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男人耸肩道:“你不该放他走。这是原则问题,麦格。”
“谢谢。”麦格对隔壁的男人说。
麦格看得出隔壁的男人对她很失望。失望,她注意到,是他曾对她表现出的最强烈的情感了。她不得不转过头去不看他,因为他的失望激起了她一阵奇怪的反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失望居然让她充满无法言喻的愉悦。
“永远别回来!”隔壁的男人大喊。
就在那一刻,麦格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在她最初允许隔壁的男人叫她麦格的那一刻她就开始怀疑这件事了。
隔壁的男人放开了小偷,小偷赶紧拖着脚跑掉了。
麦格爱上这个隔壁的男人了。他挽救了她的鸟澡盆,并且帮她修好了招牌。他做的这些事让她的心中充满了欲望和感激。她无法将这两种感受分开。
麦格又耸了耸肩:“为什么不能呢?”
麦格大笑了起来。只不过因为一个男人帮自己救下了鸟澡盆和修招牌就爱上他,这件事太荒谬了。
“那么我现在能走了吗?”小偷问道。
麦格爱上了一个绝对比不上自己丈夫的男人。但是他比她的丈夫新鲜。在爱情里,总是越新鲜越好。
麦格耸了耸肩。“不值得。”她说。
麦格坠入爱河了!她沉浸在爱里,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也有点糟糕,她还是想告诉每个人这件事。更荒谬的是,她甚至想告诉她的丈夫。
“麦格,”隔壁的男人说,“你现在真应该报警了。”
6
“你有付款计划吗?”
六月份的时候,整个世界都齐心协力让麦格确信她已坠入爱河。
麦格点点头。实际上它标价三千美元,但麦格想说个她认为他能付得起的价格。
她读到了一篇报道生活方式的文章,文章满是陈词滥调,但报道的对象是一对已婚的艺术品商人。
“天哪,你没开玩笑吧?”
麦格正在看一本书,书中一个人物跟隔壁的男人同名,结果,这本非常薄的书她花了整整一个月才读完。
“一千美元。”麦格回答。
在她去圣克鲁斯参加废物利用会议的飞机上,空姐给了她一小包椒盐脆饼干。她一开始不想要的,但空姐坚持让麦格拿着。“等下你会需要的。”她说。一小时后麦格发现这包椒盐脆饼干是爱心形状的。这是饼干厂家的营销手段,让大家联想到吃椒盐脆饼干可以减少心脏疾病。而麦格看着这包脆饼饼干直想哭。
“这玩意儿多少钱?”小偷问,“我会付钱的。”
麦格觉得自己比隔壁男人的妻子更美更聪明,但她也知道这无济于事。他先遇到了他的妻子。爱情比任何事情都更讲究先来后到。不过,麦格喜欢用如下猜测来自我折磨:或许他只是因为没有先遇到我才娶了她?
小偷喘着粗气。麦格看着他的眼睛,她觉得他天性不坏。而且麦格也喜欢那些小鸟。
过了一段时间后,麦格试图控制自己不再爱隔壁的男人。只要他的名字一浮现在她脑海里,她就拧一下自己的前臂。她这样尝试了将近整整一个星期,但却没有奏效。只是在她的前臂上增添了很多小而恶心的乌青。她的丈夫问起这些乌青时,麦格回答:“我一点儿也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来的。”
“我只是很喜欢这些小鸟。我是想送给我老婆的。她喜欢这些东西。”
7
“你当时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麦格问。
七月份的时候,麦格过了自己的三十一岁生日。隔壁的男人给她买了一件生日礼物。那是一块来自亚拉巴马州玛格丽特一家电影院的古董电子招牌。招牌正面的旧灯泡已经破损不堪,需要重新接线。招牌上写着:玛格丽特小镇电影院。麦格推测这招牌已经有八十年的历史了。它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样子属于那个过去的时代。麦格大爱这个招牌。
偷东西的男人耸了耸肩并且道了歉。“我没料到这玩意儿那么重。”
“我在一个跳蚤市场看到的,它让我想起你,”他说,“你以前知道亚拉巴马州有个叫玛格丽特的地方吗?”
