是他根本就没有看见医疗人员的影子。
一个军队通信兵骑马飞奔而来,看样子是从城里来的。
“我不得不说几句忏悔的话,”年轻人说,实际上,鲜血开始从他的喉咙汩汩往外冒了,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你是苏格兰人吗,列兵?”
突然,威利感觉不难过了。万物都有定数;如果你改变不了什么,那么你不如听之任之。所有喧嚣和吵闹都奇怪地令人愉快了。大海的空气填满了他的肺,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已经随时准备上船了。
“不是。”
一只眼军官非常不满意。他这时对下士和军士长大喊大叫,仿佛一切都是他们的错。爱尔兰的小伙子们愿意登船,但是把所有物件拖上道板是相当麻烦的。哨声和嚷叫此起彼伏,那些平民码头工用手抓住绳索引导,轮机舱里嗡嗡地响个不停,仿佛成千上万只巨大的蜜蜂在那里飞舞。
“哦,不管你是哪里人,列兵,你能搂住我,听我说一番忏悔的话吗?”
威利记起来他很小的时候和他父亲来过这里,观看爱尔兰羔羊装船让英国人去做生意,他父亲检查船货清单,核对数量。这是针对走私活动的谨慎之策。
“当然可以。”
值班军官是一个脸上很热闹的上尉,一只眼睛上戴了眼罩,他让他们排起队伍,准备登船。
于是,年轻人说出了他心里的忏悔的话。他的话很诚实,很有悔意,任何牧师听了都会满意。
但是转念一想,威利的脑袋砰砰作响。他害怕,他害怕告诉杰西·柯万什么在等待他。他连自己都害怕告诉。
“你的话听着很庄重。”威利说。年轻人的手紧紧地抓着威利的胳膊;他身上还有这么大的力量,真是令人惊诧。
开阔的海洋展现了海洋固有的起伏不定的景象,一会儿是河流喧嚣中的木质灯塔,一会儿是如同海水泡胀的死人的霍斯半岛。威利为杰西·柯万感到很是遗憾,来自区区科克那样的城市。
“我上街来只是为了爱尔兰争取一点自由,”年轻人说,痛苦地笑了笑。“你不会反对我吧?”
杰西·柯万随后拍了拍威利的肩膀,他们大笑不已,像十足的癔症,对这种屡见不鲜的恶作剧很享受。
“不,不。”威利说,实际上他觉得很难理解。
“看在老天的分上,这是什么差事?”威利嚷嚷说。
“我才只有十九岁啊,”年轻人说,“可是这有什么要紧吗?”
“石印工人。”
他的血活泼而丰富。他的血开始把他的喉咙灌满,呛住了,年轻人开始喷溅,堵塞,把威利的脸和军上衣溅得满处都是。他现在为了可爱的生命不停地咳嗽,为了可爱的生命啊。紧抓的手开始松开,松开,松开,手指头终于完全脱离开。年轻人的头歪向一边,咕咕发出声响,一种很难听的金属声,像一个悬吊起来的盖子。抽噎,抽噎,抽噎。他的血向威利洒了一次又一次,像渔夫的网,一次又一次,接下来年轻人像一条死鱼一样一动不动了。
“那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响马吗?”
他的眼睛里还有光,只是瞬间,一直瞪着威利的眼睛。随后,光没有了,眼睛和过道里的昏暗的阴影融合在一起。威利低下头,小声祈祷一句。
“我父亲对这个差事会有很多想法。我父亲对法律、警察之类不怎么感冒。”
他们撤离了原来的地方,然后返回到那艘船边。他们在混乱的黑暗中登上了船,仿佛也许还有紧急的事情在别的地方等着他们去做。他们所有的人都受了惊吓,每个人都饿得要命,渴得要命。谁都好像不屑把情况完全弄清楚。威利走出门厅时没有看见杰西·柯万,哪里都没有,但是回到船上时他又碰上了他。船上差不多每个人都似乎被都柏林的经历所迷惑,交谈千奇百怪,人们都在互相询问这场骚乱是怎么回事,那些受了轻伤的人为什么还被护士看护着,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怎么奇怪了?”
