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是通过这样的方式,成了黄色楼房的座上宾。我会在每周二、周五的晚间时分到黄房子中拜访,向桑普森夫人讲述我从荷基莫那里学到的宇宙之中的种种奥妙。除此之外的时间,才能轮到城中其他有意追求桑普森夫人的男士们,爱达荷也包括在内。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对于那些学识渊博的人,我向来都尊敬有加。不过这种人在洛萨城中非常罕见,这里到处都是一些愚蠢恶劣的家伙。真开心能跟您这样有涵养的先生交谈。如果您有时间的话,欢迎来我家做客,不管什么时间都行。”
爱达荷居然会将嘉·莫那一套求爱的方式用于追求桑普森夫人,这一点是我始料未及的。我察觉到这件事是在一天下午,那时我带着一篮子李子打算送给桑普森夫人。我在通往黄色房子的小路上看到了她,只见她歪戴着一顶帽子,帽子底下露出燃烧着怒火的眼睛,似乎想跟什么人大吵一架。
我说:“桑普森夫人,秘诀就是‘观察’两字,我非常喜欢观察事物,无论我走到世界上的哪个地方都会这样做。”
她说:“普拉特先生,那位姓格林的先生跟你是旧相识吗?”
桑普森夫人惊叹道:“上帝啊!普拉特先生,照你这种说法,人的汗腺几乎能跟浇田的水渠相媲美了。这么多的知识,您是如何了解到的?”
我答道:“我跟他已经交往9年啦。”
我说:“这种现象并不难理解,你身体中的汗腺数目高达200万,每条汗腺的长度为0.25英寸,要是将它们连接成一条线,足有7英里那么长,而这些汗腺全都一起分泌汗水。”
她说道:“那人人品低劣,你不应该跟他继续交往下去了。”
桑普森夫人说:“啊,有这样的事情,我之前从未听说过。今天的气温真高啊!我满身是汗,都湿透了,一定是刚才跳舞的时候活动太激烈了。”
我说:“夫人,出什么事了?他不过就是在山里出生的平民百姓,没错,他身上是有很多缺陷,凡是流浪汉和行骗的家伙有的缺陷,他一样不缺。但是,我绝不会认为他人品低劣,无论如何都不会这样认为。的确,爱达荷的衣着品位很差,又没礼貌又爱炫耀,可能很多人都看不惯他这样的人。但是,我绝不相信他会故意做出过分卑劣的举动。桑普森夫人,我与爱达荷之间的友谊已经维持了整整9年,我自己不会诋毁他,也不想听到别人诋毁他。”
我说:“这些星星的确是尽了全力才能发出这样的光亮。你瞧,那一颗很大的星星距离我们足有660亿英里,它发出的光芒要历经36年的时间才能抵达这里。如果使用长18英尺的望远镜,你能观察到的星星的数量为4 300万,连13等星也能看到。在一颗13等星殒灭之后,你仍然能够继续观察到它的星光,这种光芒直到2700年之后才会消失。”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你维护朋友的名誉自然没错,然而你不能否认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确对我产生了某种卑劣的非分之想,无论对哪位尊贵的女士而言,这都是奇耻大辱。”
送她回家的路上,她说:“普拉特先生,你瞧今天晚上的星星多么明亮多么漂亮啊!”
我说:“天哪!老爱达荷居然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简直太出乎我的意料了。他的心被一样东西给迷惑了,说起来都怨那场大雪。那一回,大雪封山,将我俩困在其中,就在那段时间,他读了一些蛊惑人心的恶劣诗歌,他的品格估计就是因此遭到了侵蚀。”
在钢琴演奏会和吃鹤鹑大赛结束以后,市政厅又举行了一场舞会。想邀请桑普森夫人做自己舞伴的男士多达23人。但是,我并没有加入其中,我向她提出的请求是,将今晚送她回家的重任交由我,结果顺利得到了她的应允。
桑普森夫人说道:“一定是这样的。他从第一次见到我开始,就不停地在我面前念叨一些下流的诗句。他告诉我那些诗的作者名叫卢比·奥特,她一定不是什么好女人,好女人哪能写出那样的诗呢?”