“活该。”隔壁的男人说。
麦格当晚就把这招牌带回了家,还因此跟丈夫大吵一架。麦格总是喜欢带回家很多她认为是“艺术”而她丈夫认为是“破烂”的东西。
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偷被抓住后看上去几乎如释重负。他撑住自己身体的一侧,说:“我觉得我要疝气发作了。”
这场架可谓那类“开天辟地”的争吵之一,翻出了从相识之初开始的无数陈年旧账,时长九小时,还不算中场休息的一小时吃饭时间。
隔壁的男人追赶着小偷,并很快就抓住了他。小偷的逃跑速度因为那一百五十磅负重而大打折扣。
以下是麦格吵架时说的一些话:
五月份的时候,一个体格魁梧的男人试图从麦格的店里偷走一个中等大小的水泥鸟澡盆。那鸟澡盆里还有两只玉鸽子,重量可能超过一百五十磅。因为麦格店里出售的多数东西都体积庞大,偷盗的事情几乎不太发生。
你总是一成不变这点才奇怪吧。什么样的人会从来不改变?这他妈的也太奇怪了吧。
5
今天他妈的是我的生日,你这个浑蛋。
事情就只能如此,麦格想。
不要把我想得这么复杂!我只需要一个人简简单单地爱我!你把我想得太复杂了!
这时隔壁男人的手机响了,他得立刻赶回店里。
我绝对不会和你姐姐一起过感恩节。她烧的饭太他妈难吃了!
“我觉得是人们说这句话时的心情很丧气,”麦格说,“没人会说‘我中彩票了,事情就只能如此’。人们说事情‘就只能如此’的时候,心里总是希望情况恰恰相反。”
你为什么不肯跟我共用杯子?你觉得我很脏还是怎么样?我实在想不通。
“萨姆也总是这么说,”隔壁的男人说,“不过我不同意你俩的说法。毕竟,有的时候很多事情的确就只能如此了。”
你为什么总表现得好像我马上要崩溃一样?为什么你总觉得我很敏感脆弱?
“事情就只能如此。”麦格重复道,“听着有点丧气。”
你看我的样子都令我讨厌。
“她一直说这两句话。一句是‘我是一览无遗的’,另一句是‘事情就只能如此’。”
然而,对她丈夫来说,归根结底只有一件事。他厌倦了看见到处都是她的“破烂玩意儿”了。他多次以不同的方式不同的措辞表明了自己的观点。他建议她多把这些“破烂玩意儿”放在店里,但这对他来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很早(准确说来,在第一个小时的时候),他就后悔自己多了嘴。从那一刻起,他根本没听她在说什么。
“哦?”
