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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 女人要的也正是上帝要的

“母亲,”他一边亲吻那佛罗伦萨女人一边说。后者发现他如此兴奋,正揣测究竟所为何事。“母亲,好消息!真见鬼,你知道吗?我们原以为已经失去了的元帅的尸首,找到了!”

一天,他打完棒球回来——棒球像网球和打猎一样都是他最喜爱的娱乐——在朝臣的簇拥下喜气洋洋地走进太后的房间。

“啊!”卡特琳娜说。

查理九世非常热衷于狩猎胡格诺分子。当他自己不能再继续干这种勾当时,那么听一听别人狩猎时的嘈杂声,在他来说也是愉快的。

“噢!上帝,是的,你一定也像我一样以为野狗拿他作了美餐,是吗?母亲,可是没有。我的人民,我的好百姓,想出了一个好主意:他们把元帅吊在蒙福孔的绞架上。”

时不时地在这个区或那个区发出一大阵嘈杂声,那是发现了一个胡格诺。紧接着便是私下的或者公开的处决。至于用前一种方式还是用后一种方式,主要取决于不幸者是躲在一个无出口的地方,还是可以逃跑。如果他逃跑,这对发生事件的地区的人更是一个很大的乐趣,因为这些天主教徒并没有因为消灭了敌人而平静下来,却是变得越来越野蛮;这些不幸的人剩得越少,天主教徒在追赶时就越显得穷凶极恶。

把加斯帕尔从楼上扔到楼下,

屠杀还在继续,但逐渐稀疏了;大肆杀戮的结果,胡格诺派的人数已大大减少。大部分死了,不少人逃跑了,剩下的几个也都隐藏起来了。

又把他从地面吊上了绞架。

两三天过去了,亨利和他妻子之间的和睦气氛好像越来越巩固了。亨利获准不在公开场合宣布自己改变宗教,但是他在国王的忏悔神父面前弃绝了原来的信仰,而且每天早晨在卢浮宫望弥撒。每到晚上,他就张扬地前往妻子的房间,从大门走进,同她交谈一会儿,再从秘密出小门出去,溜到索弗夫人的房间。索弗夫人免不了向他诉说卡特琳娜的夜访,以及他面临的确凿无疑的危险。亨利得到两方面提供的情况,对太后更加警惕。当他看到太后的脸逐渐变得开朗时,他的怀疑有增无减。一天早上,他甚至看到她那苍白的嘴唇上挂着欣慰的微笑。这一天,他忧虑至极,决定除了吃他自己煮的鸡蛋以外,什么都不吃,除了饮用当着他的面从塞纳河打来的水以外,什么都不喝。

“找到又怎样?”卡特琳娜说。

果然,半小时以后,拉莫尔经过玛格丽特一番认真的劝告,吻了一下她的裙摆,用对一个受伤的人来说是相当轻快的步子登上了通向阿朗松先生住处的楼梯。

“我的好母亲!”查理九世说,“自从我知道他死了,就一直想再看一看这个亲爱的人。今天天气太好了,一切都像是盛开的鲜花,空气中充满着生气和芳香。我从来没有感到自己像今天这样精力旺盛。母亲,如果你愿意,我们一起骑马去蒙福孔。”

接着,她继续想:昂利埃特一定会说,“就这样干,就这样干,好得很!”

“我的儿子,”卡特琳娜说,“如果我不是事先已经有了一个约会,我一定很高兴陪你去。”她接着说,“不过要去拜访元帅这样的重要人物,应该邀请宫廷所有的人。这将是一个进行有趣观察的好机会,我们可以看到谁去谁不去。”

“好……这么说我没有估计错!”玛格丽特见纳瓦尔国王紧蹙双眉。喃喃地说。而她心里却在想:啊!为了支配你们两个,看来我必须用一个来牵制另一个。

“母亲,你说得对!我们明天去,这样更好!你去发你的邀请,我去发我的,或者我们谁也不请,只是宣布我们要去,这样大家可以自由些。再见,母亲!我去吹号了。”

