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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惊慌不安的一天

会计师站在那里,只有哆嗦的分儿。还算他走运,这当儿警方来了两个人,他们迈着从容不迫、公事公办的步子走进了秘书室。美人儿一见他们便指着办公室的门,哭得更伤心了。

她哭得噎住了,缓了口气再往下说,说的话真是邪门儿了:“它老是不停地写呀,写呀!简直要让人发疯了!它还打电话呢!衣服还能打电话!人都跑光了,比兔子还快!”

“好了,公民,别哭了,”一位民警不急不慢地说。会计师觉得自己在场纯属多余,连忙跑出秘书室,不一会儿就到了大楼外面。他的脑袋里呜呜直响,就像烟囱里的风声。这呜呜之声又仿佛引座员在断断续续地讲述昨天黑猫参与的那场演出。“哎呀呀!这只猫是不是我们那边的?”

“您想想看,我就坐在这儿,”激动得发抖的安娜·理查多夫娜又揪住会计师的袖子,向他诉说事情的经过,“忽然走进来一只猫,一只大黑猫,壮得像头河马。我不用说要把它赶走:‘嘘!’它出去了,可是又进来一个胖子,脸长得也像猫,他说:‘女公民,您怎么能冲来访的人喊“嘘”呢?’说着就闯进了办公室。我不用说要追上去喊:‘您疯了吗?’那个无赖照直跑到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跟前,坐在他对面的皮椅上!主任他这个人……心肠好极了,只是容易冲动。他发火了!我承认,他是个神经紧张的人,他工作起来就像老黄牛。他发火了,问那家伙:‘您为什么不通报就进来了?’可是那个不要脸的,您想想看,居然伸开手脚歪在皮椅上,嬉皮笑脸地说:‘我有事来找您谈谈。’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更火了:‘我没空!’那家伙居然顶他一句:‘您有空……’您能想象吗?所以当然,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实在忍无可忍,就怒吼起来:‘这像什么话?快把他带出去,我这是活见鬼了!’那家伙,您想想看,居然笑着说:‘您想活见鬼吗?行,这个好办!’嚄,我都来不及叫喊一声,那个猫脸家伙就不见了,只见一件衣服……坐……坐在那儿……呜呜!”安娜·理查多夫娜咧开她那已经不像样子的嘴巴,又号了起来。

游艺娱乐管理委员会的事情没有办成,认真负责的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遂决定去一趟设在瓦甘科夫胡同的管委会分会。为了稳定一下情绪,到分会的这段路他改为步行。

“不,我见不得这个,不,我受不了啦!”安娜·理查多夫娜叫喊着跑回秘书室,会计师随后也冲了出去,有如离弦之箭。

管委会莫斯科市分会的独幢小楼,坐落在庭院深处,由于年深日久,它的外墙已经剥蚀,但前厅里的斑岩圆柱依然远近闻名。

“请别在办公室里哭!”脾气暴躁的条纹上衣有些生气了,用袖子移过一叠新送来的文件,它显然要批阅那些文件。

今天使来访者惊奇的,并非这些圆柱,而是这圆柱脚下所发生的事情。

“他认不得人了!连我也认不出来了!您明白吗?”女秘书又号啕大哭。

前厅里一张小桌边,坐着一位哭哭啼啼的小姐,桌上摆着她正在出售的娱乐书刊,几个来访者站在一旁傻望着她。小姐既不推销书刊,也不屑回答别人关切的询问。而此时从分会小楼的上下左右、各个科室传来了一片喧闹的电话铃声,少说有二十部电话机同时响了起来。

“谁是您的普罗沙?”上衣傲慢地问道,往椅子里靠得更深。

小姐哭了一会,突然打了个寒噤,拼命大叫:

“普罗沙[1]!您在哪儿呀?”

