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卡特琳娜欲言又止。
“我猜想他既然相信了人们告诉他你有野心的说法,他会设法从你的口里得到这种野心的证据。也许他会引诱你,就像过去人们为了不动刑就得到口供而引诱罪犯那样,”卡特琳娜的目光紧盯着亨利继续说,“也许他会建议你组织一个政府,或者甚至让你摄政。”
“猜不出。不过我猜想,譬如……”
一股难以形容的喜悦涌上亨利那抑郁的内心。可是他也看出了卡特琳娜的招数。这颗坚强有力而又善于随机应变的灵魂在进攻之下又活跃起来。
“母亲,你猜不出吗?”
“让我?”他说,“这个圈套太笨拙了,让我摄政!不是有你,还有我的兄弟阿朗松吗?”
“我怎么知道呢!多半是些荒诞不经的事情吧。”
卡特琳娜绷紧嘴唇,竭力掩盖着她满意的心情。
“他会向我建议些什么呢?”
“这么说,”她急忙说,“你拒绝摄政啰?”
“是的,查理想在死以前弄清楚他对你有什么可希望和担心的。你要小心,他的最后的命令,也就是让你生还是死,就取决于你对他的建议的反应了。”
“国王已经死了,”亨利心想,“是她在给我设下圈套。”于是他大声回答说:
“对我?”
“我先要听听法国国王怎么说的,因为,夫人,你自己也承认,你刚才说的话只是一种假设。”
“我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可是他却信以为真。毫无疑问,他想和你进行这次谈话,只是对你设下一个圈套。”
“是假设,”卡特琳娜说,“不过你说说你自己的打算总是可以的嘛。”
“噢!”亨利说。
“噢!我的上帝!”亨利天真地说,“我没有企求,也就没有什么打算。”
“是的,找你。我可以肯定,有人对他说,你不只是留恋着纳瓦尔的王位,而且还想要得到法国的王位。”
“这根本不是什么回答,”卡特琳娜感到时间紧迫了,不禁发起火来,“不管怎样,你得表个态。”
“找我!”亨利说。他高兴得浑身都哆嗦起来。
“夫人,我不能根据假设来表态呀。做出一个正确的决定是困难和严肃的事情,必须要弄清事实。”
“是的,先生,”卡特琳娜回答,“我想给你一个最新的表示,证明我对你的喜爱。我们到了最后的时刻:国王要死了。他要找你谈话。”
“先生,你听着,”卡特琳娜说,“时间已经不多了,而我们却在进行无意义的争论,互相玩手腕,浪费时间。让我们像一个国王和一个太后那样摊牌吧!如果你要接受摄政,那就死定了。”
“好母亲,你是来找我的吗?”
“看来国王还活着。”亨利心想。
亨利脸上挂着他最亲切的微笑,向她走过去。
于是他提高了嗓音。
卡特琳娜坐在靠着城墙边沿的一张石凳上,喘一口气。
“夫人,”他坚定地说,“上帝掌握着人类的生命,同样也掌握着国王的生命。它会给我启示的。请告诉国王陛下,我就去见他。”
“噢!噢!”亨利喃喃地说,“太后到万森城堡的平台上来找我,一定是发生了什么新的而且是严重的情况。”
“好好想一想吧,先生。”
走在她身后的是两名卫士。他们在楼梯口站住了。
“两年来我一直幽居在异乡。这一个月以来,我更成了囚犯,”亨利严肃地回答,“我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夫人,我也的确思考过了。请你先下去通报国王,说我随后就到。”亨利指着那两个士兵说:“这两位勇士会看住我,不会让我逃跑的。再说,我也丝毫没有逃跑的打算。”
亨利看到在楼梯口出现的是一个女人。她呼吸急促,想必一路上走得很快。当他认出是卡特琳娜·德·美第奇的时候,每次看到她总会感觉到的那种暗暗的恐惧不免又袭上心头。
从亨利说这番话的口气之坚决,卡特琳娜明白无论她用多么巧妙的方法都不可能从他那儿得到什么,于是她匆匆走下楼去。
这时,亨利听到石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他急忙离开栏杆。胡格诺们明白他突然离去的原因,都把剑插入鞘。手绢也顿时消失了。
太后下楼以后,亨利忙奔向栏杆,向德穆伊发出信号,意思是:向我靠拢,随时准备应付突然事变。
他向他们做了一个绝望的手势。德穆伊也用一个手势回答说:“我等着。”
已经下马的德穆伊,立即跳上马鞍,一手牵着另一匹马,飞驰来到离城堡有两倍火枪射程的地方。
“唉!他们在等我,”他说,“可是我不能去找他们……为什么在可能做的时候我没有这样做呢!……现在太晚了!”