弗朗索瓦在说谎,因为他已经从心底里恨拉莫尔了。

“你会弄得筋疲力尽的,查理。昂布鲁瓦兹·帕雷常提醒你这一点,他说得对;这种娱乐对你来说太艰苦了。”

“姐姐,”弗朗索瓦急忙说,“如果拉莫尔先生感到合适,半小时以后我就可以把他安顿在我的住所。我认为他在那儿将没有什么可担心的。只要他爱我,我一定会爱他。”

“得!得!得!”查理说,“我倒宁愿能够肯定,将来死也不是别的死法,而是吹号累死。我要在这儿埋葬所有的人,连亨利也包括在内,据诺斯特拉达米斯[1]宣称,他总有一天要接替我们的。”

“然而,”她又继续说,“你可能和亨利想的正好相反,认为让这个年轻人住得离我那么近不太合适。”

卡特琳娜皱起了眉头。

她用一个手指放在自己的嘴上,向弗朗索瓦表示,虽然说了这个开场白,还有更多的话没有说出来。

“我的儿子,”她说,“不要去相信这种无稽之谈。你只管耐心等待,保重你自己的身体!”

“弟弟,”她说,“我可以担保,这个年轻人对于善于用人的主人来说,将来一定非常有用。如果你接受他做自己的亲信,他会发现你是一个强有力的主人,而你也一定会发现他是一个忠心耿耿的仆人。弟弟,在现在这个时候,身边必须有些人!”她接着用只有阿朗松公爵一人听得到的声音说,“尤其是当一个人有很大的抱负,但却不幸只是法兰西王室的第三个主子的时候。”

“我只吹两三声。主要让我的狗散散心,它们烦闷死了,可怜的畜生!

弗朗索瓦看到拉莫尔那么英俊、那么苍白,而且他的英俊和苍白又那么富于魅力,内心深处不由得感到一种新的恐惧。玛格丽特看出他的惊恐既是出于嫉妒,也是出于自尊心。

我本该放它们去追逐胡格诺,这一定会让它们开心的。”

当公爵转过身去时,刚走出小房间的拉莫尔已经站在他面前。

查理九世离开他母亲的房间,走进他的兵器室,取下一个号角,用罗兰[2]也会引以自夸的力量吹将起来。人们简直不明白,这样一个病弱的人,怎能用他那苍白的嘴唇吹得这样有劲。

被拖住的亨利用简单的几句话向阿朗松公爵介绍了拉莫尔如何到达巴黎,以及如何为了给他送奥里阿克先生的信而受伤的经过。说来也怪,充满反抗情绪的阿朗松公爵已经是半个新教徒,就像亨利出于谨慎而已经变成半个天主教徒一样。

卡特琳娜对儿子说的是实话。她的确在等待一个人。儿子走了不久,就有一个宫女进来对她低声说了几句话。王后笑着站了起来,向周围给她请安的人打了个招呼,就跟着那宫女走了出去。

“先生,现在该由你来向我兄弟解释我们为什么要关心拉莫尔先生了。”

佛罗伦萨人勒内——在圣巴托罗缪节的夜晚,纳瓦尔国王曾经和他作了一番充满外交辞令的对话的那个人——走进太后的祈祷室。

于是她打开偏房的门,叫年轻的伤员出来。在此之前,他先对亨利说道:

“啊!勒内,是你!”卡特琳娜说,“我正焦急地等着你来。”

玛格丽特暗自思忖:让他们两人来办这件事,要比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单独办都好。

勒内施了一礼。

“啊!”亨利红了一下脸说,“夫人,我知道你要说的是什么了。真的,我很遗憾没有更多的自由。不过,虽然我不能给拉莫尔先生提供一个绝对安全的住所,我却可以像你一样把4你4关心4的人托付给阿朗松兄弟的。”他用强调的语气说了“你关心”这几个字。“也许我兄弟能想法替你把拉莫尔先生安置……在这儿……离你不远……那就最好不过了,是吗,夫人?”