“又来了!”随即出人意料地用发颤的女高音唱了起来:

“我一直,一直劝他别总是骂人家见鬼去。这下可好,真的是活见鬼了!”美人儿说着便跑到办公桌前,用温柔悦耳、哭得有些发齉的嗓音大声说:

神圣的贝加尔湖,美丽的海洋……[2]

这时有个人探进头来,叫了声“哎呀”,飞快逃走了。会计师觉得两腿直打哆嗦,就在椅子沿上坐下来,但他没忘记捡起地上的皮包。安娜·理查多夫娜围着他直跳脚,揪他的衣服,嚷个不停:

一个男通信员刚走到楼梯上,举起拳头威吓了一下什么人,也跟那小姐一起用有气无力的男中音唱了起来:

“您看见了?看见了吧?!他没啦!没啦!您把他弄回来,弄回来吧!”

可爱的帆船,鲑鱼堆满舱!……

美人儿秘书尖叫一声,扭着双手,对会计师喊道:

远处又有几个声音加入,合唱的人越来越多,终于从分会的各个角落传来了一片震耳的歌声。审计科的六号室离得最近,那里面有个嘶哑的男低音唱得格外雄浑有力。作为这大合唱的音乐伴奏,是一阵紧似一阵的电话铃声。男通信员还在楼梯上高唱:

“怎么回事?门口写着嘛,我现在不接待。”

来吧,东北风,任你掀起巨浪!……

巨大的办公桌上放着巨大的墨水瓶。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件西装上衣。那件没人穿的上衣拿着一支没蘸墨水的钢笔,正忙着在纸上写字。上衣配着领带,小兜里插着自来水笔,但衣领上面没有脖子和脑袋,袖口那儿也看不到手。上衣全神贯注于工作,毫不觉察周围的混乱情形。听见有人进来,上衣往椅背上一靠,领子上方发出了说话声,会计师太熟悉了,那是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的声音。

姑娘脸上流着泪水。她想咬紧牙关,但嘴巴总是自己张开。她用高八度的声音跟通信员一起唱:

会计师刚一进门,手里的皮包就掉在地上,脑袋里顿时乱成一团。这也怪不得他。

年轻的好汉啊,无须远航!

“谢天谢地!总算来了个有胆子的!人都跑光了,墙倒众人推啊!去看看他,看看他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一面哭,一面拽着会计师走进主任办公室。

来访的人个个瞠目结舌,非常惊讶:这些合唱者分散在不同地点,却能唱得如此和谐,仿佛整个合唱队站在一起,目不转睛地望着一位看不见的指挥家。

看见有人进来,她从皮椅上一骨碌站起身,冲到会计师跟前,紧紧抓住他的上衣翻领,用力摇晃着,嘴里嚷道:

瓦甘科夫胡同的行人纷纷在栅栏外驻足张望,对分会小楼里的这种快乐气氛感到奇怪。

安娜·理查多夫娜的下颌上满是口红,睫毛上的黛色被眼泪濡成了黑道道,顺着红一块黄一块的脸颊直往下流。

第一段歌词刚唱完,歌声便戛然而止,像是服从指挥棒的指挥一样。通信员轻轻骂了一声就走掉了。这时正门忽然打开,走进来一个穿风衣的男人和一个民警,那男人的风衣下露出了白长衫的下摆。

主任室的门关着。里面传出来一个威严可怕的声音,这无疑是管委会主任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在说话。“又在训什么人吧?”惊慌失措的会计师心里想,一扭头又看到了另一番景象:普罗霍尔·彼得罗维奇的私人秘书、美人儿安娜·理查多夫娜仰在皮软椅上号啕大哭,她头枕椅背,手里拿着泪水湿透的手帕,两条腿几乎伸到了秘书室的中央。

“快想想办法吧,医生,求您了!”姑娘声嘶力竭地喊道。

被这种景象震惊的会计师来到了秘书室,这是管委会主任办公室的外间,他在这里完全惊呆了。

市分会的秘书忙跑到楼梯口,他又羞又窘,结结巴巴地说:

她跑进了一个房间,紧跟着就听见一阵打碎碗碟的声音。这时又有一个人从秘书室里奔出来,会计师认得这是第一处处长,但处长好像没有认出他来,一溜烟就没影儿了。

“您看,医生,我们这儿的人好像中了什么……集体催眠术……所以,必须……”他没说完就让话噎住了,突然用男高音唱起来:

“他没啦,他没啦,他没啦,好人们啊!衣服裤子都在,可是衣服里面的人没啦!”