威利找到了杰西,他躲在船的第二个烟囱附近,在一艘拥挤的军用船上尽可能躲在一个没有人的地方。巨大的烟囱高高地耸立在他身边,向渐渐黑下来的天空吐出去一道稀薄的烟迹。现在有了深海领域的感觉,冷气袭人,人们身置别有天地的氛围中。但是,杰西是否感觉到这些,威利说不清楚。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工作。”杰西·柯万嚷嚷说。
威利尽可能随意地坐在了他身边。深海的凛冽寒气把他的鼻子冻得流鼻涕,他把鼻尖儿上的鼻涕擦掉。杰西转过头来,直瞪瞪地看着他。
“警察。”威利说,忍住了心头的痛。
“鼻涕邋遢的混球样儿,不是吗,伙计?”
“嗯,你家大人是干什么的?”杰西反问道,但是卡车把他们两个摇晃得东倒西歪,让威利把舌头都咬了一下。
“很冷,不是吗?”威利说。
“你家大人是干什么的,杰西?”吵闹声很大,谈话很难进行,但是威利被这个和他自己个头差不多的人逗起了兴趣。
“想要一支烟吗?”杰西·威利问道,从他的军上衣里抽出一根香烟。
“啊,这歌儿不是顺口唱的歌,不是唱给士兵听的,我这样认为。”
“不要。”威利·邓恩说。
“啊,你一定抽时间教会我。有些老歌的歌词非常有味道,一点错没有。”
杰西·柯万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出一个漂亮的安全火柴,用那新玩意儿划出火焰,把他那劣质香烟点上,用他的肺深深地吸了一口。他几乎一下子就把烟头上发红的那截儿吸没了。然后,他把浓浓的蓝色烟吐了出来。
“我说不准,伙计,这是我父亲特别爱唱的歌。”
“你提到的那些志愿兵,你那群兵,”威利说,“就是向我们开枪的乌合之众吧?”
“一支好歌啊,”威利叹道。
“什么?不是,你这个没用的傻子,那些人是另外的志愿兵。你可要搞清楚了,我们中的一些人主张我们按雷德蒙所说的去做,作为爱尔兰的士兵去打仗,你知道,去拯救欧洲,但是他们少数人——唉,他们不想这样干。你知道。一小部分人。可是他们的名字,你知道,我很熟悉。是我们中间最优秀的。”
“也像海伦一样美,无法比拟,帕里斯王子把她从希腊偷走……”
“我不懂这种志愿的事情,”威利说,“你说了,你是志愿兵——可是,你知道,我也是志愿兵——我是志愿参军的。”
“我不知道,”威利说,“不过我知道很多很多的歌。”
“啊,天哪,威利。这完全是两码事儿。你们是为了混口饭吃的志愿兵。你们没有这样深厚的志愿情绪。你看嘛,伙计。北爱尔兰的志愿兵是卡森组织起来反对地方自治的。于是,爱尔兰的志愿兵也组织起来和他们对着干,如果必要的话。后来,这场战争来了,这你都知道了,爱尔兰大多数志愿兵都按雷德蒙所主张的去做,上战场打仗,因为地方自治是可以争取到的好东西。可是少数人分裂出去,这就是你在都柏林可爱的大街上看见的!当然,威利,北爱尔兰的志愿兵也来打仗来了,但是他们不是为了地方自治的,老天爷。不过,也为了国王和国家的一切平安。你现在明白了吧?”
“应该的,应该的,”杰西·柯万说,“老天在上,她们很美丽。像诗神和维纳斯一样美,”他唱道,“你知道这支歌吗?”
哦,这倒是一场志愿兵的真正大爆发了,这是真相。如果他从来没有听见过志愿兵这个词儿,接下来他很快领教了。
“都柏林城的姑娘漂亮是有名的,”威利说。
“那么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呢,杰西?”
“听我跟你说啊,威利·邓恩,你们都柏林城真有漂亮姑娘呢。”
“哦,我不属于那些志愿兵的队伍。你知道,威利,我倒想问问你,因为我现在也给搞糊涂了,他们塞给我们的那份传单,是说他们的盟军是德国人,或者老天在上就是这样的意思吗?我们在欧洲的同盟。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格蕾塔溜出来送他走,这像一封信一样美好——像十封信一样美好啊。
“你以为是什么意思呢?”
