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陛下,”亨利两眼满噙着泪水喊道,“我在上帝面前向你发誓:我要日夜守护着他的生命。下令吧,我的国王!”
“唉!小亨利,你还记得吗?”他接着说,“你还记得那天晚上我领你去看的那个睡在摇篮里由一个天使守护着的可怜的孩子吗?唉!小亨利,他们会把他杀死的!……”
“谢谢!小亨利,谢谢!”国王满怀激情地说。激情洋溢是和他性格相去甚远的,然而此情此景不禁使他感动。“我接受你的誓言。不要让他成为一个国王!……幸好他生来就不是为了登基为王的,要让他成为一个幸福的人。我给他留下了一笔财产,他还有他母亲崇高的心灵。也许让他进教堂更好一些;在那儿他会少受些惊恐。噢!如果我此刻能从孩子的亲热和他母亲温柔的面庞得到安慰,那么我死去即使不能说幸福,至少也可以安心了。”
说到这里,他停住了。一个甜蜜的记忆使他的面部开朗起来,他把手放在纳瓦尔国王的肩上。
“陛下,你不能让他们来吗?”
“于是,我死后就没有了男性继承人。”他继续说。
“唉!这会使他们遭到不幸的,他们将再也无法从这儿出去。小亨利,这就是做国王的代价。他们不能自由自在地活着,也不能无忧无虑地死去。可是有了你刚才的诺言,我放心多了。”
查理却什么也没听见。
亨利想了一下。
“她肯定就在那儿,”亨利暗忖,“她在偷听!她在等待!”
“是的,国王,我许下了诺言,可是我能做到吗?”
又一声叹息从床后传了出来,比第一声还明显。
“你说什么?”
“她已经写了,可是南希在蒂埃里城堡截住了信使,而且把信给我带了回来。在这封信中,她说我就要死了。可是我也同样写信到华沙,而且我深信我的信会到那儿的。我弟弟将被监视起来。因此,亨利,这顶王冠很可能无人继承。”
“我自己,难道我自己不是像他一样,甚至比他更处于监视和威胁之下吗?因为我是一个成人,而他还只是一个孩子。”
“可是,”亨利说,“哥哥,你难道不认为太后会事先写信通知他吗?”
“你错了,”查理回答,“我一死,你就能成为一个强有力的人物了。”
“是的,他回不来了,”查理继续说,“他手下的人不会让他离开的。”
说着,这垂死的人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张羊皮纸。
“怎么,他回不来?”亨利嚷道。他的心高兴得怦怦直跳。
“你看,”他说。
“是的,亨利,”查理说,“我母亲想摄政,以便等待我那在波兰的弟弟回来。可是,听我说:他回不来了。”
亨利看了一下这张盖着御玺的文件。
“女人?”纳瓦尔国王又重复了一下,想促使查理再加一番解释。
“让我摄政,陛下!”他高兴得脸都发白了。
我们已经说过,查理说话时是压低了嗓音的。然而亨利却听到床后发出一声愤怒的叹息声。也许有人背着查理在墙上开了一个洞,因此卡特琳娜偷听到了这次至关重要的谈话。
“是的,在安儒公爵回来之前由你摄政,可是安儒公爵看来是回不来了,因此这一纸文件实际上给你的不是摄政的权利,而是王位。”
“必须挽救这个国家,”他俯身凑近亨利,压低声音继续说道,“必须防止权力落在狂热者或者女人手里。”
“王位,给我!”亨利喃喃地说。
沉默了片刻以后,为了赶走这些阴郁的想法,他摇了一下头,摇得血汗像雨水洒向四方。
“是的,”查理说,“只有你配,也只有你有能力统治这些放荡的公子哥儿,这些生活在鲜血和泪水中的绝望的女人。我的阿朗松弟弟是一个叛徒,他将背叛所有的人。就让他留在我已经送他去的那个城堡里吧!我母亲要杀死你,你把她流放吧!我的安儒弟弟可能在三个月,四个月,也许一年以后离开华沙,来和你争夺权利。我可以用一封教皇的敕书来回答他。我已经让我的使者内韦尔公爵去办这件事。你很快就会得到敕书的。”
说着,可怜的国王把他灰白的脸藏进干枯的双手中。
“噢,我的国王!”