无论在石勒喀,还是涅尔琴斯克[3]……

车到目的地,会计师顺利付过车钱,走进办公大楼,顺走廊直奔主任办公室,半道上他就明白了:他来的不是时候。管委会办公室里一片混乱景象。一个女通信员从他身边跑过去,她的头巾滑到了后脑勺上,两眼瞪得老大,不知道在对谁喊叫:

“傻瓜!”姑娘高声骂道,也不指明是骂谁,紧接着很费劲地喊出一个华彩经过句,也唱起了石喀勒和涅尔琴斯克。

会计师大惊。他蜷缩在座位里,装作头一回听说“杂耍剧院”这个名字,心里在想:“嘿呀!……”

“您要控制住自己!别唱了!”医生对秘书说。

“我满口袋都是零钱!”司机吼道,从反光镜里能看见他那双血红的眼睛。“今天我就碰到三次了,别的司机也碰到过。那个狗崽子给我一张十卢布的钞票,我找回他四卢布五十戈比……那个坏蛋就下了车!几分钟后我一看:十卢布变成了矿泉水瓶上的商标!”司机骂了一句下流话。“第二次是在祖博夫街那边,也是十卢布的票子,我找了三卢布,那家伙就溜了!我把钞票放进钱包,想不到里面有只蜜蜂,在我手指头上狠狠蜇了一下!嘿,你瞧瞧……”司机又插进一句下流话。“十卢布钞票不见了。昨天就在这家杂耍剧院(下流话),一个恶毒的魔术师搞了一场大变十卢布钞票的把戏(下流话)。”

事情明摆着,这位秘书宁愿付出任何代价也不想再唱了,可是他停不下来,从这合唱歌声里,胡同里的行人都知道了:他在密密的丛林里没有被饥饿的野兽所伤,也没在射手的枪弹下把小命儿丧![4]

“是不是没有零钱找?”会计师在车上怯生生地问道。

这一段刚唱完,医生首先给姑娘喝了一剂缬草酊,随后又和秘书一起去给众人喝药。这时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突然问那姑娘:

“上车吧,”司机大声道,猛一压计程器,差点没把它弄断了,“走啦!”

“对不起,公民,是不是有一只黑猫到你们这儿来过?……”

会计师完全给弄糊涂了,又从钱夹里拿出两张三卢布的票子给他看。

“什么猫不猫?”姑娘发火嚷道。“驴倒是有,我们分会里坐着一头蠢驴!”又说:“让他听见好了!我全都讲出来!”她当真把发生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有三卢布的吗?”

原来,这个市分会的领导人对组织各种业余小组中邪上瘾,“把轻松的文娱活动彻底搞砸了”(姑娘语)。

“对不起……”会计师刚开口,司机就打断了他:

“他蒙骗上级领导!”姑娘喊道。

“不去!”司机干脆说。

这位主任在一年中组织了莱蒙托夫研究小组、象棋跳棋小组、乒乓球小组和骑术小组。刚到夏天,他就扬言要组织内河湖泊划船小组和登山小组。

会计师更奇怪了,忙把他那宝贝皮包夹紧在腋下,从自己的钱夹里抽出一张十卢布钞票,拿给司机看。

今天午休的时候,主任他走了进来……

“把钱拿出来看看,”司机正眼不看他,气呼呼地说。

“他挽着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狗崽子,”姑娘继续讲,“那家伙穿着方格裤,夹鼻眼镜的玻璃碎了……一副嘴脸难看死了!”