不过,麦格已经决定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大战一场,她也这么做了。酣畅淋漓地大吵一场可能会让人产生巨大的满足感。她把这次争吵当作送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我妻子的妈妈也一直用这种说法。”他告诉她。
8
他知道我在想什么,麦格想。“我没有,”她向他保证道,“我是一览无遗的。”
八月份的时候,麦格考虑要离开自己的丈夫,但是离开一个人比你想象得要难很多。钱、房子、宠物和感情都要分割。分手要做的实际工作多得让人喘不过气。麦格怀疑大多数夫妻不分手只是受不了这麻烦。
“你看上去像是有什么秘密。”他说。
麦格此时醒悟,虽然她想要一场婚外情,但她并不是那么想离开自己的丈夫。
在床上呢?麦格禁不住想知道。隔壁的男人看向麦格,她脸红了。
八月底的时候,麦格的丈夫给她买了二十四朵郁金香:十二朵红色的,十二朵白色的。有那么一瞬间,麦格觉得糟心的一切都明朗了起来。
你认为坦诚很重要,并且有很强的职业道德。
9
她之前也收到过这些纸条。她发现吃了两周的中餐后,这些幸运饼干里的纸条就开始重复了。在她收到两张纸条的同一个周五,隔壁的男人只收到了一张纸条:
九月份的时候,麦格看见自己的丈夫与一个女人共进午餐。在娶麦格之前,他曾跟那个女人订过婚。她丈夫没跟她提过要跟这个女人共进午餐的事。
智慧的人无所不知。精明的人无人不知。
那个女人的名字叫利比。麦格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利比调情足足有二十分钟,可是这对她真的无所谓。麦格知道,除了他的姐姐贝丝,利比是她丈夫在这世上唯一的真朋友。
第二张写着:
麦格观望着利比,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有没有跟利比上床。麦格觉得有或没有她都不在意。
聪明的话就别向别人索求过度。
尽管有或没有麦格都不在意,她还是将这些信息存入大脑,以备日后使用。
在某个周五,麦格在同一块幸运饼干里发现了两张纸条。第一张写着:
10
四月份的时候,麦格开始和隔壁的男人共进午餐,几乎每天一起,除了周末。他们两个人维持着单纯的工作日里的友谊。他们通常在离店最近的饭店“双喜临门”吃中餐,点一份4.5美元的午市特价套餐。除了主菜,午市特价套餐还包括苏打水和幸运饼干。
十月份的时候,麦格跟隔壁的男人上了床。这场性交乏善可陈,她觉得有点虎头蛇尾。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性倒从来都不是重点。
4
值得一提的是麦格怀疑隔壁的男人在此过程中放了屁。
确实,大多数女人(和男人)会这样看麦格的丈夫。与其说帅,不如说他是性感。他的性感让人觉得他比实际更帅。
他们是在隔壁男人的公寓里上的床。因为屁,麦格分了神,完事后急于离开现场,以致于穿了两只不同的鞋子回家:一只是她自己的;另一只是隔壁男人的妻子,萨姆的。两只鞋子非常相似,都是黑色皮革的。麦格的鞋头更方些,萨姆的鞋跟更高一些。
“这才是英俊的男人。”店员姑娘耳语道,“你丈夫太他妈性感啦,麦格。”店员姑娘挺着胸,风骚地向麦格的丈夫挥手。“我们在这儿呢,帅哥。”她叫道。
麦格的丈夫在她一进门时就发现了这一点。
麦格想揍这个店员姑娘,不过就在此时麦格的丈夫走进了店里。
“嗨,玛吉,”他说,“你今天就是这样出门的?”
“是啊,我猜是的,”店员姑娘边检查着自己的法式指甲边说,“他看上去挺贴心的。”
“怎么了?”麦格问。
“或许他有其他优点?”麦格提出。
“你脚上穿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可爱的姑娘。”
店员姑娘微歪着头,端详着麦格。她把一只眼睛闭上,说道:“也许,也许吧。对,我看出来了。”可麦格看得出店员姑娘只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的。店员姑娘压低了声音:“我知道这么说很坏,但我没想到他的妻子会这么漂亮。她比他好看太多了。”
麦格的丈夫走过来帮她脱掉了萨姆的鞋。“看看。”他说。
“嗯,在我发色更浅一点的时候。”
玛吉从他手中接过鞋。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犯的错而涨红了脸。麦格的丈夫把她的脸红误读为她因自己的粗心大意而尴尬。他拥抱了她。“是你工作太辛苦了。”他说。
“真的吗?”