“你收到我昨天给你写的便条了吗?”

“什么事?”弗朗索瓦看着他们两人,吃惊地问。

“我已经拜读了。”

“先生,”她妩媚地笑着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可以先去找陛下,因为我想告诉我弟弟的秘密是你已经知道了的。既然昨天陛下拒绝了我提出的要求,那么我就不想再用这件你不愿办的事来麻烦你了。”

“我叫你再试一下吕吉里[3]的占星术,你试了没有?以前吕吉里的占星术的结果总是同诺斯特拉达米斯的预言一致,认为我三个儿子都不能为王……可是最近几天,事情有了很大的变化。勒内,我想现在命运的威胁不会还是那么大了吧?”

玛格丽特像是猜出了丈夫的心思,朝他转过身去。

“夫人,”勒内摇着头说,“陛下知道,任何事件都改变不了命运,而是相反:命运主宰一切。”

“她要和他说什么呢?”亨利想着。他的惊奇也不亚于阿朗松公爵。

“你没有少献祭品吧?”

这样的要求是很少能从玛格丽特的嘴里听到的,于是她弟弟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地看着她。

“没有,夫人,”勒内回答,“因为服从您是我最重要的责任。”

“可是,如果我想请你留几分钟呢?”

“好!那么结果呢?”

“当然。”

“夫人,还是和原来一样。”

“你这就急着去吗?”

“什么!黑羔羊还是叫三声?”

“是的,姐姐。”

“还是叫三声,夫人。”

“你也去吗?”玛格丽特问。

“这意味着我们家将有三个人可怕地死去!”卡特琳娜低声说。

“来吧!”公爵说。

“唉!”勒内说。

“我去,弟弟!”亨利笑着说。

“接下来呢?”

亨利笑了;因为自从他和国王最后一次打网球以来,发生了那么多那么严重的事情,查理九世换一个打球的对手是没有什么可以让人感到惊奇的。

“夫人,接着,在它的腹内,肝又开始发生奇怪的移动,像我们在前两次试验中发现的那样,歪到相反的方向。”

“噢,国王没有说起。”公爵有些发窘地说,“可是,你不是最经常和他打球的对手吗?”

“改朝换代。还是这样?”卡特琳娜咕哝着,“我们一定要顶住,勒内。”她继续说。

“是国王赏光要我去,还是我弟弟你的想法?”亨利问。

勒内摇了摇头。

“亨利哥哥,”他说,“今天早上,你去和国王打网球吗?”

“我已对陛下说过,”他说,“命运主宰一切。”

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但他立刻控制住自己。

“你是这样看的?”卡特琳娜说。

阿朗松公爵用看来无意实则有心的眼光扫视了一下整个房间。他看到床上被褥纷乱,床头上有个双人枕头,国王的帽子就扔在一张椅子上。

“是的,夫人。”

亨利客气地还了一礼。玛格丽特让自己的脸上露出再安详不过的神情。

“你还记得雅娜·德·阿尔布雷的占卜的结果吗?”

弗朗索瓦进来时走得那么匆忙,差一点撞倒了前面的人。他第一眼看的是亨利,然后是玛格丽特。

“记得,夫人。”

原来吉洛纳向阿朗松公爵透露纳瓦尔国王昨天在他妻子那儿过夜来着,于是阿朗松公爵便急忙赶来。

“你再说一遍,我记不清了。”

玛格丽特用眼角的余光注意到,国王和自己之间的这种亲密的关系使这些大臣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不易觉察的惊讶的表情。正在这时,一个掌门官带着两三位贵绅进来,通报阿朗松公爵到。

“Vives honorata,”勒内说,“morieris reformidata,regina amplificaber.”