“车有空吗?”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很奇怪,清了清嗓子,问道。

据姑娘讲,主任立刻把那家伙介绍给正在分会食堂吃午饭的全体人员,说那家伙是搞合唱组的著名专家。

又过了几分钟,才有一辆空车开过来。那司机一见到他,脸上顿时就变了样。

打算参加登山组的人顿时愁容满面。主任叫大家振作精神。合唱专家打诨逗笑,赌咒发誓要大家相信:合唱占用的时间很少很少,而合唱带来的好处太多太多。

会计师对这个情况感到惊讶,他呆呆地站了半天,揣不透其中的道理。

不用说,首先跳出来报名的,是市分会最有名的两个马屁精法诺夫和科萨尔丘克。职工们知道在劫难逃,只好都报名参加了合唱组。练唱定于午休时进行,因为其他时间都被莱蒙托夫和跳棋占用了。主任以身作则,宣布他本人唱男高音。接下去就像是一场噩梦开始了。穿方格裤的合唱指挥家扯开嗓子唱出音阶:

站上停有三辆空车。司机们见他提着鼓鼓囊囊的皮包赶过来,便一齐从他鼻子底下开走了,并且还恶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

“哆—咪—嗦—哆!”他把脸皮最薄的几个逃唱者从橱柜后面拖了出来。他说科萨尔丘克有绝对辨音力。他诉苦,他抱怨,请大家尊重他这个老歌手和教堂合唱指挥。他在手指头上敲敲音叉,恳求全体齐声高唱《美丽的海洋》。

一向勤勉认真的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拿报纸将钱包好,扎上几道细绳,装进皮包,然后出去乘车。他非常熟悉有关规定,当然不会坐公共汽车和电车,而是径直走向出租汽车站。

齐唱开始了。唱得很不错。穿方格裤的家伙果然是行家。第一段唱完后,指挥家道了声歉,说他“出去一下就来”。他走了。大家真的以为他去去就回。不料十分钟后依然不见他的人影。职工们都很高兴:这家伙必定是溜了!

会计师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面临两项紧急任务:其一,到游艺娱乐管理委员会报告昨天发生的事情;其二,到该委员会财务部上缴昨天的票款计二万一千七百一十一卢布。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家突然自动唱起了第二段歌词。领唱的是科萨尔丘克,他也许没有什么绝对辨音力,倒是有一副相当悦耳的男高音嗓子。第二段唱完了。指挥还不回来!大家只好各回工作岗位,可是没等到坐下来,又都不由自主地唱起了歌。你想停止吗——事与愿违。沉默三分钟后就会齐声高唱。沉默一会儿,又唱起来!这时候大家才明白:糟了!主任觉得丢人,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不敢露面。

快到正午了,该是售票的时间了。哪儿还谈得上售票!剧场门口已经挂出一块大纸板,上面写着:“今日停演”。排队的人骚动起来,从队伍最前头开始,但不久人们就纷纷散去,一小时后花园街上的长龙便销声匿迹。侦查人员也走了,他们要到别处去继续这项工作。剧院职工除值班人员外都被遣走。杂耍剧院锁门大吉。

讲到这里,姑娘的话又被歌唱打断了。缬草酊毫无疗效。

瞧这事弄的,简直太荒唐了:剧院领导人全体失踪,昨天又搞了一场当众出丑的奇怪演出,这一切都是何人所实施?又出于何人的指使?统统不得而知。

一刻钟后,瓦甘科夫胡同的栅栏边开来了三辆卡车。以主任为首的市分会全体职工都上了车。

通信员卡尔波夫报告说,好像那个魔法师住进了利霍杰耶夫家里。不用说,马上就有人去了那儿。结果非但没见到什么魔法师,连利霍杰耶夫本人也不在家。家庭女工格鲁尼娅也不在,没人知道她上哪儿了。房管处主任尼卡诺尔·伊万诺维奇不在,秘书普罗列日涅夫也不在!