麦格站在那里,脚上穿着她自己的一只鞋,她最喜欢的一双鞋,现如今只剩下她脚上的这一只了。她不知道隔壁的男人要如何向妻子解释麦格的那一只鞋从哪里来,以及她自己的另一只鞋还能不能找到。
“其实,也有人说我长得像卡罗琳・贝赛特・肯尼迪。”麦格说,尽管没人这么说过。
对于所发生的一切,我最后悔的会是丢了那只鞋,麦格想。
“对对,就是她,除了头发颜色更深。”
麦格盯着那只光着的脚看,发现大脚趾上有个大水泡。愚蠢的贱人和她那愚蠢的磨脚的鞋子,麦格蛮不讲理地想。
“卡罗琳・贝赛特・肯尼迪。”麦格说。
麦格的丈夫想立马跟她做爱。尽管她压根一点儿都不想,但还是同意了。不过她说她得先洗个澡。
“不是,是金发的那个,嫁给他儿子的那个女人。”
11
“你说的不是杰姬吧?”
十一月份的时候,麦格的高中老友麦克尔往她家里打了电话。这么多年过去,她依然在电话里听出了他的声音。当麦克尔叫她米亚的时候,她觉得自己立刻回到了十七岁。
“那可真糟糕。”店员姑娘说。“你应该下来的。他的妻子好漂亮,长得就像嫁给约翰・肯尼迪的那女人。”
麦克尔是麦格的初恋,实实在在的初恋。他们一起度过了痛苦的两年。他现在是位拉比,也已经结婚。但他只要一到城里,就会抽时间打电话给麦格。他现在叫麦克拉比。
睡午觉是麦格用的借口。“我就没睡着。”麦格坦白。
“麦克,那你怎么看一夫一妻制?”麦格问麦克拉比。
麦格的店员姑娘跑上来找她。“午觉睡得还好吗?”店员姑娘愉快地问道。
“哦,我赞成?”麦克边笑边说。
那麦格为什么还对这个隔壁的男人念念不忘呢?
“但它可行吗?”
麦格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开始比较隔壁的男人和自己的丈夫。隔壁的男人远不如自己的丈夫英俊,她思忖。隔壁的男人也不如自己的丈夫聪明,她又想到。隔壁的男人还比自己的丈夫穷,比自己的丈夫胖,头发也比自己的丈夫少。
“也许?”
“你一定会喜欢她的。”隔壁的男人边说边帮妻子拉开门。“她很像……”在麦格听清整句话之前,门就已经关上了。
“我是说,我们一旦结婚,就不再跟异性做朋友了。你结婚了,哇!你必须觉得世上一半的人口都变得毫无吸引力。”
“真希望能见到她,”他妻子出门时遗憾地说,“不过待在她的店里让我觉得已经差不多认识了她。”
“你还是可以有男性朋友的,麦格,不过建议你不要跟他们上床。”如果麦格准备跟一个男性朋友上床,麦克拉比觉得那也得是他。
“替我们谢谢麦格。”隔壁的男人对店员姑娘说。
麦格摇了摇头。“最近我觉得很累。”她对拉比说。
他的妻子礼貌地把麦格的卖品赞了个遍,最后把目标锁定为十个一套的玻璃制抽屉把手。这套把手来自于一个装饰派艺术风格的带镜化妆桌,而桌子已经年久失修。这套把手标价八十美元。麦格有点舍不得这套把手,但她必须承认他妻子的选择再恰当不过——这套把手不算便宜也不算太贵。
“你看上去也很累。”
他的妻子跟麦格一样高,留着金棕色的头发,就像麦格曾经的发色,后来麦格把头发染成了红褐色。麦格判断有些人会觉得他妻子比麦格漂亮,但大多数人会觉得麦格比他妻子漂亮。虽然两人风格差不多,但麦格认为自己眼睛更美,胸部也更大。
“还很老。”她补充道,“看看我现在的样子。我知道我不会一直都年轻,但我没想到会老得这么快这么迅速。”
当然,麦格此时正躲在她的办公室里,办公室位于店铺上方的阁楼。从这个位置,她可以不被发现地肆意观察隔壁的男人和他的妻子。
“我更喜欢你现在的脸。饱经沧桑。”