纳瓦尔国王笑了笑,吩咐让大臣们进来。大臣们向他施礼问安的时候,他装作才发现自己的斗篷还在王后的床上;他请他们原谅他就这样接见他们,从脸儿羞得绯红的玛格丽特手里接过斗篷,披在肩上;然后,向大臣们询问起城里和宫里的消息。

“我认为,这段卜辞是这个意思:‘你将尊尊荣荣地活着,’就是说这可怜的女人在世时缺少最必需的东西!‘你将令人恐惧地死去,’可是我们正在嘲笑她哩。‘你将比做太后时更加伟大,’就是说她死了,她的伟大也就被葬送到我们甚至忘了刻上她名字的那座坟里了。”

“去吧,陛下,不仅要我母亲看到实际上我们之间不存在的一切,而且也要你的大臣们相信我们是完全一致的。不过请你放心,”她笑着继续说,“请记住我的话,我说这些话是很认真的:今天是最后一次,我让陛下忍受这样残忍的考验。”

“夫人,你对Vives honorata解释得不够确切。纳瓦尔太后活着时尊尊荣荣,这是事实,因为在她生前,她享有子女的爱和臣民的尊敬,她越是贫困,对她的爱和尊敬就越真诚。”

玛格丽特尽管到天明才入睡,但她还是听到第一声喇叭响和狗吠就醒来了。她立即起身,穿上衣服;她是那样不注意自己的装束,显得有些做作了。然后,她把侍女叫来,让她们把往日为纳瓦尔国王服务的大臣们引到前厅,然后打开关着亨利和拉莫尔的那间偏房的门,先向拉莫尔投去亲热问好的一瞥,然后对丈夫说:

“好吧,”卡特琳娜说,“就算你说得对:‘你将尊尊荣荣地活着。’可是morieris reformidata你又怎样解释呢?”

达丽奥尔遵命做了。可是尽管有侍女陪伴,尽管烛光通夜亮着,索弗夫人还是无法入睡,直到天明才矇眬睡去,耳边还响着卡特琳娜金属般铿锵的声音。

“怎样解释?这太容易了!‘你将令人恐惧地死去’。”

“达丽奥尔,”她说,“拿一张扶手椅放在我的床头。你今天就在扶手椅上过夜;我求求你,因为我不敢一个人呆着。”

“那么好呀,她死的时候难道令人恐惧吗?”

被太后那双瞪得像猫或豹子一样大、然而又不失其锐利的眼睛看得不知所措的夏洛特,不敢吭一声,甚至不敢喘一声大气,看着她离去;直到传来关门声,达丽奥尔进来告诉她那可怕的幽灵已经不见时,她才松了一口气。

“是的,夫人。不过,如果陛下没有恐惧,那就是说她没有死。最后一句‘作为太后,你将更加伟大’,也可以译成‘你将比做太后时更加伟大’。夫人,这一点也说得很对。因为作为一个死难的王后,她用这顶总要失去的王冠换得了一顶天堂上的王冠。否则,谁还能知道她的家族在世上的未来呢?”

她死劲地点了两三下头,就像她进来的时候那样,静悄悄、慢悠悠地走了出去。

卡特琳娜是非常迷信的。她怕这些一再重复的预言,但她更怕勒内的冷静的头脑。她总以为错走一步也许能得到一个大胆摆脱困境的机会,于是突然向勒内问道:

“我以后告诉你。”卡特琳娜说。

“意大利香料到了吗?”

“可是,夫人,”夏洛特问,“意大利女人是怎么吃醋的?”

“到了,夫人。”

“好吧,既然你愿意为我效劳,夏洛特,那你就永远为我效劳下去。你要爱纳瓦尔国王,而且要学会吃醋,像一个意大利女人那样吃醋。”

“给我送一盒来。”

“夫人,尽管吩咐吧!你就会知道我是忠诚的。”

“哪一种?”

“这颗心对我忠诚吗?”

