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剪亮的灯

她说:“卡莉,钱并非全部的原因。当晚我们共进晚餐之时,他说了很多谎话,当场就被他的朋友抓住了把柄。他说自己并未带一个女孩去电影院,但事实并非如此。说谎话的人最叫我反感。这么多的原因导致我对他产生不了好感,所以我不能接受他。我不会把自己廉价地售卖出去。我一定要找到一个真正的绅士,正正经经地在椅子上坐着的那种。是的,我正在寻觅结婚的人选,这个人绝不能像小孩子的玩具存钱罐一样只会制造些噪音,而不会做任何实事。”

在对方那双黑色的目光短浅的眼睛的审视下,南西的脸色微微变红了。

梳着蓬巴杜发型的棕发女孩说道:“你这样的人迟早要被关进疯人院!”说完这话,她便走了。

她问南西:“喂,你究竟想要什么?”她的嗓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因为嘴里没嚼着口香糖。“难道你觉得这么多钱还不够用吗?你是不是想成为魔门教徒,跟洛克菲勒、戈拉德斯通·杜威、西班牙国王这一堆人一块儿结婚?你是不是觉得每年两万美金还是配不上你啊?”

这些高人一等的思想,若是眼下还够不上理想的标准,南西便将靠着8美金的周薪继续坚持下去。她每天吃着干面包,过着拮据的生活,却从不放弃对那尚不明朗的庞大目标的追逐。她总是维持着那种冷淡、决绝、甜美、严酷的笑容,像一名猎人,誓要捕获一只理想的猎物。对她来说,百货公司就是一片大森林,她曾经几度遇到看似理想的猎物,正准备射击时,忽然又停了下来,转而寻觅其他猎物。个中原因系一种准确无误的深刻本能,不知是源于她的猎人身份,还是源于她的女性直觉。

梳着蓬巴杜发型的棕发女孩朝着她走近,同时双眼都眯了起来。

卢在洗衣作坊工作得如鱼得水。她领取18.5美元的周薪,住宿和吃饭要花掉其中的6美元,余下的钱基本上都用来买衣服了。她要想提升自己的气质与品位,机会自然没有南西那么多。她在热气腾腾的洗衣作坊中,脑子里除了工作和晚上的消遣以外,没有其他想法。她的熨斗熨平了一件又一件名贵精致的衣服。或许就是这只熨斗将她与这些衣服紧密连接起来,让她对美丽华服的爱慕之情与日俱增。

“我疯了?”南西说道,“就是因为我拒绝了他,所以我就疯了?其实很容易就能看出来,他压根儿就不是什么富豪。每年他能从家里领取的不过就是两万美金的零花钱罢了。为此,那个秃头的男人还曾笑话过他呢,这是那晚一起用餐时我亲耳听到的。”

每天下班时,丹总会等在洗衣作坊外头迎接她。他对她无比忠诚,就如同影子一样,无论主人置身于何种光亮的环境之中,影子都会陪伴在她身边。

“你简直愚蠢得可怕!你知道那人是谁吗,他可是老范·斯吉特尔斯的侄儿,真真正正的富豪啊!更何况,他对你这么上心。南西,你竟然拒绝了他,你是不是已经疯啦?”

卢身上穿的衣服越来越时髦,老实说,也越来越扎眼。这是丹在看到她时,时常会产生的一种感觉,这让他感到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他对女友的爱并不会因此减淡,他只是不喜欢她身上的衣服让她成为路人关注的焦点而已。

领班和收银员是商店中最为精明的两位女士,两人有好几个“有钱的绅士朋友”,经常与之共进晚餐。南西有次接到他们的邀请,跟随他们到一家非常豪华的餐厅吃晚餐。据说,要想在那家餐厅度过除夕夜,必须要在一年之前就订好位子才行。当晚有两位男士前来赴约,他们之中的一位头发已经全秃了,都是生活太过奢靡所致啊。另一位还是个小伙子,不过他却喜欢让人觉得自己既成熟又高贵,证据之一就是,不管哪一种酒,在他闻起来都有一种软木塞的味道,这叫他非常恼火,而另外一个证据就是他的袖口纽竟然是钻石制造的。这位年纪轻轻的绅士发掘出南西与众不同的优势所在。原本他就喜欢跟商店女孩交往,现在见到南西,发现她既有他所在的上层社会的高贵气度,又保留着她既有的商店女孩的坦率的魅力。翌日,他便来到百货公司,买下了一箱用原始方法漂白的爱尔兰锁边手绢,然后煞有介事地请求南西嫁给自己。南西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他。南西有位同事一直在十英尺之外的地方冷眼旁观,她的头发呈现棕色,同样梳理成了蓬巴杜发型。当那位绅士被拒离开之后,她便上前噼里啪啦地痛斥起南西来。