不过,幸福是普遍的。这些新兵中间洋溢着一种幸福,他们终归从枯燥的日复一日的军营生活中释放出来了。现在,他们像演员首夜登台演出一样感到扬眉吐气,一切希望和努力都写在他们的脸上。威利·邓恩闻见了他们靴子上的唾液味儿和上光剂味儿,他们的军装大多数都由他们细心的母亲洗了,熨了;他们的下巴不管要求没要求都刮了,他们色泽各异的头发都整洁光亮,准备好上路。这些士兵中的许多人就是在这些街道上出生和养大的,就在这些街沟边玩弹子,也许还亲吻过姑娘们呢。
哦,威利不知道。天气很冷,但是辽阔的天空这时繁星点点,如同结婚的戒指,漫天撒开,钉在了某种像搪瓷盆一样坚硬的东西上。他还期望能听到它们哗啦哗啦的响声呢。船上到处弥漫着一种很重的嗡嗡声,是士兵们在交谈,引擎的隆隆声在船下轰鸣,但是周围却只是大海汹涌澎湃的唯一音符。黛青,黛青的大海,把所有的地方都涂抹成深色,以至黑色。
但是,怎么看都没有用了,他们过去了,格蕾塔没有看见威利,杰西也没有看见格蕾塔。哦,天哪,他想,不如死了算了。但是,就在格蕾塔几乎要从眼前闪过去时,格蕾塔看见了他,穿着她那件灰蓝色外衣蹦啊跳的,也许还在喊他,可他拿不准,不过他又赶快挥手,挥啊,挥啊。
“英格兰的危机正是爱尔兰的良机。你听说过这种说法吗,威利?”杰西·柯万问道。
“那里,”他说,“那里,那个黄头发的!”
“没有,从来没有听说过,我也不这样认为。”
“哪里,哪里?”杰西问道,“让咱看一眼,伙计!”
“英格兰是不是和法国打仗,和德国打仗,和幸运的霍屯督族打仗,都无关紧要。你听说过法国人航行到过基拉拉吗,威利?”
“快看,快看,”他对杰西·柯万说,“那就是我的姑娘!”
“哦,我听说过,也许听说过,是的,确实听说过。喔,很多年前的事儿了。在一本历史书里。”
接着,他看见格蕾塔了,就在格蕾塔说过的地方,就在通向渡船的那些台阶上。格蕾塔,格蕾塔!威利这时像疯子一样挥手,大叫她的名字,格蕾塔,格蕾塔。天哪,她四处张望,但是就没有看他的卡车,他想到格蕾塔不会看见他,心情一下子难受起来。
“所以,那也就是你今天所看到的,大同小异。我父亲说这种事情经常会发生。他看事情眼光很远。我觉得我对他的看法应该更看重些。”
唉,威利没有看见一个他认识的人。不消说,他父亲已经跟他说过,不会让他的姐妹们冒冒失失出来送他。他说,这些日子不平静。春天的日头照在利菲河上,映照出来数不清的跳跃的小石头。
“爱尔兰的小伙子,成千上万,成千上万,在和德国人打仗时丢掉了他们的性命,杰西。”
这样的挖苦声根本听不见,因为卡车的引擎在隆隆鸣叫。黑烟噗噗地从焦急的引擎往外冒,十分难看。谁都知道,转运中的士兵只要有卡车坐就行了,哪顾得上什么型号的引擎。
威利说这话时,很奇怪,一股火气冒上来,在他的喉咙里灼烧,不过他拼命努力压住火气,不让它蹿出来。他对这个科克人很生气,不过这个科克人会很快发现他的错误。同样的德国人,他已经交过几次火了。这个科克人身上有些东西,你也不想和他生气,不值得。不管怎样,威利想,一个人首先应该听另一个人说话,先听清楚人家在说些什么。再说了,星光如此脆弱,如此悲情,他的火气也就熄灭了。更别说,杰西·柯万本来可以对他的话做出不客气的回答,但是杰西没有那样,一阵不带情绪的沉默后,他却说出一句非常温和的话。
“没错,伙计。你们可好,姑娘们?”杰西·柯万嚷叫道。“别理睬这些丑小伙子啊!你们要是想看更英俊的小伙子,你们去科克城呀!”