第一辆卡车在大门边颠了一下刚开到胡同里,扶肩搭背站在车上的人就不约而同张开了嘴,整个胡同里顿时回响起一首流行歌曲的歌声。第二辆和第三辆车上的人也跟着唱起来。三辆卡车在歌声中出发了。忙忙碌碌的过往行人向他们投去匆匆一瞥,毫不奇怪地以为这些人是去郊游。他们确实是去郊外,但并非郊游,而是驶往斯特拉文斯基教授的医院。

于是询问外宾服务局。回答是:根本没听说过什么沃兰德还是法兰德,什么魔法师。

半小时后,张皇失措的会计师终于来到了游艺娱乐管理委员会财务部,他只想快些把公款上交了事。有了丰富经验的他,首先窥视了一下椭圆形的办公大厅,只见那儿的工作人员都坐在印有金字的毛玻璃后面,看不到任何混乱不安的迹象。大厅里很安静,确实像正规机关的样子。

也许不叫沃兰德?也许吧。也许他叫法兰德。

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把头伸进“收款处”的小窗口,向那个他不认识的职员问了声好,很客气地请对方给一张收款凭单。

“姓沃……好像叫沃兰德。”

“您要这个干吗?”小窗里的职员问道。

“那个魔法师他姓什么?”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不知道,因为他昨天不在场。引座员也不知道。女售票员皱眉蹙额想了老半天,最后才说:

会计师诧异了。

“没有,”会计师把两手一摊,脸色越来越白。确实如此,无论是在会计室的公文夹里,还是在利霍杰耶夫、里姆斯基或瓦列努哈的办公室里都见不到合同的影子。

“我要缴一笔款子。我是杂耍剧院的。”

“那么,合同在哪儿?”

“请稍等一下!”职员说,随即关上了玻璃小洞的隔网。

“一定要经过会计室,”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激动地说。

“奇怪!”会计师心想。他感到奇怪是很自然的,因为他平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谁都知道,得到一笔款子多么不易,总会碰上这样那样的障碍。他在三十年会计工作中,还没见过哪个单位法人或私人在接受一笔钱款时感到为难。

“既然签订合同,就要经过会计室,对吧?”

小洞的隔网终于拉开了。会计师又凑到窗口。

“应该签订合同,”十分激动的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答道。

“您的款多吗?”职员问道。

贴过海报吗?贴过。可是一夜之间全让新的海报覆盖了,说什么也找不出一张旧的来。那个魔法师是从哪儿来的?谁也不认识他。所以,肯定要跟他签订合同,对吧?

“两万一千七百一十一卢布。”

侦查人员坐镇瓦列努哈办公室,依次传讯昨晚演出时在场的剧院职工,他们都是目击证人。应该说这每一步调查,都会遇上意想不到的困难。刚刚掌握一点线索,忽然又中断了。

“嚄!”职员不知为什么带着嘲弄的口气,把一张绿色凭单递给他。

警犬被牵出办公室,放进剧院的前厅。它从那儿跑出正门,上了大街,人们跟随它来到出租汽车站。足迹气味就在这里消失了。随后方块爱司被带走了。

会计师熟谙手续,马上填好单子,就解开捆钱的细绳。他把纸包打开时,眼睛突然一花,嘴里发出了一阵痛苦的唔唔声。

警方尽量安慰里姆斯基太太,打发她回家去了。他们最感兴趣的是勤杂工所述她在财务主任办公室里看到的情况。他们请剧院职工各返岗位,照常工作。不多时,侦查人员带着警犬来到杂耍剧院。那只警犬耳朵尖尖,肌肉强劲,皮毛呈烟灰色,眼睛非常机灵。剧院职工们窃窃私语说,它就是大名鼎鼎的警犬“方块爱司”。没错,正是它。那警犬的行为确实令人惊奇。它一跑进财务部主任室就龇出长大黄牙,发出唔呶之声。然后它匍匐在地上,忧郁的眼睛里射出怒火,向那扇打碎的窗户爬过去。起先它有些害怕,后来突然跳上了窗台,仰起尖长的鼻子,发出一阵凶狠的狂嗥。它不肯离开窗户,一面嗥叫,一面瑟瑟发抖,要从楼上跳下去。