对于自己的密友南西,卢的热情一如往昔。不管她与丹要去哪里玩,都会叫上南西,组成一支三人队伍。对于这个附加的担子,丹并没有丝毫怨尤,相反,他非常愉快地接受了。三人在一起玩乐的过程中,分工是这样的,卢负责丰富颜色,南西负责提升品位,而丹则负责背负担子。作为一名护花使者,丹身上总是穿着崭新干净的衣服,并系着领带。在担子面前,他绝不会生出半分惊讶,也不会懦弱得承担不起,他永远都表现得那样灵活、真挚、可信。可以说,丹是这样一种人,当你跟他在一起时,完全感觉不到他有何特别,然而,当与他分开以后,他却会时常闯入你的脑海之中,叫你难以忘怀。

南西像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那样笑起来,笑容极其冷静、客观、甜美,她说:“这人可入不了我的眼睛。我看到他乘坐的那辆汽车了。那辆车只有十二马力,司机还是个爱尔兰人!你看到他买的手绢是哪一种吗?是丝绸的!他甚至还得了指甲炎!拜托,来个真正的富翁好不好?要么就什么人都不要来。”

南西的品位相当之高,可是他们现在所能享受到的消遣显然不能满足她的品位要求。幸好她还是个年纪轻轻的姑娘,人处在这种年纪时是没有资格挑三拣四的。在这样的前提下,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服从现实,将就一些了。

一天,一位迷人的绅士买下了四打手绢。当时,他站在柜台前跟南西打情骂俏,那姿态简直跟传闻中富甲天下的非洲科菲图雅国王没什么两样。他离开以后,有个女同事问南西说:“南西,刚刚你为什么对那个人不冷不热的呢?我觉得他千真万确是个有钱人。”

有一回,卢跟南西说道:“丹一直希望我们可以尽快结婚,但这并不符合我的意愿。现在,我谁都不用倚靠,我自己赚钱自己花,爱买什么都可以。一旦我跟丹结了婚,要想再出来工作,一定会遭到他的坚决反对。唉,南西,你干吗一定要坚持在那家百货公司上班呢,赚的薪水既不能果腹,又不能买好衣服穿。只要你说句话,我立刻就能介绍你来我们的洗衣作坊里工作。要是你的薪水高一些,你肯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孤傲了。不瞒你说,我从很早以前就是这样想的,直到现在这种观点也没有改变。”

南西的野心很快就被其他商店女孩察觉到了。每当有看起来很有钱的男士朝南西所在的柜台靠近时,女孩们便会喧嚷道:“南西,你的百万富豪过来了!”很多陪自己的女伴出来购物的男士由于耐不住等待的乏味,经常会晃悠到南西的手绢柜台面前,欣赏里面陈设的麻纱质地的手绢。男士们都被南西漂亮的外表以及那种依靠模仿才拥有的优雅气质吸引住了。不少男士就是因为对南西产生了好感,才特意到她这边来炫富。不过,他们之中的大多数都是冒牌富豪,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可能真的是身价不菲。至于怎样区别这两种人,南西已经找到了诀窍。有个窗口就开在手绢柜台的最末端,南西透过窗户便能望到顾客们停在路上的汽车。她明白车与车之间的区别,这跟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其实是同一个道理。

南西说:“卢,我不觉得自己有多么孤傲。其实,薪水太低对我而言算不了什么,相比之下,我还是喜欢做我现在这份工作,可能已经习惯成自然了吧。我当然不会想要一辈子做售货员,我最看重的是百货公司能提供给我的机遇。在那里,每天我都能接触到很多新鲜的知识,每天我都要跟很多有钱人打交道,虽然他们只是我的顾客而已,但是我可以从他们身上学到许多东西,不断充实自己。”

南西在商店中占据着一个非常有优势的位置。她所在的部门靠近乐器部,因此,她时常能欣赏到世界顶尖的乐曲,最低也能做到熟悉这些曲子。这样一来,等到日后她想去社交界发展时,便可以在音乐鉴赏方面蒙混过关。此外,她不断地接触昂贵讲究的布料、艺术品、装饰品——这些东西的地位简直能与女性的个人修养平起平坐——这些都对她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卢讥笑道:“那你找到你的百万富翁了吗?”