桑普森夫人的丈夫已经去世了,她是全镇仅有的一座两层楼房的主人。那是一座非常醒目的房子,从任何一个角度来看都是如此,因为楼房的外表被刷上了黄漆,这使它看上去醒目,一如爱尔兰人在周五的斋戒日中吃蛋黄粘到了胡须上。洛萨镇上想要占有这栋黄色楼房的男人总共有22个,当然,这其中还没算上爱达荷跟我。
我说:“照你的说法,看来爱达荷正在读一本新诗集呢。我记得他先前一直在读一个叫嘉·莫的男人写的诗。”
洛萨位于山谷之中,没有矿藏,但是非常安静,而且没有疫病流传,跟那些乡下的小镇如出一辙。小镇附近有一道电车线路,长度为3英里。爱达荷跟我只有在晚间才会返回旅店睡觉,白天的时候就搭乘电车到处转悠,就这样度过了一个礼拜。我们两个很快就融入了洛萨镇的上层社会,成了最顶尖的宴会上的常客,原因就是我俩现在已是今非昔比,不仅读过书,而且行过路。德·奥蒙德·桑普森夫人是洛萨的社交女王,我们首次跟她见面是在一场钢琴演奏会暨吃鹤鹑大赛上,那是市政厅为了帮消防员们筹款募捐而举行的。
桑普森夫人说:“他最好专心致志地读一个人写的诗就行了。您知道吗,他今天实在太过分了。他把一束花送过来给我,还在其中放了一张字条。我在洛萨人心目中的形象如何你是了解的。对于整个上层社会的女性,普拉特先生也有了清晰的认识。你说,我这样的人会带上面包和酒,与某个男人跑到树林的阴凉里,跟他一起唱歌跳舞吗?没错,我在用餐时会喝少量葡萄酒,可是如他所言,带着整整一瓶酒跑到树林中又唱又跳简直太荒谬了,我断然不会这样做的。除此之外,他还说会将那本诗集也带过去。这么丢脸的野餐留给他自个儿享用去!他要是不满足,就叫他那个卢比·奥特去陪他。只要他带了足够多的酒,我认为那位女士应该会欣然应允的。说到这里,普拉特先生,你怎么解释你那位人品正直的朋友竟然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呢?”
第二年的春季,爱达荷跟我终于找到了一处值得开采的矿苗。我们两个一向行动敏捷。矿权很快就被我们转手卖了出去,然后爱达荷跟我各自分得8 000美元。接下来,我们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就来到了位于萨蒙河边的一座叫做洛萨的小镇,准备在这里刮刮脸,享用一些美食。
我说:“夫人,爱达荷可能只是受了诗的启发,才会对您提出这样的邀约,不过他的本意并不恶劣。他读的诗可能是想象的成分太重了,不过诗跟人的真正思想并不是等同的,那些诗尽管与法律或道德不符,却依旧广泛流传开来。要是您能原谅爱达荷这一举动的话,我代表他多谢您的宽容。”跟着,我转移话题说,“好了,不要再谈论这些档次低劣的诗歌了,是时候谈论一些高档次的思想与现实了。桑普森夫人,这个午后多么美好呀,为了配合这种环境,我们应该说些优雅的话题。尽管我们这边的气候非常温和,但是在赤道上海拔1.5万英尺的高度以上的积雪却终年不化,而到了纬度为40度的地方,这个数据就变成了海拔9 000英尺,到了纬度49度,只要海拔达到4 000英尺,便会常年积雪了。这些数据我们都应当有所了解。”
不止如此,他好像还是个波斯人。除了土耳其地毯以及马耳他猫以外,波斯还有什么名贵的特产?我并不知晓。
桑普森夫人说:“普拉特先生,真高兴能听你说说这些美好的现实,特别是在听完那个名叫卢比·奥特的野女人写的那些歪诗之后,就更是如此了!”