“当然,我知道的,威利。”他说。
“知道了吧,你错过了很多好看的东西。”他说。
到了找个栖身之处睡觉时,威利走到了灯光下,这才注意到他的军装被血溅得一塌糊涂。这是那个垂死的年轻人的血。威利在备好的洗脸盆里洗了把脸,然后用劲儿把军装上的血迹也擦了擦。士兵手册里有一些如何清洗土黄色军装上的血迹的说明。黄色肥皂和少量氨水在水里溶解可以用来清洗血污。他早上起来又使劲擦洗了一番,不过总的说来他还是把自己军装上溅染的那个年轻人的血,带往了比利时。
“现在就有吗?”杰西·柯万终于勉强直起身,透过卡车车帮板往外窥视。“嘿,天哪,威利,你说得没错。”
注释
“就算不是吧,你也不至于不想看上几眼吧?那些浪声浪气的姑娘俊俏得很。”
19世纪末的十年间,爱尔兰社会确有辞旧迎新的迹象,尽管进入新世纪后爱尔兰苦难多多,但是一个新的现代爱尔兰也在酝酿之中了。另,1901年维多利亚女王驾崩,既是爱尔兰彻底摆脱英格兰纷繁关系的开始,也成为主人公的父亲身为都柏林警察署署长之职的背景的重要因素,小说最后的那封信,提及此点。
“哎,又不是我自己的城市。”
欧洲的一个贵族世家,自1815年以来一直是统治荷兰的王室。另,爱尔兰于1790年代出现了“奥兰治社团”(Orange Order),后来渐渐发展为一支政治力量。从主人公威利的家庭背景看,如他的祖父一辈子做了一个大家族的管家,似近前者而疏后者,也似是威利的父亲对英国王室忠心耿耿的背景,因此在爱尔兰一战期间社会发生急剧变化时,威利的父亲把探亲的威利拒之门外,看似冷酷,实质上是观念在作祟。这点成为本书写作深度的要点之一。
“你为什么不看看这古老的都柏林城呢?”威利·邓恩说。
威廉的小名儿,在英语里另有“小鸡鸡”“小鸟儿”之意,寓意很隐秘很微小的存在物,却也难逃战争的蹂躏和摧残;也指向人类生命的源头,象征主人公威利的生存强度。书中两三次利用这个名字营造情节,既不乏作者的黑色幽默,又强调主人公的顽强生命力。
他的新伙伴杰西·柯万碰巧上了同一辆卡车,可是他好像对一路两旁的热闹景象不想张望。他蹲在卡车车帮边,甚至没有把屁股放在车厢里那些粗糙的板凳上。
非洲班图族的一支。
威利·邓恩从比他高的同伴中间使劲往高抬头,试试能不能看一眼格蕾塔。在人群中看见格蕾塔是困难的,但是她曾经清清楚楚地告诉他在哪里寻找她的,如果她想法子找个借口从工厂脱身出来的话。老板凯西先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杂种,如果他知道她要去和一个士兵挥手告别,那就彻底没戏了。
尼泊尔的主要居民。
不管怎样,都柏林的姑娘们还是都出来了,如同一年前一样,晃动着英国国旗。转运中的士兵们拼命地笑啊,叫啊,很开心。
一种针织上衣或者厚运动衫。
柯万列兵还时不时地看几眼威利·邓恩,仿佛再想和威利说点什么。
应为大不列颠联合王国国王乔治五世,当时爱尔兰属于联合王国。
这时,营房门砰砰地响动,士兵们大呼小叫的。
英格兰一地名。
“哦,好啊,”列兵柯万说,非常开心的样子,“爱尔兰明火枪团我去定了。”
当时都柏林城东南的富人区。著名作家奥斯卡·王尔德的祖屋就在这里。
这时,热气腾腾的热水送来了,他开始动手往腮帮上涂肥皂沫,把自己的脸颊好好收拾一番。
阿奎纳(Thomas Aquinas,1225?—1274),中世纪意大利神学家和经院哲学家,他的哲学和神学称托马斯主义。
“在蒙斯阵亡了很多小伙子,就这样。”威利说,“后来在伊普雷,再后来在马恩。成堆成堆的年轻小伙子都死了。近来,这就是我们爱尔兰士兵的命运。”