在大百货公司上的课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任何一所大学之中都不可能教授给她这么多东西,帮助她实现自己对美好婚姻的野心。

南西说:“正在选择的过程中,现在还没得出最终的选择结果。”

南西就是通过这样的途径学到了怎样进行优雅的防御。防御成功的女性,便是将最后的胜利牢牢把握在了手中。

“天哪!难道你手头上有一堆有钱人任君选择吗?南西,要是找到了一个,就要抓紧啊,就算他跟你的标准差了那么一点点也无所谓。不过,像我们这种外出工作的女人,那些百万富翁可能根本就瞧不上眼吧。”

于是好多个褐色、黑色、淡黄色、红色、黄色的脑袋全都集中到了一块儿,将自己的答案说出来,并最终决定使用其中一种最为尖锐刻薄的言辞作为武器,日后跟大家共同的敌人——男人开战。

南西理智地说道:“像我们这样的女人才可以帮助他们好好打理财务,所以我们是他们的明智之选。”

萨迪说:“我跟那家伙说,你真是过分啊!居然胆敢跟我说这样的话,你到底把我看成什么人啦?对此,他给我的答复是什么,你们不妨猜一下!”

卢笑道:“要是有个百万富翁和我搭话,我肯定会吓傻了,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

在这样的战略大会上,她们会将自己在人生战场上采取的策略讲出来,相互交流,丰富彼此的武器装备。

“你是对那种人不熟悉才会这样。其实跟普通人比起来,有钱人更需要你严加看管。卢,你不觉得你的外套的红色缎面里子有点刺眼吗?”

在这所大百货公司学校中,还有一个知识源头。你时常会见到有三四名商店女孩聚成一堆,像是在闲话家常,间或还会响起手镯叮叮咚咚的伴奏声,你若是认为她们不过是在窃窃私语,非议艾瑟尔的发型,那么你就大错特错了。事实上,男士们中间也经常会举办类似的聚会,商店女孩的聚会可能在形式上不够正式,但是其重要程度却可以与夏娃首度与自己的长女举行的会议相媲美。夏娃与自己的长女在那次会议中,让亚当对自己在家庭中的位置有了明确的了解。那次会议可以说是一场女性的战略大会,目的是为了抵御全世界,尤其是男士们。如果将世界比作一个舞台的话,那么男士们就是一帮在台下欣赏表演的观众,一味卖力地将鲜花扔到舞台上面。在一切小动物之中,女性无疑是最为弱小的一种。她们像小鹿一样优雅,却不能像小鹿一样迅捷行动;她们像小鸟一样漂亮,却不能像小鸟一样展翅高翔;她们像蜜蜂一样甜美,却不能像蜜蜂一样——不,这个比喻到此为止,说不定我们之中的某些人早已经被蜇伤了。

卢瞧了瞧南西身上那件浅绿色的短款外套,说道:“我没觉得。要说刺眼,可能是跟你这件掉了颜色的玩意儿对比出来的效果。”

她从其中一个那里学到了一种手势,并不断练习,又从另外一个那里学会了在与人辩论时,挑起一条眉毛,她还从其他人那里学会了该如何走路,提包,微笑,问候朋友,以及在车站面对那些低人一等的家伙时应该如何应对。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作为她最尊崇的偶像,教会了她在说话的时候,要用一种温柔而低沉的声音,字字句句要清朗如银铃,美妙如画眉鸟的叫声。这种高贵优雅的氛围终日笼罩在她身边,让她无法脱离其间,从而不可避免地受到了更深层次的影响。良好的原则比不上良好的习惯,但也许良好的习惯在良好的举止面前也要甘拜下风。新英格兰素有“清教徒之地”的美誉,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在父母的教导下将这种良知维持下去。然而,若是你在一张靠背笔直的椅子上坐下来,并反复将“棱镜与朝圣者”念叨上四十次,那么魔鬼一定会从你身边逃离出去。南西在用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的腔调发言时,她简直能从自己的骨髓深处感受到一种天生贵族的快感。