我认为那个名叫荷马·嘉·莫的家伙跟狗没啥区别,这是我根据爱达荷提及的那些诗推测出来的。生活对嘉·莫而言,就像是在尾巴上绑了一只瓶子。他拖着这只瓶子跑了很久,最后累得快不行了,就伸长了舌头坐下来,瞧着那只瓶子说道:“哎,这只瓶子既然无论如何都要跟着我,那我便去街尾那家店去买酒,将它灌得满满的,跟着,我们再来一起举杯畅饮好啦!”
我说:“忘了那些粗鲁的诗句吧,来,让我们坐到道旁的那根木头上去。世间美好的事物全都包含在度量衡的准确数据以及那些被证实准确无误的事实之中。夫人,你瞧我们现在坐着的这根木头,这其中包含的数据远比诗歌更为奇妙。这棵树已经存活了60年,通过它的年轮您就能推断出来。如果将它埋在地下两英尺深的地方,那么3000年之后,它便成了煤炭。临近纽卡斯尔市的吉林沃斯煤矿是全世界埋藏最深的煤矿。一吨煤的体积相当于一个长4英尺、宽3英尺、高2.8英尺的箱子的容积。要是您不慎割伤了动脉,一定要按住伤口以上的位置才能止血。人腿上的骨头总共有31根。1841年的时候,伦敦塔曾发生过严重的火灾。”
我并不知道从那本诗集之中,爱达荷有什么收获。我觉得他的收获应该不大,虽然他现在一说话肯定会牵涉到那个给酒产品做代理的家伙,把他就快要吹上天了。
桑普森夫人说:“请继续往下说吧,普拉特先生,你所说的这些极富创造力的事实,简直太迷人了。在我看来,这些根据统计得出的数据实在是世间最美妙动人的好东西。”
接下来的日子,爱达荷跟我一直都是这样熬过来的。读书成了我们仅有的消遣,从早到晚,我们一直沉浸在书的世界中。无论是我还是爱达荷,都因为这次受困于风雪,学到了很多知识。等到雪融化之后,要是有人忽然向我提出这样的问题:“桑德森·普拉特,如果屋顶要拿宽20英尺、长28英尺的铁皮铺设,每箱铁皮的价格是9.5美金,那么要铺设1平方英尺的屋顶需要花费的美金数额为多少?”闪电可以在铁铲柄上以每秒19.2万英里的速度移动,而我说出答案的速度也将会与之等同。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天下间能数出几个?要是你随意选择一个熟人,在夜深人静之时忽然将他唤醒,叫他立即答出在内布拉斯加州,议会要想推翻某项决议,反对票必须要占总票数的百分之多少才行,或是要求他马上说出人体除牙齿以外,总共有多少块骨头。你不妨尝试一下,他究竟能不能说出答案。
不过我从荷基莫的书中的获益还远不止这些,两周过后的一天,我终于对此有了深刻的体会。
爱达荷说:“你从中读到的不过是天下间最基本的知识,一些经过调查研究得出来的数据而已。这些数据会控制你的头脑。相比而言,我对嘉·莫写的这本书更为欣赏。看起来,他好像是给酒产品做代理的。每次跟别人举杯共饮时,他都会说一句‘什么都是梦一场啊’。他这个人似乎一直在抱怨,但是他的抱怨却被酒水浇灌得异常优美,就算他的怨天尤人达到顶点之时,也跟邀请对方饮酒没什么两样。简而言之,他活得简直太有情趣啦。至于你正在读的那本书,简直让我打心底里反感,居然给人类的智慧界定了衡量的标准,简直一派胡言。不管是在什么领域,条播机,大量的数据,无数的事例,胸围的尺码,以及每年的平均降水量,只要其中涉及的哲学道理需要运用艺术的语言来进行阐述,那么嘉·莫都要比你那本书的作者更胜一筹。”