“最新的,就是……”

“陛下是深知我心的。”

卡特琳娜没有说下去。

“你说的话也许是真的。”她喃喃地说。

“就是纳瓦尔太后特别喜欢的那一种?”勒内接着说。

卡特琳娜用沉思的目光凝视了她一会儿。

“就是那种。”

“可是,”索弗夫人说,“陛下怎会想到我不是出于自尊心,而是由于吃醋才这样的呢?我爱纳瓦尔国王,仅仅是为陛下效劳!”

“夫人,那就不需要事先配好了,是吗?因为陛下现在在这方面已经和我一样内行了。”

“对,你!我很想看看一个法国女子吃醋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你觉得是这样吗?”卡特琳娜说,“事实上也确是都很成功。”

“我?”索弗夫人极力克制着自己。

“陛下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香料商问。

“也许你有些吃醋了吧?”

“没有了。”卡特琳娜想了一下又说,“至少我认为现在没有了。如果占卜有什么新内容,赶快来告诉我。还有,不用再试羊羔了,改用鸡吧!”

卡特琳娜耸了一下肩,问道:

“唉!夫人,我担心改变牺牲品也不能改变预言。”

“噢!”索弗夫人答了一声。

“你就照我说的做吧!”

“你到纳瓦尔王后房间去看看!快去!你的情人正在那儿。”

勒内施了个礼,走了出去。

“可是谁能向你证明这一点呢?”夏洛特问。

卡特琳娜一人坐着,沉思了半晌,然后站起身来回自己的卧室。她的女伴和侍女们都在那儿等着她。她向她们宣布明天去蒙福孔进香。

“是这样,”卡特琳娜说着,她的两道目光像两把匕首似的直插到索弗夫人的心上。

整个晚上,无论在宫内还是在城里,到处都在谈论着这个令人愉快的消息。贵妇们准备着她们最漂亮的服装;绅士们准备着他们的兵器和马匹;商人们忙着关店和作坊;而那帮游手好闲者则在这里那里杀掉几个大屠杀时剩下的胡格诺,好用来给元帅的尸体做个陪衬。

“唉!夫人!”这次夏洛特不需要伪装就失声痛哭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我太不幸了!”

这一场喧闹继续了整整一个晚上和大半个夜间。

“而且,”卡特琳娜继续说,“纳瓦尔国王更喜欢的是我的女儿,而不是你,这不是你所愿意的,我想,也不是我们事先商量好的。”

拉莫尔度过了世界上最悲惨的一天,接下来又是三四个同样凄凉的日子。

“噢!夫人,是这样,”夏洛特说,“我并不想否认,尤其在你的面前。”

阿朗松先生遵从玛格丽特的意愿,把他安置在自己的住处,但再也没有去见过他。他感到突然成了一个被遗弃的孩子,失去了两个女人对他的那么温柔、细致、亲切的照料。对玛格丽特的想念占据了他的全部思想。虽然他可以从玛格丽特派来的昂布鲁瓦兹·帕雷医生那儿得到她的消息,可是这个五十岁的男子不理解或者装作不理解拉莫尔多么想知道有关玛格丽特的任何一点细小事情,由他所传递的消息总是那样不完整、不令人满意。吉洛纳来过一次,当然是以她自己的名义,说是想了解一下这位伤员有什么新的情况。吉洛纳的这次访问,犹如射进囚室的一束阳光,使拉莫尔眼花缭乱,整天盼望着她第二次出现。可是两天过去了,总不见来。

“是这样,”卡特琳娜大声地说,“如果你相信这些你就错了,而我呢,如果我曾经说过你聪明、漂亮,那也是在说谎。你和我女儿玛尔戈相比,只不过是个蠢货,是个丑鬼。”

当这个宫廷的人将在第二天去举行一次热闹集会的消息传到正在康复的受伤者的耳里时,他请求阿朗松先生允许他也陪同前往。

“不,夫人,”夏洛特回答,“我认为,如果陛下偶尔提到我的聪明和美貌,那也只是陛下对我的宽大罢了。”