原文Ulster,一译厄尔斯特,爱尔兰东北部一个省,因政治和宗教原因,从爱尔兰分割出来,现仍属联合王国。上世纪七十年代至本世纪初,因为恐怖活动为世界关注。但“北爱尔兰”更为读者熟悉,故全书都采用了这一译名。
威利·邓恩笑起来。这笑声中含有苦涩的味道。
1886年格莱斯顿提出的地方自治法案:成立爱尔兰议会以及对议会负责的行政机构,国库控制权仍归帝国立法机关所有;爱尔兰每年向帝国提供经费;两国间继续保持自由贸易;帝国政府保留对陆海两军、港口和外交事务等的控制。但是北方信新教的地区始终反对地方自治。奇怪的现象是,北爱尔兰因为反对地方自治也踊跃参加了一战,本书有一场精彩的拳击比赛,就是写这一背景的象征手法。
“得了,还是爱尔兰明火枪团。”矮小的科克人说。随后,他把一枚六便士旋转起来,说:“爱尔兰明火枪团过去干得咋样?”
东非的一个部落。
“来吧,参加都柏林明火枪团,”威利愉快地说。
南非一游牧民族。
“都柏林人,你本人真像。和我一起来的差不多都是都柏林人。我们本来可以参加曼斯特的明火枪团,但是我们觉得有些别扭。”
基奇纳(Horatio Herbert Kitchener,1850—1916),英国军队指挥官,其军旅生涯在非洲和印度最为辉煌。他当时号召的志愿军多达三百多万人。
“我是威廉·邓恩,都柏林来的。”威利·邓恩说,他们握了握手,威利满手的尿液两个人都没有在乎。
雷蒙德(John Edward Redmond,1856—1918),爱尔兰政治家,主张实行地方自治,提出“民族主义支持战争努力……爱尔兰人的共同的牺牲会唤起北爱尔兰民族主义的联合主义者对帝国的忠诚”等论点。但是,一战期间爱尔兰国内突然爆发的民族独立性质的起义,使他的观念转眼落伍,因此也构成了本书背景的厚度。
“我叫柯万,杰西·柯万,科克城人。”
原文为德语。
威利·邓恩笑了。这是一个很好的玩笑。
原文为德语。
“野外障碍赛马是穷人的朋友,”科克人说,“我是一个穷人。”
这里指反对参战的人,衬托拥戴参战的热烈场面,也写主人公的心理状态。他最后一次探家在街头被顽童用石头砸,是对此点描写的回应。本书的细腻也在这些地方。
“哦,这样啊,没有,我没有下注。”
原文private,一般译作列兵;按汉语里的解释,列兵是最低级的兵,但在英国陆军里,这个英文词是指二等兵。主人公威利当了三年多兵,身经百战,吃苦受罪,始终是一个private,仅为他是个真正的兵,特把private试译为“列兵”;一来英军中有上、中、下士之分,有一定根据,二来与“烈士”读音相近,以祭奠这个成功虚构的普通一兵。
“野外障碍赛马呀。”科克人说,一副吃惊的样子。
原文mind's eye,心眼,书中经常出现,写主人公威利的心理活动。
“怎么回事儿?”威利问道。
1853—1856年间俄国与英、法、土国之间进行的一次战争。
“你没有下一注吗?”科克人问道,这时他已经平静下来,穿上了衬衫,把袖子卷起来。“我在‘全活儿’身上下了点赌注。”
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欢呼用语,意为“赞美上帝”。
科克人用手把他那凹兜脸抹了几下,四下张望,看看热水来了没有。威利把自己的《圣经》放进了行李里。
德国一地名,以生产兵器出名。
“唉,你还行,”科克人说着,大笑起来,“我不会要你的《圣经》的,尽管你把我的《圣经》糟蹋成夹心面包了。”
指维纳斯。
于是,威利俯下身体,打开行李,很不情愿地取出他的好《圣经》,打量了几眼,递给了那个科克人。
尼泊尔的一种族。
“那就拿给我吧。”
西南非洲的一部落。
“我给,只要你要。”
非洲的一种矮小的黑人。
“那么你会把你自己的《圣经》给我吗?”