那天夜里,我忽然从梦中被人吵醒,听到外面好多人正在大叫“失火”。我急忙下床将衣服穿好,匆匆自旅店之中跑出去,想要瞧瞧究竟发生了何事。原来是桑普森夫人那栋黄色的楼房失了火。我发出一声惊叫,不到两分钟就疾奔到了火灾发生地。
我说:“你爱怎样就怎样啦。反正我现在想看的是那些客观存在的科学知识,让我能一边看一边不断思考。我这本书里写的似乎就是这样的内容。”
房子的一楼已经被大火完全包围了。消防队员正在救火,但是城里所有的人和狗全都聚集在这里叫个不停,给消防工作带来了不少麻烦。其中有6名消防员正在阻止爱达荷闯入失火的楼房之中,爱达荷拼命挣扎。消防员们于是告诉他,眼下一楼已经全部着了火,一旦进去就是死路一条。
爱达荷并未有丝毫怒气,他平静地说道:“桑德森,我并没有欺骗你。这是荷马·嘉·莫写的一本诗集。我刚开始读的时候,什么也没读出来,不过,在往下读的过程中,我就跟发现了矿脉一样。这会儿,就算有人肯用两条毯子跟我交换这本诗集,我都会断然拒绝的。”
我问:“桑普森夫人在哪里?”
我说:“胡说八道。”我有点生气了,我觉得爱达荷肯定是在骗我。“有哪个作者会在自己写的书上只写上名字的缩写呢?肯定会加上自己的姓氏啊,他要么叫荷马·嘉·莫·司庞蓬代克,要么叫荷马·嘉·莫·迈克斯文尼,要么叫荷马·嘉·莫·琼斯。牛犊子喜欢把人家晾晒的衬衣下摆给咬下来,你为什么要跟它们一样,把人家最后头的姓氏吞进肚里,难道像个人一样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
有位消防队员说:“她还在二楼,还没找着她。我们没有配备云梯,虽然我们很想上去救她,但是办不到。”
爱达荷说:“这上面只写着荷马·嘉·莫,没有姓。”
我靠近熊熊燃烧的烈火,借着火光,将我的手册从衣兜里取出来。我可能是太紧张了,简直已经失去了正常的神智,当看到手册时,居然有种想笑的冲动。
我追问道:“那他姓什么呢?”
我使劲翻找着手册,口中不停地念叨着:“荷基莫,我的好兄弟,你对伦敦塔的介绍如此真实详尽,它位于伦敦东部,泰晤士河畔,起初用作皇宫,后来一度成为监禁过多位举世闻名的国王、王后的监狱,如今已变成了一座博物馆。你的表现一直令我很满意。好兄弟,现在告诉我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情况,究竟该如何处理!”
爱达荷用一种非常友善的口吻答道:“这可能是一个名叫荷马·嘉·莫的人写的一本书。”听他的语气,想必他也已经不记得我们先前的矛盾了。
我一直翻到了第117页,在上面指指点点地寻觅着,“该如何处理突发火灾?”终于被我找着了。老荷基莫真是包罗万象,简直神了!只见上面写道:人体在吸进过量二氧化碳或煤气造成窒息时,最好用几颗亚麻籽放到其眼角处。
我问他:“爱达荷,你看的书叫什么名字?”