公爵甚至没有问一下拉莫尔是否能经得起这等劳累,只是回答说:

“你自认为很漂亮,你自认为很聪明,是吗?”卡特琳娜接着说。

“很好!把我的马给他一匹。”

出现了片刻的沉默,卡特琳娜盯着索弗夫人,就像毒蛇盯着它想吞食的小鸟。

这正是拉莫尔所希望的。当昂布鲁瓦兹·帕雷像往常那样来给他包扎伤口时,拉莫尔向他说明他今天需要骑马,求他小心给他包扎。他肩上和胸部的两处伤口都已愈合,只是肩部的还感到疼痛。两处伤口都露出正在痊愈的鲜红颜色。昂布鲁瓦兹·帕雷给他绷上了当时在这种情况下使用的上胶的塔夫绸,并且向拉莫尔保证,只要他在这次出游中不做过于剧烈的动作,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没有呀,夫人,”夏洛特故作天真地回答,“陛下好像没有要我写信呀。”

拉莫尔高兴极了,他除了由于失血过多而略感虚弱和头晕,其他一切感觉都正常。再说,玛格丽特一定会参加这支骑马出游的行列的,他又可以看到玛格丽特了。他想到,自己见到吉洛纳就那么兴奋,如能见到她的主人,那该会产生多大的反应啊!

“夏洛特,难道你没有给纳瓦尔国王写信?”卡特琳娜还是带着她那残忍而又平静的微笑说。

拉莫尔用他从家里带出来的钱买了一件最漂亮的白色缎子的紧身上衣。当时有名的成衣商给他提供了最豪华的刺绣斗篷和一双时髦的香布靴。所有这一切在拉莫尔提出需要后半小时都送到了,而且挑不出任何毛病。他很快地穿戴起来,在镜子里瞧了又瞧,觉得一切都恰到好处,令他满意。于是他在房间里快步转了几圈,除了几阵刺痛,也都还安好——精神的幸福使他感觉不到肉体的不适。

夏洛特所以敢于这样撒谎,是因为她知道一旦她对太后的背叛暴露了,她肯定会受到可怕的报复。

一件显得略长的樱桃色斗篷对他尤其合身。

“如果他不来的话,那一定是他死了!”少妇说着不禁浑身颤抖,尽管这还只是一种猜测。

当这幕情景在卢浮宫里进行之际,吉兹府邸里正发生着另一幕类似的情景。一位红棕色头发的绅士正对着镜子,照着他脸上那块难看的红色剑疤。他梳理着胡子,然后洒上香水。由于当时使用的所有化妆品都掩盖不住脸上的剑痕,他又在那倒霉的伤疤上涂上三倍的白粉和红粉。可是这一切都无济于事,于是他产生了一个念头:八月强烈的阳光正笼罩着整个庭院,他下楼走到院子里,把帽子拿在手中,仰着头,闭着眼睛,散步十分钟,让自己在这股来自上空的烈火中暴晒。

“是的,你知道。”

十分钟后,在烈日的作用下,这位绅士的脸竟变得那样容光焕发,以至和其他部分相比,那红色的伤疤反而显得黄了。不过看来我们的绅士很满意这道彩虹;他在上面涂了一层硃砂,尽量使它同脸的其他部分颜色接近。然后,他便穿上一套豪华的服装——他还没有提出要求,裁缝就把这套衣服送到他的房间里了。

“我,夫人,我知道!”夏洛特用装得惟妙惟肖的吃惊的语调喊道。

这样从头到脚地打扮、洒香水、梳妆整齐以后,他又第二次下楼到庭院里,开始抚摸一匹大黑马。这匹马的皮毛之美简直是无与伦比的,若不是同它的主人一样,在最近一次内战中被德国雇佣骑兵的马刀留下了一个伤疤。