南西骄傲地说道:“我这件衣服,是仿照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上回穿过的那件做的,两者没有任何差别,但是我的成本只有3.98美金,她的那件只怕另外多付了100美金。”

女性在南西的顾客之中占据了大多数。这些女士无论是谈吐、衣着、身份,都是社会上的佼佼者,也是众人关注的焦点。南西时常会在按照自己的需要,学习她们最突出的优点,用于弥合自己的缺陷。

卢不以为然地说道:“哦,不过我并不认为,百万富翁在见到这件衣服以后就会乖乖地对你俯首称臣。我可能会在你之前率先钓到一个金龟婿呢。”

我认为,应该没多少人会将一间大百货公司看做是教育机构吧,当然,南西是个例外。想象一下,终日有无数精美的商品环绕在你身边,为你制造出一种高贵优雅的氛围。无论你是否为这种氛围的营造支付了钱财,只要你身处其间,便可以将这种高贵与优雅据为己有。

两位闺中密友各有各的想法,要评断这两种想法孰是孰非,大概只有哲学家才能做到吧。有的女孩喜欢待在良好的工作环境之中,当然,同时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就算只能拿很低的薪水,也要在写字楼或是百货公司中任职。卢并不像她们那样别扭又娇气,她可以在洗衣作坊那种窒闷又嘈杂的环境之中握着自己的熨斗干活,还能每天保持心情愉悦。她可以拿到足够的薪水,舒舒服服地过日子,还能经常为自己添置漂亮的衣服。她对衣服的高要求让她经常对丹的衣着感到不满,尽管丹对她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并且每天都穿戴得干净整齐,但是按照卢的标准看来,他的衣着档次始终不够高。

说着,这位忠诚的男友便走到了马路的外侧护住两位女士。卢像只孔雀一样,一袭艳丽华服,就靠在他身边行走。走在最里侧的是南西,她的衣服朴素得好像一只麻雀,她的身材也非常瘦弱,不过她却在用标准的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走路的方式行走着。一行三人朝着今晚廉价的消遣场所进发了。

南西的观点则与一般人如出一辙。她认为那些专为女性存在的珠宝、绸缎、花边、装饰、香水、音乐等上层社会必备品,自己也有权享有。她对它们无限向往,简直已将它们视作了自己生命中不可分割的一个组成部分。既然如此,她便放胆去追求这些东西好了。如以往那般,为了一碗红豆汤就将自己的长子身份出卖的行为,叫她嗤之以鼻。她绝对不会做出类似的愚蠢行径,不管多么饥肠辘辘,断然不能为眼前利益放弃长远利益。

丹开朗地笑起来,他说:“我有个办法,能够解决你们的分歧。原本在这种情况下,我最应该做的是带你们去蒂凡尼珠宝店,不过我显然没有这样的本事,所以我想请问一下,咱们去看一场杂耍表演怎么样?我有门票。我们去瞧瞧在舞台上展览的钻石。既然不能跟那些戴真钻石的人握手,我觉得这个办法也不错,你们认为呢?”

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南西早已没有了任何不适的反应。她吃着廉价的食物,穿着廉价的服装,并乐此不疲。有关女性的状况她已经全都掌握了,那些能够成为她的猎物的男士才是她如今的研究对象,她的主要切入点就是自己的要求标准和这些男士自身的条件。她相信迟早她会得到自己理想的猎物。从很久之前,她便下定决心,绝不能对那些距离自己的要求有差距的猎物妥协,就算这中间只有微乎其微的一点点差距,也坚决不能妥协。只有在找到完全符合自己要求的完美猎物时,才能出手,并且要倾尽所有,势必要将其据为己有。

南西明智地说:“先尝试着不好吗?这样一来,你要得到戒指,就更容易了。”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她将自己的灯点亮,静候理想猎物的到来。