看到这里,我便将手册重新放回衣兜,随即将一个奔跑的孩子捉了过来。
我接连坐了4个钟头,一直在读这本书。书中囊括了所有通过接受教育便可以创造出来的神奇事物。我沉浸在这本书中,完全不记得下雪那回事了,也不记得我跟爱达荷所闹的矛盾。爱达荷坐在凳子上头,也已经全身心沉浸于书中,连动都不动一下。有种柔情脉脉之中却又含着些许不可捉摸的情绪从他棕黄色的胡须中流露出来。
我给他两美金,吩咐他说:“快,快去药店,用其中一美金买亚麻籽,另外一美金作为你的跑腿费。赶紧去,快跑!”跟着,我又冲着那帮围观者高叫一声:“一起去救桑普森夫人出来!”说话间,我已经把外套脱下来,并摘掉了帽子。
我得到的书名叫《荷基莫重要知识手册》,长约6英寸,宽约5英寸。我觉得这是一本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巨著,或许我这个观点并不准确。直到现在,我依然保存着这本书。只要我将书中解答的问题稍微提及那么一小部分,便足可以叫任何人在5分钟内张口结舌50回。跟荷基莫比起来,所罗门和《纽约论坛报》算得了什么。要知道为了搜集资料写成这本书,荷基莫足足耗费了50年,行程高达100万里。从这本书里,你可以了解到骆驼有多少颗牙,每座城市有多少口人,女性的年龄该如何确定。从荷基莫这里,你可以知道哪条隧道的长度是世界第一,天上星星的数量为多少,水痘在冒头之前有多长时间的潜伏期,上层社会的女士的颈围为多少才最合适,州长要否决一项决议时具体应该如何去做,罗马人究竟是在何时修好了引水渠道,从三杯啤酒中摄取的养分相当于吃掉了多少大米,地处缅因州的奥古斯塔市的气温年平均值为多少,若是借助条播机播种,那么要想种一英亩胡萝卜,事先应该准备的种子数量为多少,金发女郎的头发数量为多少,保存新鲜鸡蛋的方法,世间一切战争发生的时间,一切高山的高度,中了各种各样的毒以后该如何施救,人溺水之后的急救措施,人中暑之后的急救措施,在病人病发后,直至医生赶到前的这段时间,该怎样对其进行急救,一磅平头钉的个数为多少,炸药的制造方法,养花的方法,铺床的方法,等等,数不胜数。可能世间有的事连荷基莫也不懂,但是我从这本书中找不到这“有的事”究竟是哪件事。
有4个人将我拦下,他们之中既有普通居民,也有消防队员。他们这样劝我,火太大了,烧得楼板眼看都要掉下来了,我若是在这时候进去,肯定没活路了。
爱达荷在看自己那本书时,开心得就像个孩子得到了棒棒糖一样。而我这会儿就算得到一块重达十盎司的金矿石,也不会比阅读手头上这本书更开心。
我感觉自己似乎有种想笑的冲动,但是又展露不出丁点笑容,我高声道:“去你的!我要用亚麻籽施救,首先得见着被施救者的眼睛啊!”
结果是爱达荷赢了。他将他喜欢的那本书挑走了,剩下的那本归我。我们躲回自己的地盘,读起书来。
两位消防队员的面孔都被我的手肘顶开了,另有一人被我一脚踢伤了小腿,最后那家伙则被我一脚绊倒了。我终于突破阻碍,飞奔到了房中。眼下这座房子里的情形跟地狱相比,哪个更叫人不堪忍受?我死后一定会写封信将答案告诉大家。不过,既然我还没死,我现在说出的结论自然非常不可信。但我的确是快要被烤糊了,胜过那种在饭店里快速烧烤的鸡。我两度被浓烟和烈火击倒,差点叫老荷基莫颜面无存。好在消防队喷射出的水柱将火浇小了一些,我趁着这个机会,终于抵达了桑普森夫人所在的那间房中。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被我拿被子包裹着,扛到肩头上就往外逃。还好楼板没真应了那些人的话,就快要掉下去了,否则我要想逃出去,真是难如登天。
爱达荷与我暂住的小木屋里有个不大的木架子,高度却是不低,单单只是伸手的话还摸不着架子上头的东西。这天早上,爱达荷忽然将一根木棒伸到上头拨拉起来,两本书随即被他拨落下来,跌在了地上。我纵身跃起,打算将它们捡起来,这时爱达荷瞧了我一眼。他已经一周没有说过话了,这会儿却忽然对我说道:“住手。虽然你的水准跟那些整天呼呼大睡的乌龟差不多,但是我并不想占你的便宜。你要记住,我对你的照顾甚至超越了你的父母,尽管他们为了把你这个脾气恶劣得像毒蛇,睡起觉来像根冻坏的萝卜一样的家伙抚养成人,可谓费尽心机。现在我跟你用纸牌来打个赌,谁赌赢了就能优先挑书,从这两本书中挑出自己喜欢的那一本来。”
我带着桑普森夫人一直冲到距离房子50码开外的地方,我将她安顿在草地上。她那其余的22名追求者这时也手持水瓢纷纷挤上前来,要对她展开营救。那个受我的命令去药店买亚麻籽的孩子恰好也飞奔回来了。我将蒙在桑普森夫人脸上的被子敞开,她张开双眼问道:“普拉特先生?”