“她不在,”麦格的店员姑娘按指示回答着,“但她告诉过我你们会来。”
麦格翻了个白眼。“操。”麦格对拉比说。
“麦格在吗?”隔壁的男人问道。
“操。”麦克拉比说。
三月份的最后一个周六,隔壁的男人带着自己的妻子萨姆来她店里选她答应送给他们的礼物。
“你知道吗,麦克,我今年的大部分时间在爱一个人,但这人不是我的丈夫。我觉得我快疯了。”说出口的那一刻,她感觉好多了,轻松多了。
各类五金器具(抽屉把手、窗帘杆、水龙头、铰链等等)
麦克拉比点了点头。他已经很习惯人们向他倾诉各种各样的问题,能够帮帮老朋友也不错。
二十五个梨形玻璃门把手,来自加利福尼亚的一家土耳其澡堂(麦格不知道是这些门把手形状像睾丸呢,还是所有门把手形状都像睾丸)
“我受不了了。我坚定不移地说服自己没他我就活不下去。没有切实的证据表明他对我的感情也是如此,但我就想抛弃一切跟他而去,麦克。我真的想。”
五十多扇窗(麦格很为之自豪。她总是惊叹于窗户这样的物品,明明清澈透明却能形态各异)
麦克拉比再次点了点头。内心里,他没法想象会有男人对麦格无动于衷。
一百多扇门(其中最瞩目的是一套手绘双扇门,来自佛罗里达圣奥古斯丁的一所教堂;手绘图案讲述的是诺亚方舟的故事)
“我跟他上过一次床,但他不爱我,我知道。他很爱自己的妻子,自始至终对她一心一意。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我那么想让一个好男人堕落,但我确实这么做了。”
一块十八世纪法国香水的招牌(也是铁制的)
“也许这就是吸引你的地方?”
一个铁扶手,来自新奥尔良一家酒店的走廊
“我告诉你,麦克,这确实是他最吸引人的地方之一。是不是很变态?我爱他是因为他深爱着另一个女人。”
一个雕刻了丘比特、水果和花卉的红木栏杆支柱
“可怜的人。”麦克拉比说。
一面铜镜,来自二十世纪二十年代的一家妓院的厕所
“好在,这场爱恋也不是彻头彻尾地让人讨厌。知道自己还能如此爱一个人,我很高兴。爱一个纵使你知道不可能爱上你的人,这本身就是一种乐趣。痛苦让我感觉真真实实地活着,就像他们说的那样。”
十个枝形水晶灯,来自一艘船上的舞厅(麦格希望一家饭店或公司可以买下整组水晶灯,她不想把它们分开)
“爱情,”麦克拉比摇着头说,“所有这些精致的折磨。”
三月份的时候,麦格店里在出售以下物品:
“我每时每刻都抑制不住地想他,哪怕他不比我丈夫好。我试着控制自己不去想他,但我对这一切真的无能为力。想他的时候像毒瘾发作。一连数月,我脑子里只有他。不知怎么的,每次他提及自己的妻子,我都觉得是他背叛了我。我觉得那是他用刀子捅我的心。”
3
“后来发生了什么?”
第二天,麦格为了挂招牌的事向隔壁的男人道谢。为了表达她的诚意,她提出他可以从她店里挑点什么带走。“我本想帮你选点东西来着,可我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就随便什么时候自己过来选吧。”过了一秒钟,麦格补充道,“你和你妻子。”麦格没法让自己大声说出他妻子的名字。
“我跟他上了床,但是感觉毫无意义,根本不值得如此。又过了一阵子,我就不再想他了。”
她丈夫查了查字典。“‘只在短期内有用的印刷品’,”他读道,“‘短命的东西’。好吧,依我看,靠这个可发不了财。”
“你的丈夫知道吗?”麦克拉比问。
“我也不清楚。”麦格说。
“他不知道,”她说,然后改变了主意,“实际上我不确定。”
“短时收藏物,”她丈夫重复道,“具体指什么呢?”