亨利用手势向他致谢,然后便下楼去。
白色的手绢又一次一齐飞舞起来,表达他们喜悦的心情。
两名士兵正在楼下平台上等着他。
见朋友们就在自己身边,他高兴得又是举帽子,又是挥舞肩巾。
院子的进口处有御前卫士和轻骑兵组成的双岗把守着。无论是进入还是走出行宫都必须通过这双重持槊士兵的人墙。
“德穆伊!”他喊道,就好像对方能听得到他的喊声似的。
卡特琳娜站在那儿等他。
亨利又把目光投向他首先看到的那位骑士。他把身子探出栏杆,用手掌遮住耀眼的阳光,认出了那位年轻的德穆伊。
她打了个手势让两名跟着亨利的士兵退去,然后把手搭在亨利的胳膊上。
这些人就是德穆伊和他的胡格诺分子。他们知道国王要死了,担心有人会危害亨利,所以会集起来,随时准备进行防卫或者进攻。
“这院子有两扇门,”她说,“这一扇,也就是国王住所后面的这一扇,如果你拒绝摄政,一匹快马和自由正在那儿等着你;那一扇,也就是你刚才走过的一扇,如果你按照自己的野心办事……你说怎么样?”
这时,在对面的小山丘上,也发出同样的信号,接着,在城堡的周围形成了一条由飞舞的手绢组成的带子。
“我说国王如果要我摄政,夫人,就将由我来指挥士兵,而不是你。我说如果我晚上从宫殿里出来,那么所有的长矛,所有的槊,所有的火枪都得在我面前低下。”
纳瓦尔国王凝视着这位骑士,只见他抽出宝剑,用剑头挑起一块手绢,挥动着,发出信号。
“胡说!”愤怒的卡特琳娜喃喃地说,“相信我吧,别和我卡特琳娜开这种生死攸关的玩笑。”
这个人骑着一匹烈性的快马,手里还牵着一匹看来同样强悍的马。
“为什么不呢?”亨利看着卡特琳娜说,“既然我现在已经胜利了,我为什么对你就不能像对其他人一样呢?”
“巴黎,”纳瓦尔国王喃喃地说,“那儿就是巴黎,也就是欢乐,胜利,光荣,权力和幸福;巴黎有卢浮宫,卢浮宫里有王位;只有一样东西能使我和朝思暮想的巴黎分开!……那就是在我脚下突然裂开、并把我和我的敌人一起埋葬的石块。”当他又把目光从巴黎转向万森时,他看到在左方,在那覆盖着扁桃花的山谷里,有一个穿着护胸甲的男子。一缕阳光在他的护胸甲上固执地嬉戏着,像一个燃烧的亮点,他每做一个动作,这亮点就在空间飞舞一番。
“先生,既然你什么也不愿意相信,什么也不愿听,那你就到国王那儿去吧!”卡特琳娜说着,一手指着楼梯,另一只手抚摸着她插在黑皮鞘里的两把带毒的匕首中的一把。
可是亨利的目光没有落在那绿油油的平原上,也没有落在金黄色的树顶上。他的目光穿过重重的间隔,野心勃勃地凝视着法兰西的、而且注定了有朝一日成为全世界的首都。
“夫人,请你先行,”亨利说,“在我还没有摄政以前,走在前面的荣誉是属于你的。”
这是一个晴空万里、金光灿烂的好天气。阳光普照着远处的平原。正炫耀它们茂盛的新叶的树林,尖顶都沐浴着一层流动的黄金。连城堡的灰砖石也像是染上了大自然温柔的色彩。被东风吹到墙缝里的桂竹香,在温和的微风爱抚下正盛开着毛茸茸的红色和黄色的小圆花。
卡特琳娜知道对方已识破了自己的心机,便不再作什么反抗,在头里走了。
这时,亨利·德·纳瓦尔正独自一人在城堡的平台上散步,沉思。他知道整个宫廷里的人都在离他不到百步远、他看得到的宫殿里;他那洞察一切的目光透过重墙迭壁,已经猜到查理危在旦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