爱达荷跟我都没读过什么书,我们两个只学过认字,至于数学方面,则只学到“约翰拿着三个苹果,詹姆斯拿着五个苹果”这种级别的习题。不过,我们并不觉得读大学是非常有必要的,因为我们两个长期在现实生活中摸爬滚打,并从其中学到了很多东西,将这些东西慢慢累积起来,已足以应付各种突发事件。然而,当我们在苦根山遭遇大雪封山,被困在小木屋中时,却首次产生了这样的念头:要是先前我们曾经历过较深层次的学习,其中包括阅读荷马的巨著,学习希腊文,还有掌握分数之类的数学知识,那么在面对这种单调的生活现状时,脑海中就可以产生足够多的思想用于解闷了。我曾在西部地区见到很多在牧场工作的年轻人,他们都毕业于东部的大学,可谁能想到,他们曾接受过的高等教育竟然成了他们事业上的一大阻碍。下面这个例子能证明这一点。有一回,安德鲁·迈克威廉斯骑的马在蛇河之畔被一种名叫马蝇幼虫的寄生虫感染,他于是叫人驱车去请一个传说中的植物学家来给马治病。可是,最后那匹马并没有逃脱死亡的噩运。
我说:“先别说话了,来,我先帮你敷点药。”
在接下来的两三日内,我们两个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我们将炊具分配了一下,一个在火炉这边煮饭,一个在火炉那边煮饭。我们全天都让炉火烧着,因为这时雪已堆积到窗户那么高的位置了。
我小心地撑起她的颈部,将她的头抬起来,随后撕烂了亚麻籽的包装袋,然后缓缓俯身,将三四颗亚麻籽放到了她的眼角处。
我说:“格林先生,大家好歹相识一场,要向你宣布以下这件事,我还真有些抹不开面子——要是将你跟一条只有三条腿的小狗摆在一起,让我遵从自己的意愿,从中挑选出一个更为理想的同居者,我想我一定会挑选那个会摇尾巴的朋友陪我一起留在这间小木屋里。”
大夫这时候也赶过来了。他一面为桑普森太太把脉,一面询问我这是在做什么。
一开始的时候,爱达荷·格林和我还整天有说有笑的,在将我们称为“面包”的那玩意儿倒出锅来的时候,还能说上几句赞美之词。然而,三周过后,爱达荷却对我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装在玻璃瓶里的酸奶在滴到铁锅里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我并没有听过,不过我相信那种声音在与一样东西做出比较之时,一定会被反衬得像天籁一样美妙。而那样与之对比的东西就是从你的嘴巴里吐出来的这些枯燥乏味的言语。每天你都会这样啰里啰唆地说个不停,简直跟一头正在反刍的牛没什么两样。你甚至还不如一头牛,牛好歹还知道不要骚扰人家,可是你呢?”