“是的,是的,你说得对,”查理说,“我非常感谢你这样说,小亨利;因为事实上,你在我当朝期间受了很多痛苦,更不必说你可怜的母亲就是在我执政期间死去的。可是,你也应该看到经常是有人逼迫我这样的。有时我也反抗,但有时我却由于疲倦而让了步。不过,你已经说了,我们不必再去谈过去的事了;现在,是现实在逼迫我,是未来使我感到害怕。”
“亨利,你只要提防一件事,那就是内战。可是,只要你坚持改宗,战争也是可以避免的。因为胡格诺派只有在以你为首的情况下,才能团结在一起,而孔代先生是没有能力反对你的。亨利,法兰西是一个平原国家,因此也是一个天主教国家。法兰西国王应该是天主教徒的国王,而不是胡格诺的国王,因为法国国王应该是多数派的国王。有人说我为圣巴托罗缪节的事感到内疚了。疑惑是有的,内疚却没有。有人说我在用全身毛孔里流出来的血偿还胡格诺所流的血。我知道我偿还的是什么:是砷,不是血!”
“陛下,”亨利结结巴巴地说,“我除了对哥哥的始终如一的爱和对国王的始终如一的尊敬,再也没有什么值得挂念的了。”
“噢!陛下,你说什么?”
“过来,小亨利,”他把手伸给内弟,用亨利从未在他那儿听到过的温柔的声音说,“过来,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可怜的朋友,我在世时让你受过不少折磨,而且有时——相信我,我现在也因此责备自己——有时我还帮助折磨你的人。可是做国王的并不是事事都能做主的,除了我的母亲卡特琳娜,除了我弟弟安儒,除了我弟弟阿朗松,当我在世时,在我之上还有一样束缚我的东西,它只有到我死去的那一天才能终止:这就是国家的利益。”
“没什么。如果说需要为我的死进行报复的话,小亨利,那只能由上帝来报复。让我们还是只谈那些今后可能发生的事情吧!我留给你一个很好的议会,一支久经考验的军队。你要依靠这个议会和这支军队来抵抗你惟一的敌人:我的母亲和阿朗松公爵。”
查理凄惨地微笑着。垂死的人对周围人对他的任何一个反应都是不会放过的。
这时,前厅传来一阵武器声和军令声。
这哀伤,这哭嚷,卡特琳娜的谈话,国王临终时刻的庄严阴沉的场面,尤其是见到为科学上尚无先例的奇病所折磨的国王,所有这一切在年纪还轻、容易激动的亨利心灵上留下了极其强烈的印象。尽管他决心不让查理在自己的病痛之外再添一分忧伤,可是,就像我们刚才所说的,看到这浑身淌血的垂死的病人,他却难以克制自己的恐惧感情,而且在脸上有所流露。
“我要死了。”亨利喃喃地说。
查理九世并不是个深得人们爱戴的人,可是门厅里却哭声震天。一个国王死了,无论他怎么样,总有人会感到失去了什么,他们担心这些失去的东西再也不能从他的继承者那儿重新得到。
“你害怕了,你犹豫了。”查理忧虑地说。
查理身边的两名医生退了下去。来勉励不幸的国王做一个纯粹至终的天主教徒的神父也离开了。
“我!陛下,”亨利回答,“不,我不怕,不,我不犹豫,我接受了。”
见内弟出现在门口,查理高兴得叫了起来,而亨利却惊呆了,因为他仿佛看见了一具尸体。
查理紧握住亨利的手。这时,他的奶娘手捧一碗她刚才在隔壁房间准备的饮料走进来,丝毫没有注意到离她几步远的地方,正在决定着法国的命运。
国王已等得不耐烦了。他把南希叫进房间,命他去找亨利。就在这时亨利到了。
“叫我母亲进来,我的好奶娘,同时也让人去把阿朗松先生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