“哎,这哪是我这种身份的人能做出的动作?对我而言,这简直太时髦了。像那样,将手高高抬起,目的是为了展示手指上的钻石戒指。等我有了戒指以后,再尝试也不迟。”

不过,她得到了另外一个教训,这个教训也许是在无意之间得到的。她评价一个人的价值的标准开始发生变化。某些时候,她会觉得有没有钱其实并不那么重要,相较于金钱,“真理”、“荣誉”,甚至是“仁慈”则显得更为重要。比如说,某个猎人去森林中狩猎,想要捕获驼鹿或是麋鹿。然而,他却在其中发现了一个长满了青苔的三角洲,周围被浓密的绿色植物环绕,中间缓缓流淌着一条小溪,轻歌曼吟地对他描述着闲情雅致。就算是耶和华面前的英勇猎户宁录在这样的环境之中,也难以再将自己的武器拿起来,继续狩猎。

南西说:“要真是这样,你在复制我这个动作的时候,就不用担心什么了。”

南西有时会很疑惑,在那些身穿波斯羊羔皮的人心目中,这张皮草是否像市场上宣扬的那样价值高昂。

卢不由得笑出声来,问她:“南西,难道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也是像你这样跟人握手的吗?”

这天是周四,黄昏时分,南西走出百货公司,横跨第六大道,然后朝着洗衣作坊所在的方向——西方进发。上一回,卢和丹跟她约好了,要一块儿去欣赏一出欢快的音乐剧。

南西用自己冰凉的手指尖触碰了一下丹的手指,说:“谢谢,我,偶尔,也会听到她提及您的大名。”

抵达洗衣作坊时,刚好见到丹从里头走出来,表情非常紧张怪异。

丹伸出手去,说道:“丹弗斯小姐,很高兴能见到您,卢经常在我面前提起您的芳名。”

丹说:“我到这边是为了询问她的下落。”

卢说:“这是欧文斯先生,我的朋友——去和丹弗斯小姐握手。”

“她是谁?”南西说,“难道卢没在这里吗?”

就在这时,丹过来了。他是一个非常成熟的年轻人,脖子上还系着领带,在他身上完全找不到城市人的浮躁情绪。他的职业是电工,每周能够领取30美元的薪水。这会儿,他似乎将卢身上那件绣花的衣服看成了一张会吸住无数苍蝇的网,不禁流露出满眼悲哀之色,那眼神就仿佛莎翁笔下的罗密欧一般。

丹说:“她从周一开始就没来上班了,去她住的地方也找不到她,她已经带走了全部的衣服。听她的一个同事说,她应该是打算去欧洲。这些事,我还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卢的态度缓和下来,说道:“好了,要是你想饥肠辘辘地显摆,请便。我会继续做我那份工作,领取我那份不错的薪水。在工作之余,我可以用自己赚的薪水买些漂亮又特别的衣服,当然,价格要在我的承受范围之内。”

南西问:“那最近有没有人看到过她?”

南西泰然自若地说道:“你口中‘既朴素又丑陋’的玩意儿,可是依照范·阿尔斯丁·费舍尔夫人穿过的一件衣服仿制的。这位夫人去年在我们商店中的消费高达1.2万美元,这是听我的同事们告诉我的。我身上的这一件成本才1.5美元,是我自己亲手缝制的。你要是站在距离我十英尺开外的地方,几乎找不出这件复制品与原件的差别。”

一听这话,丹那双眼神坚毅的灰色眼睛里便迸射出了金属一样的光泽,他咬牙瞪着南西,脸色看起来非常糟糕。

“你是说我这件衣服?”卢双眼大睁,抗议道,“我可是花了16美元才买到这件衣服呢,而且它的真实价值高达25美元。这是某位女士送到作坊里来清洗的,不过她之后却没过来把它拿回去。于是老板就将它卖给了我。你瞧,光是这衣服上的手工刺绣就有好几码长。再看看你身上穿的那件玩意儿,既朴素又丑陋,我想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用沙哑的嗓音说道:“听洗衣作坊里的人说,南西昨天曾经乘坐着汽车从这边经过。她应该是傍上了一个百万富翁吧。那样的家伙不是你跟卢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得到的如意郎君吗?”