我答道:“这是亚麻籽,虽然我不是什么大夫,但是我这样做是有依据的,现在就拿给你看。”
不过,谁要是想叫两个人互相残杀的话,便可以将他们囚禁在一个长20英尺、宽18英尺的小房间里,囚禁的时间不用很长,一个月便足够了。这样的环境,换成是任何人都承受不了。
我叫人帮我把外套拿过来,从中取出了那本手册。
当晚下起了雪,并伴有狂烈的东风。当时才11月份,爱达荷和我都觉得这场风雪不会持久,于是只能搬到了海拔稍高的山上一间旧木屋里去暂作躲避。哪知后来眼见大雪足足累积了3英尺的厚度,却仍继续下个不停。到这时候,我们两个才意识到要被大雪围困了。不过我们两个倒没有多么担忧,因为我们有足足可以吃上两个月的食物,而且早在雪还没有累积得太厚之时,我们就已备好了充足的柴火。所以,不管风雪如何愈演愈烈,甚至最后将整座山都封锁了,对我们而言都无所谓。
我对那个大夫说:“这里面提到了当一个人吸入过量的二氧化碳导致窒息时该如何施救,请您翻到第117页看个清楚吧。里面提到这个时候要将亚麻籽敷到病人的眼角处。亚麻籽究竟是可以消除浓烟中的毒素还是有其他作用,我并不清楚,但是荷基莫的的确确就是这样写的,而且也是这样做的。不过,我当然也不会反对您再为她诊脉问药。”
后来有一日,有个邮差骑着马从卡洛斯赶了过来。从我们这边经过时,邮差停下来休息了一阵子,吞下了三盒青梅罐头,还把一份挺新的报纸留给了我们。报纸上刊登着天气预报,有关苦根山地区的天气,上面写着:“天气晴暖,微有西风。”
那名年纪老迈的大夫于是接过手册,在消防队的灯和眼镜的帮助下,开始看起来。
那时候,我们两个去蒙塔纳地区寻找有开采价值的金矿,于是便抵达了苦根山。有个长着络腮胡的沃拉市男子,认为在当地根本找不到什么矿藏,想打道回府,遂将自己的食物和设备全都卖给了我们。这些食物简直可以喂饱一支处在休养生息阶段的军队,我们俩就在山下停留下来,一步一步缓慢地寻觅。
他说:“普拉特先生,恕我直言,你明显是看岔了行。当眼睛里进了灰时,才要用到亚麻籽,在这一行的下面才写着窒息时该如何施救:‘迅速把病人转移到可以顺畅呼吸的地方。’但是——”
作为本文的作者,我桑德森·普拉特有理由相信本国的教育体系理应交由气象局统一管理。对此,我的理由非常充足,但你却提不出拒大学教授们于气象局门外的理由。教授们全都是有文化的人,要读懂早报简直不费吹灰之力,他们将早报上的天气预报用电报的方式打回气象局总部。至此,该问题的第二面已经阐述完毕,接下来,我要向大家表明,爱达荷·格林与我是怎样由气象之中得到了完善的教育。
这时,桑普森夫人忽然说道:“有关该如何诊治,我也想说几句话。我认为在所有的救助方式中,亚麻籽对我的帮助无疑是最大的。”说着,她便将头部抬起来,倚靠着我的胳膊,并对我说:“亲爱的,在我的另外一只眼睛的眼角处也放一些亚麻籽吧。”
“我”在偶然之中读到了一本知识手册,学会了许多科学知识。于是“我”决定利用这些知识去追求一位身份高贵的寡妇,到底能不能成功呢?
要是你哪天能来洛萨走一遭,你一定会见到有一栋漂亮的黄色楼房,刚刚盖起来不久。正在照管它的就是过去称为桑普森夫人的那位女士,当然了,现在要改称她为普拉特夫人才是。走进这所房子,你会发现有本《荷基莫重要知识手册》就摆放在大厅中央的大理石桌上,书皮上包裹着崭新的红色摩洛哥皮。无论你有什么方面的问题,只要与人类相关联,都可以在其中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