“其实你也是如此。”麦克拉比说道,目光低垂,“我是说对我来说,你也是如此。即使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会不停地想你,不停地想‘如果……’会发生什么。这些‘如果’真是要人命。即使后来我遇见了艾丽安,我还是会控制不住地想你,米亚。我向她求婚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你。”
“善本书。短时收藏物。”
麦格大笑了起来。“我们不停地在背叛。不是背叛我们现在的伴侣,就是背叛我们还没遇见的人。如果要背叛一个还没遇见的人,我们可能要先背叛自己才能做到。你觉得言之有理吗?”
她的丈夫问:“话说,他到底是卖什么的?”
麦克拉比摇了摇头。“没什么道理。不过感情的事有什么道理可讲?”
麦格亲了亲自己的丈夫,表示不会这样。
“这是你在宗教学校学到的吗?”麦格翻了个白眼。只要和麦克在一起,麦格就会变成个坏脾气的青春期少女。“你知道吗,他长得也不帅。就是一个普通人,就是个男人。你知道滑稽的是什么吗?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他就像是你的兄弟。”
“很显然,”她丈夫打趣说,“如果你没遇见我,你肯定会爱上他。”
“真是不胜荣幸。让我把话说得更直白点:他一点儿也不帅,平庸至极。你都不知道,这话在我听来有多顺耳。”
回到查尔斯街的家中后,她把这故事告诉了她丈夫。
“哦,麦克,你别这么想。我只是想说,我不确定我对这个男人的爱在多大程度上是因为他像我的初恋。”
招牌装好后的几小时里,那男人的话仍然微妙地折磨着麦格。一整个下午,这句话一直萦绕在她脑海里:我感觉我们穷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彼此错过我感觉我们穷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彼此错过我感觉我们穷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彼此错过。想着这些使她伤感(她不知道为什么),但她喜欢这种伤感(她也不知道为什么)。
“你那实在平庸的、不帅的初恋。”
麦格笑得很勉强。
“你知道我是爱你的,麦克拉比。”她时不时地叫他麦克拉比,因为她知道这能让他怒气渐消。
“我感觉我们穷其一生都在不停地彼此错过。”隔壁的男人开玩笑道。
拉比摇摇头,转过去不看麦格:“我也爱你,米亚。我会永远爱你。我大概整整一生都会爱着你。”
他们还进一步发现,麦格是去年五月份刚搬进这套她的丈夫从杰克舅舅那里继承的房子的。
但是麦格知道麦克拉比其实并不爱她。他爱的是一个名叫米亚的十七岁姑娘,可她已不复存在。对初恋的执念从来都跟对象无关,都是人们对自己的怀念。麦克拉比爱麦格是因为她记得他还不是麦克拉比时候的模样。
“住在查尔斯街。”她说。结果是,她城里的房子紧邻他与萨姆(全名萨曼瑟)去年四月份结婚前住的房子。
“你想听听我的意见吗?”麦克拉比在分别前问。
“那你现在住在城里的哪一块呢?”他又问。
麦格点了点头。
显然,他对奥尔巴尼非常熟悉。他的祖父母在搬往佛罗里达之前就住在奥尔巴尼,他以前每年夏天都会去奥尔巴尼。他们又发现,他祖父母住的地方离她的童年旧居仅四分之一英里之遥。
“你说你不爱你丈夫的时候其实是在自欺欺人。你只是不愿相信自己居然仅仅因为无聊就背叛了他。”
“我出生在奥尔巴尼。”她回答。
“或许吧。”麦格承认。
“太巧了,我也是。”他说。结果他们发现,虽然读的学院不一样,但他们曾在不同时期住过同一幢公寓。他问:“那你之前是哪里人呢?”
“因为总会有一个隔壁的男人,米亚。”
麦格回答:“不是,我是来这儿读书的。”
感恩节的时候,麦格以为自己得了流感。那个漫长的周末,她几乎都是在卫生间里度过的。
隔壁的男人问:“你是本地人吗?”