南西说:“卢,你怎么能穿这种衣服呢?”她的眼皮垂下来,轻蔑地审视着那件衣服,“你的品位简直糟糕透了。”

生平第一次,南西在面对男人时感到了怯场,她的手略微有些颤抖,她就用这颤抖的手压住了丹的袖子。

“你这种说法我可不赞同,丹跟我就是在洗衣作坊里遇上的。”卢非常骄傲地反驳道,“那天他来作坊里拿自己的衬衫和衣领——这些东西他周日就要派上用场了——当时我正在最前面的那张桌子上干活。在这里干活可是作坊里所有女孩的心愿呢,正好艾拉·马金尼斯那天生病了,所以我才能代替她,占据了那个好位子。我总是在熨烫衣服的时候,将袖子捋上去。丹告诉我说,当时他一下子就被我雪白丰满的手臂给吸引住了。很多有钱人也会到洗衣作坊里来,他们总会将要洗的衣服放在衣箱里提着,在走到店门口时,骤然转入门来。”

“别跟我说这样的话,丹,这根本就不关我的事!”

南西撅着鼻子说道:“你尽管继续做吧,不要把我拖下水。我宁可继续拿8美元的周薪,继续住在客厅里。我喜欢跟那些有钱人和漂亮东西打交道。再说了,我在商店有大把良机!我们店里有个卖手套的女孩就嫁给了一个百万富翁,那家伙是个钢铁制造商或是铁匠之类的人物,从匹兹堡那边过来的。我相信迟早我也能找到这样一个有钱的老公。我这样说,并非在为我的长相或是其他优点吹牛。不过良机就摆在面前,我可不想错失。一个女孩子在洗衣作坊里工作能有什么前途呢?”

丹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他说:“我并非想要责备你。”说着,他便伸手在自己的衣兜里搜索了起来。

卢问:“南西,你冷不冷?你真蠢,居然在那个老店里做周薪只有8美元的工作!你知道吗,单是上个礼拜,我的周薪就达到了18.5美元。比起站在商店柜台前售卖花边,熨烫衣服的确不是什么体面的工作,可是赚钱多呀。做我这份工作,周薪最低也能拿到10美元。更何况,我也并不觉得这份工作有多么不体面。”

他强作欢颜,说道:“我手头上有音乐剧的入场券,要是你——”

两个女孩站在街道一角等待丹。丹与卢的关系非常牢固。他是个忠诚的家伙吗?要是玛丽为了寻找羊羔,找来了一打传票服务人员帮忙时,丹永远都会在一旁伸出援助之手。玛丽与她的羊羔是英国儿童歌谣中的角色。

南西说道:“丹,那我们就一块儿去看戏。”对于这些真正的男子汉,南西一直怀有一种敬佩之情。

是时候拾起你的帽子,跟我一块儿离开了。因为卢已经欢快地跟你道了别,而南西也已经冲着你甜甜一笑,尽管这笑容之中包含着讽刺的意味。这种笑容好像飞过来追上了你,然后又仿佛飘逸的白蛾般攀上房顶,飞到高远的天空中去了。

三个月之后,卢终于露面了。

既然你已经有了那样一种习惯,那么在见到南西之后,就难免会将她的称谓定位为“商店女孩”。其实并不存在商店女孩的标准模样,不过有的人一定要找出这样一种标准不可,像南西这样的女孩应该就符合他们心目中的标准。她的发型是那种高高的蓬巴杜发型,双眼总是直视前方,神情非常夸张。她穿着设计时髦的裙子,不过裙子的质地却非常糟糕。在乍暖还寒的初春,她买不起御寒的皮草,只好穿一件绒面的短夹克,但瞧她那骄傲的神色,就好像自己身上这件夹克的质地是波斯羔羊皮一样。她的眼神,她的表情,无一不是标准的商店女孩的写照。她用倔强的表情默默抗议着年华的无情流逝,对将要到来的报应展开悲观的预言。那样的表情在她朗声大笑的时候也不会消失。我们能在俄罗斯农夫眼中发现与之一模一样的表情。当有一日加百列对我们发动进攻时,我们之中的幸存者同样能在他的脸上找到一样的表情。男士们在见到这样的表情之后难免会感到羞惭,可是,他们还是会照旧傻笑着送上花束。