“可是你明知道,”她冷笑着说,“夏洛特,你明知道国王今天夜里是不会来的。”

我们的读者一定早就认出这位绅士是谁了。他很满意这匹同他如此相似的骏马。他比其他人早一刻钟跨上了马。整个吉兹府邸的院子里都听得到他的马的嘶叫声。在制服这匹马的过程中,他用各种声调的“该死的”来回答马的嘶叫。不多时以后,这匹已被完全驯服的马,以其温顺和听话来承认它的骑士的理所当然的统治了。但取得这样的胜利是不免要发出响声的,这响声把一位夫人吸引到窗口(这也许正是这位绅士所希望的)。我们的驯马者向她深深地施了一礼,后者给了他一个最动人的微笑。

索弗夫人的回答可以理解为完全的真诚,也可以理解为彻底的虚伪。卡特琳娜不禁怔了一下,握紧了她那又短又胖的手。

五分钟后,内韦尔夫人把她的管家叫去。

“没有,夫人,可是我正在等他,当我听到钥匙响的时候,我还以为是他来了呢。”

“先生,”她问,“阿尼巴尔·德·科科纳伯爵午餐吃得好吗?”

“纳瓦尔国王。”

“是的,夫人,”管家回答,“他今天上午的胃口甚至比平时还好。”

“谁?”索弗夫人问。

“很好,先生!”公爵夫人说。

“你看到他了?”

然后,她转向她的丈夫。

“是的,夫人……”夏洛特回答。她竭力想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和卡特琳娜一样平静,可是办不到。

“阿尔居松先生,”她说,“咱们出发去卢浮宫吧!我求你要多多关照阿尼巴尔·德·科科纳伯爵先生,因为他受伤的身子还很虚弱。我不希望他遇到什么不幸,这只能使胡格诺派高兴,因为自从那个圣巴托罗缪的幸福的夜晚以来,他们一直对他怀恨在心。”

“你把钥匙给纳瓦尔国王了吗?”卡特琳娜问道。她说话的语调和平时毫无不同,只是她发出这句问话的嘴唇越来越灰白。

说罢,内韦尔夫人上了马,神采奕奕地朝卢浮宫进发,那儿是总集合点。

一看到卡特琳娜,索弗夫人就想跳下床来;可是卡特琳娜抬起手示意让她别动,于是可怜的夏洛特只好呆在床上。她在内心里集聚着自己的全部勇气,以便迎接在沉默中酝酿着的风暴。

下午两点,一支金光闪闪,装饰豪华的马队出现在圣德尼街,通往圣婴墓地的转角处,在阳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一条五色斑斓的长蛇,行进在两排阴暗的楼房中间。

卡特琳娜显得很平静,可是两年来已经习惯于观察她的索弗夫人知道,在表面的平静后面掩藏着阴森森的勾当,也许甚至是残忍的报复。

[1]诺斯特拉达米斯(1503—1566):法国占星家和医生。

门帘撩起了,年轻的女子看到进来的是卡特琳娜·德·美第奇,不禁不寒而栗。

[2]罗兰:法国中世纪民间传说中的著名英雄。

索弗夫人料想会有两个人到来。她盼望着亨利的到来,但也担心着太后的到来。她只脱掉了外衣,躺在床上,让达丽奥尔守在前厅里。她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接着是慢慢走近的脚步声。如果不是有地毯,这脚步声是很重的,绝不是亨利那急促然而轻轻的脚步声。她猜想一定是有人不让达丽奥尔通报就走了进来;于是,她用手支起身子,张紧了耳朵和眼睛,等待着。

[3]吕吉里:16世纪末的佛罗伦萨天文学家,曾因同拉莫尔和科科纳一起密谋反对查理九世而被判绞刑,后被亨利四世赦免。

玛格丽特的忧虑没有错:卡特琳娜看到这出喜剧的情节而无法改变它的结局,郁积在内心的怒火总要找个人发泄。太后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径直朝她女官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