麦格以为自己得了流感,可她没有。她怀孕了,但她还不知道,她要在六个星期后才发现这一事实。
二月份的时候,麦格那颇有品位的方形小招牌掉了下来。隔壁那位好邻居过来帮麦格把招牌重新挂起来。
12
2
十二月份的时候,店里的租约到期了。麦格决定不再续约。建筑遗物的生意不如她预期的好,麦格已经受够了。
那男人把香槟倒进了两个纸杯子里,说:“很高兴认识你,麦格。”她懒得纠正他。
她没有告诉隔壁的男人或者她的丈夫这一决定。她只是把那块颇有品位的方形小招牌拿了下来,然后就离开了。
此前从没人叫过她麦格。她有过很多别名,可麦格从来不在其列。她有点想另挑一个别名告诉他,却突然觉得不胜其扰。更何况,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想叫她麦格就叫吧。“没错,”她说,“麦格。”
从商店回家的路上,麦格想到了自杀。
“大家一定都叫你麦格吧,”他说,接着又重复了一遍,“麦格。”
在U大学二年级的第二个学期里,麦格的室友向着奔驰而来的地铁一跃而下,结束了生命。麦格和那位室友曾经亲密无间,室友离世后麦格从学校休学三年。在那备受煎熬的三年里,麦格一直在想,她室友自杀得特别容易。直至今日(就是今天),麦格都在好奇人们为什么要拼命苟且求生,明明轻而易举就能死去。
她回答:“玛格丽特,但是我一直很讨厌这名字。”(这是她的标准回答。)
麦格曾经试图向丈夫解释为何室友的死对她影响深远。“卡特死后我才意识到自杀是一个可行的选择,在这之前我不明白这点。”麦格说。
隔壁的男人边打开香槟边问她:“M是什么的缩写?”
她的丈夫说他不懂她是什么意思。
隔壁的艺术品商店专营善本书和短时收藏物。她开张营业的那天,隔壁店主过来介绍自己,并用一瓶价位中等的香槟表达了睦邻友好之意。作为回馈,她提议与他共享香槟。
“这就和度假一回事——即使你从没想过要去马斯蒂克岛度假,只要你的朋友去过了,你就会觉得那里是可以度假的地方。如果你朋友可以去,那你也当然可以。”
招牌上再放“家居”两个字就太挤了,但她又担心只放“拾遗”含义不明。在“美观”和“直观”中,她选择了美观,这可不是她第一次作出这样的选择。
她的丈夫说他不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拾遗
在过去的岁月里麦格想过很多关于自杀的事情,她觉得卧轨是最好的自杀方法之一。事先不需要很多准备工作,也不会产生费用。然而,这个方法也有缺陷,万一火车碾压的方式不对,那就达不成目标。你可能只是变瘸或瘫痪。如果你真想自杀,你得找个万无一失的法子,麦格想。
~
麦格认定割腕会好得多。她会选一天丈夫肯定不在家的日子来做这件事。割腕的时候你可不希望有人打扰,麦格想。
M・汤
麦格去文具店买了店里最贵的信纸。回家后她开始给丈夫写信。才写了“亲爱的N”,她就发现无话可说。
店外悬挂着一块颇有品位的方形小招牌:
麦格想,不如就放弃写信,直接割腕吧?她走到浴室,拿出丈夫的一把剃须刀,从塑料套子里强行拔出刀片。她把刀片举到手腕边。刚要下手,她发现自己忍不住要吐了。
一月份的时候,她在小镇一隅开了家艺术品商店。那条街上开满了艺术品商店,所以大家叫它艺术品商店街。她的店专营建筑遗物,整条街独此一家。
恶心的感觉打消了麦格的自杀冲动。她想改日再自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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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麦格刷了牙,把刀片扔进垃圾桶,然后决定离开自己的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