那天傍晚,南西正沿着某个僻静的公园旁边的小路,疾步往家里赶。忽然之间,她听到不知什么人在叫自己,于是扭回身去。当时,卢恰好疾奔过来,一下子便投入了她的怀中。

卢是一名计件工,工作职责就是在洗衣作坊里熨烫衣服。她身上这件紫色礼服并不合身,装饰在帽子上的羽毛也长了4英寸。不过她的围巾和貂皮手筒可是价值不菲,定价高达25美元。当然了,在即将过季的时候,其定价就会降至7.98美元。卢长着一双明亮的蓝眼睛,脸色呈现粉红色,全身释放出一种对现状的满足感。

两位姑娘彼此拥抱了一下,然后都将脑袋高扬起来,活像两条蛇一样,做好了随时先发制人的准备,就算稍后不会展开一场激斗,至少也要先在气势上占据优势地位。刹那间,已经有无数个问题涌到了两人嘴边。很快,南西就发觉卢浑身穿着名贵的皮草和做工精致的服装,此外,还佩戴着闪闪发光的珠宝首饰,情况与之前大相径庭。

在天上的小天使的指引下,两位姑娘顺利租到了又廉价又体面的房子。她们双双找到了工作,受雇于人。不过,她们的友谊并没有发生一丝一毫的改变。半年过去了,现在我请你上前,允许我将这两位姑娘介绍给你。好奇心旺盛的读者们,这就是南西小姐与卢小姐了,我的两位女性朋友。当你和她们两位握手时,留神她们的装扮,不过千万要谨慎一些。她们厌恶别人直勾勾地望着自己,在这一点上,她们与那些在包厢里观看赛马比赛的贵妇没什么区别。

卢热情地高叫道:“你真是个傻姑娘!瞧你身上的衣服还是这样不体面,我猜你直到现在还没换工作吧。你有没有捕捉到你的猎物呀,想必是没有吧,我猜得对不对?”

卢与南西是一对密友,她们的故乡非常贫困,所以她们才来到这座大城市打工。卢今年20岁,南西19岁。这两个乡下女孩都很美丽,很活泼,她们并没有野心,想要到舞台上展示自己。

卢飞快地审视了一下南西,随即发觉南西得到了一样比物质条件的改善更为美好的玩意儿,这使得她双眸晶亮,简直要亮过宝石,面孔娇艳,简直要胜过玫瑰。那玩意儿就像通了电一样迅即跃动,急于从南西的舌尖上纵身跃下。

这是一个具有两面性的问题,我们不妨先瞧瞧这第二面是什么。我们总会听人提及“商店女孩”这样的称谓,但其实并没有这样一类人的存在,只有在商店工作的女孩,她们靠这样的工作来维持生计。但是,为何要用工作职位来做她们身份的定语呢?我们应该公平一点,要知道,可从来没有人用“婚姻女孩”来形容那些居住在第五大道的女孩子们。

南西说:“没错,我现在还在百货公司工作呢,不过下周我就要辞职了。天下间最好的猎物已经被我捕获了。卢,你应该不会介意吧?——我和丹就要结婚了,丹就要成为我的新郎了!眼下他已经是我的丹了——啊,卢,你怎么了!”

南西和卢是闺中密友,南西一门心思想要嫁个有钱人,卢有个稳定的男朋友。事情的发展阴差阳错,有钱人喜欢的居然是卢,而南西和卢的男朋友走到了一起,令人啼笑皆非。

有个刚刚入职的新警察,从公园的拐弯处缓步走过来。他的面颊非常光滑,一点皱纹也没有,显然年纪还非常轻。在警察之中出现这样的新面孔,会提升人们对警察的好感,至少打眼看来,感觉的确如此。年轻的警察看到有位女士正趴在公园的铁栅栏上哭得非常凄凉,她身上是一袭名贵的皮草,手上还戴着钻戒。另有一名身材窈窕,明显是一名打工者的女士正在她身旁劝慰她。警察是新式的吉布森作风吉布森,美国插画家,其创作的人物是19世纪90年代美国时尚的代名词。,对这一幕视若无睹,不动声色地走远了。虽然他用警棍将路面敲击得震天响,但是他的理智却明确地告诉他,这种事不在自己的权力掌管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