《圣经》中人物,以长寿著称。
“绝对不会让你去,不会,他们不会的。”
原文eejit,爱尔兰俚语,类似中国的二百五、十三点儿、杠种、半吊子、傻子、白痴等等多种意思,但是有相当的褒义成分;另有爱幻想、不切实际等意。很难找到相对应的汉语词儿。我的老家说一个人,尤其男性,有上述一切毛病时,使用“癔症”这个词儿,而这一俚语和“癔症”有更多的相似之处,发音也近似,且暂借用,希望以后会有更好的词儿取代。
“我要是掐死你,他们就不会让我去法国了。”他说,微笑起来。
戈尔韦位于爱尔兰的最西边,而伦敦则在英格兰的最东边。
“怎么啦?”威利又问,憋得半死。
蒂珀雷里是爱尔兰的一个郡。
突然,这个科克人住手了,看着威利·邓恩,仿佛他们两个人坐在酒吧里,分享一杯啤酒。
澳大利亚、美国、印度、南非等地均有这个地名。
这下,大多数可怜的士兵都醒来了,有几个人并没有把一天中看见的第一件事情当回事,都在按部就班地摆弄刮胡用具,门一扇接一扇打开了,不一会儿营房勤务兵就会把洗脸水送来。威利·邓恩没有进行一点反抗,他的脸现在憋得红彤彤的,他的对手正在起劲地掐他的喉咙,要他的命。
巴基斯坦一地名。
这个矮小的人从床上跳起来,用两只手卡住了威利·邓恩的脖子,使劲掐起来。来势太猛了,威利要不是被卡住了喉咙,一准儿会大笑起来。
原文Dan Leno,无考,应为爱尔兰人熟悉的当代艺人。
“啊,你这没用的侏儒,你……”那士兵说,这时变得凶巴巴的,而且因为他嘴里的牙齿不好,说话唾液四溅。他说一口科克地方话,好像有病在身。他竟然敢叫他是侏儒?他自己比威利高不了多少啊。
原文willie,再次提及,小说中多次利用这层意思写作,无论少校、朋友还是妓女,都对这个名字津津乐道;如此隐蔽的物件儿,在阵地上没有安全,在平民百姓中似更有危险,不仅是幽默,也是一种象征写法。
“什么?”威利·邓恩反问道。
这里指他背着父亲和格蕾塔热恋,对父亲是一种背叛,因为格蕾塔的父亲是参加罢工的。
“你这个侏儒,你……”他说。
如前提及的,威利的父亲名叫詹姆斯·邓恩;帕特里克是借用圣帕特里克的名字,是爱尔兰历史上影响最大的传教士,素有“爱尔兰的保护神”之称。因为威利的母亲去世早,他父亲把他们兄妹一手拉扯大,自然是这个家庭的保护神。正因此,威利最后一次探家被父亲拒之门外,才更有深意。
这时,威利·邓恩多此一举,右手拿起来那本泡了尿的小《圣经》,尿液滴滴答答往下流。他能看见每页纸都被尿液泡湿了。这时,那个士兵也在瞪着眼睛看,仿佛在思考怎么采取行动。这个老兄的第一反应还是很随和的,因为当兵的生命是不确定的,这位老兄也许是一个新兵。然而,他的《圣经》那明明白白的惨状似乎突然间征服了他,他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两条粗短的腿踹开了被子。
父亲约两米,儿子约一米七,父子在个头上确实有差距。
“什么?”威利说,“你还要这一本吗?”