他瞥见那些钱变成了一叠叠各式各样的外币。有加元、英镑、荷兰盾、拉脱维亚拉特[5]、爱沙尼亚克朗……

众人往后让,把脸色苍白、十分激动的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推在前面。他只好实话实说,告诉警方,剧院的三位行政领导人,即经理、财务部主任和院务部主任,全都去向不明,不知他们现在何处,还有,昨晚演出后,报幕员被送进了精神病院,简而言之,昨天的演出是一场丢人现眼的演出。

“瞧,杂耍剧院又来了个变戏法的,”瞠目结舌的会计师听见头顶上有个可怕的声音在说。

“公民们,这儿发生了什么事?是怎么回事?”

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当场被捕。

十点多钟,里姆斯基太太冲进杂耍剧院。她放声大哭,使劲扭着双手。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则整个儿慌了手脚,不知道该怎么劝她。十点半钟,警方来了人。他们提出的第一个合情合理的问题是:

[1] 普罗霍尔的爱称。

一位情绪激动的女士打电话来找里姆斯基,这边劝她打电话给他妻子,话筒里哭起来说,她就是他妻子,里姆斯基哪儿也找不到了。真是乱弹琴。女勤杂工逢人便说,她到财务主任办公室去打扫,看见房门大开,电灯亮着,朝花园的窗户打碎了,椅子倒在地上,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2] 引自19世纪末的俄罗斯民歌。歌词系据西伯利亚诗人德·巴·达维多夫(1811—1888)的诗《贝加尔逃犯之歌》改编。

这是外面的情形,至于杂耍剧院内部,情况也很不妙。从一大早各处室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利霍杰耶夫办公室、里姆斯基办公室、会计处、售票处、瓦列努哈办公室。起先,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免不了拿起话筒回答对方,售票员也应付两句,引座员也咕哝几声,后来他们干脆都不去接了,因为他们实在无可奉告:利霍杰耶夫在哪儿?瓦列努哈在哪儿?里姆斯基在哪儿?你敷衍说“利霍杰耶夫在家里”,对方就说往家里打过,家里说利霍杰耶夫在剧院里。

[3] 石勒喀和理尔琴斯克均为俄罗斯赤塔州城市。

快到十点钟时,急切等票的队伍又增加了几列,以致惊动民警局,火速派来了数队步警乃至骑警,秩序才稍稍得以整顿。然而即便是规矩排队,这条一公里的长蛇本身就是强烈的诱惑,足令花园街上的男女公民惊异万分。

[4] 末二句为歌词内容。

排队的人样子都很激动,引起了不少过往行人的注意。队伍里正在谈论有关昨天那场空前的魔法表演的种种传闻。这些煽动人心的传闻搅得会计师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完全没有了主张,因为他昨晚并不在场。引座员讲的那种事情真是莫名其妙,什么好戏散场后女公民样子狼狈,满街乱跑,如此等等。听着这些奇谈怪论,安分守己的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除了眨巴眼睛真不知道该怎么办。然而他必须拿出点办法来,这件事非他莫属,他现在是杂耍剧院一班人当中职位最高的了。

[5] 拉脱维亚和爱沙尼亚在1940年8月被并入苏联之前使用的货币。

星期五上午,也就是那场可恶的魔法表演的第二天,杂耍剧院的全体现有工作人员——会计师瓦西里·斯捷潘诺维奇·拉斯托奇金、两名簿记员、三名打字员、两名售票员、通信员、剧场引座员和勤杂员——总之,所有来上班的人员都离开了自己的工作岗位,坐在朝花园街的窗台上看下面的热闹。剧院外排着两列长队,队尾拖到了库德林广场,人们一个紧挨着一个,足有好几千人。排在最前头的二十来位,都是莫斯科有名的戏票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