原文是...in the force...,意思是“在部队里”、“服役”等;这里是将来时,全句的意思是:在警察署还要干多少年?但是,...in force...少了定冠词the,则是“有效”、“在有效期”等意,意思是一个人精力充沛有多少年;做父亲的借用后一种意思,因此这里的对话有些所答非所问的东西,反映出来的却是两代人对生活的理解和无奈。
“啊,别在意。”那个士兵说。
原文Grand National,指英国利物浦每年举行一次的野外障碍赛马。后文还会提到这事儿,不过那时这个科克来的士兵因为不服从指挥,面临军事法庭的处决。这里的下赌注,与其说是赌野外赛马,不如说是赌出国征战的士兵的命,很有象征意义。
“瞧瞧,我把我自己的给你吧。”威利·邓恩说,尽管他自己的是莫德送的礼物,纸张也很薄,寄给他的信他都掖在里面,最宝贵的是一张照片,是他母亲去世前在格拉芙顿大街的一家照相馆里照的。
法国一地名。
那情形非常遗憾。《圣经》的纸张是印制经文的那种薄纸,适合把所有内容都印在一本书里。
瑞士一地名。
“听好了,”威利说,深感难堪,“我给你拿起来。”
伊普雷是比利时的地名;马恩是法国一地名。一战期间,爱尔兰士兵在这些地方损失惨重,据记载,先后有百万士兵阵亡。
他长了一张眼睛不对称的凹陷的脸,鼻子歪扭得像一个损坏的插销,那两只奇异的小黄仁眼睛毒辣辣的,像蛇眼。
距离都柏林不远的一个海滨小镇,以海鲜和海景闻名。
“哦,我的天。”那个士兵说,显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上帝的话竟然放在该死的篮子里。谁把篮子放在那里的?那些篮子不是应该挂在钩子上吗?”
船艏楼和船尾楼之间的狭窄通道。
“怎么回事?”一个南爱尔兰声音说;他身边躺在床上的士兵猛地扫了一下胳膊,他的旅行版《圣经》从枕头上掉到了地上,正好掉进了那个倒霉的尿壶里。
志愿兵是响应爱尔兰政治家雷德蒙的号召自愿参战的人,他们的目的是战后根据英国议会的承诺,在爱尔兰实行地方自治。但是就在大战期间,爱尔兰国内发生激烈变化,另一派要求摆脱英国统治,彻底独立,局面因此变得很复杂,直接影响到了前线士兵的命运。这一背景是小说的重要元素之一。
他向床下看了看,把尿壶拿出来,对准尿壶撒尿。
拉金(James Larkin,1876—1947),二十世纪爱尔兰著名工人运动领袖。
然后,他明白过来他身在哪里了。他躺在该死的军营里。他的假期到了。他必须归队。
这里描写爱尔兰近代历史上著名的“复活节起义”。1916年复活节第二天,大约一千人占领了都柏林的邮政总局和其他一些大楼,由皮尔斯代表义勇军,康诺利代表市民军,宣布成立爱尔兰共和国。大批英国军队登陆后,起义军在遭到四天轰击后投降。皮尔斯和其他十四位起义领袖被判处死刑。由此,爱尔兰的局面大乱,是主人公威利的悲剧结局的最重要背景。威利最后一次探亲,在家里和都柏林街头都成了不受欢迎的人。
屋子里一片呼吸声,人睡觉时自然而然的呼吸声。他的伙伴们都躺在铁床上,如同大牢的囚犯。他们在梦中发出好听的愉快的嘟哝声。他的鸟儿硬撅撅的,憋了一泡大尿。倘若不是憋了尿,那就是想干另一件事情。
卡森,爱尔兰著名的政治家。
他脑子当然还是常人的脑子,最初的几分钟,他没有弄明白他身在哪里。长长的房间可见铁柱子一根接一根延伸出去,护窗板不严实的地方,都有一缕模糊的光亮映进来。
西南非洲的一个种族。
在黑夜和清晨交接之际,威利醒来了,很安逸,很精神。他的身体暖和,四肢不酸不疼。那种感觉很奇妙。
爱尔兰一地名,意指法国在历史上也曾入侵过爱尔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