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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死亡、弥撒或巴士底狱

正走过的塔瓦纳停住了脚。

“噢!塔瓦纳先生,塔瓦纳先生!”玛格丽特喊道,“我有一句话要问你,我求你,只有一句话!”

“亨利·德·纳瓦尔在哪儿?”玛格丽特问道。

说完,他就转身而去。

“真的,”他大声说,“我相信,他正同阿朗松先生和孔代先生一起在城里游逛呢。”

“噢!我不在乎这个,夫人!”香料商说,“无论是纳瓦尔国王还是他手下的人,现在都已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了。”

然后,他用只有玛格丽特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不!不!”玛格丽特大声说道,“不要相信这些,我的好勒内!”

“美丽的陛下,如果您想找到这个我愿意用生命来换取他地位的人,请去敲国王武器室的门!”

“纳瓦尔国王陛下并不是我的朋友。夫人,这一点您该记得。”他挛缩了一下脸上的肌肉,与其说是露出个笑容,不如说咬了咬牙。“听说他甚至控告我和卡特琳娜夫人串通毒死了他的母亲。”

“噢!谢谢,塔瓦纳!”玛格丽特只听清了塔瓦纳讲话的主要内容。“谢谢,我就去!”

“啊!我亲爱的勒内!”玛格丽特看到了给卡特琳娜供应香料的商人,高声喊道,“是你……你从我母亲那儿出来……你知道我丈夫的情况吗?”

她一面奔走一面轻声说:

“我不知道,夫人,”队长回答说,“我不是陛下的卫队。”

“噢!既然我向他许诺过,既然当这个无情义的亨利躲在小房间里时,他是那样大度地对待我,我不能让他死掉!”

“纳瓦尔国王在哪儿?”她问道,“先生,你知道纳瓦尔国王在哪儿吗?”

他走去敲国王住处的门,可是里面有两连卫士把守着。

玛格丽特向一个刚从卢浮宫出来、正在命令士兵上好子弹的队长跑过去。

“任何人都不准进国王的住处!”一个军官出来说。

公爵带着惊讶的笑容看着她,点了一下头,没有回答就带着他的卫士们出去了。

“难道我也不能吗?”玛格丽特说。

“噢!亨利!”玛格丽特喊道,“纳瓦尔国王在哪儿?”

“这命令对一切人都有效。”

这时,吉兹先生正好走过。他刚向太后报告了元帅的死讯,正要返回屠宰场。

“也对我,纳瓦尔王后!我,国王的妹妹!”

“我是进不去了,”她在持槊的卫士前面作了三次尝试都遭到失败以后,自语道,“与其在这儿浪费时间,还不如找我哥哥去。”

“给我下达的命令没有任何例外,夫人,请原谅。”

在这一片使卢浮宫充满可怕的嘈杂声的纷乱中,可以听到街上的枪声越来越密了。

军官说完就关上了门。

玛格丽特无法通过这道人墙。她好几次看到太后的门打开又关上,在这一开一闭中间,她看到由于正在采取行动而变得年轻的卡特琳娜像20岁的人那样活跃,她时而挥笔疾书,时而拆读信件,时而下达命令;一会儿和这一个说几句话,一会儿向那一个微微一笑。博得她最亲切的微笑的总是那些沾有更多灰尘和鲜血的人。

“噢,他完了!”玛格丽特看到的那一张张凶恶的面孔,使她深感惶恐。那些面孔不是散发出复仇的杀气,就是流露出毫不通融的决心。“是的,我全都明白了,他们把我当作诱饵,我成了他们捕捉和杀害胡格诺派的陷阱了……噢!即使让他们杀了,我也要进去!”

玛格丽特继续走她的路,一直走到太后住所的前厅。可是在前厅里站着两排士兵,他们只允许持有某种口令的人入内。

玛格丽特像疯子一样跑着,穿过一条又一条过道和走廊,突然,经过一扇小门时,她听到一阵歌声,那么温柔,几乎近于忧伤,但又是那么单调,那是谁在旁边的房间里用颤抖的声音唱出的一曲加尔文教[2]的圣诗。

一切都变了样:玛格丽特遇到的不再是往日拥挤在太后周围、见太后驾到就毕恭毕敬地闪开道、向她请安的那帮弄臣,而是举着红槊、衣服上染上血迹的士兵,身披撕破了的斗篷、脸上沾满尘土、手拿命令或信件出出进进的绅士。这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走廊里形成了一股可怕的洪流。

“我国王哥哥的保姆,善良的玛德隆……她在这儿!”玛格丽特敲了一下额头喊道;她突然福至心灵。“她在这儿!天主教的上帝,帮助我吧!”

纳瓦尔王后见她上了回她自己房间的楼梯,这才继续朝太后的住所走去。

玛格丽特满怀希望地轻轻敲着这扇小门。

玛格丽特沿过道急匆匆地走去。不过,走到过道尽头时,她回头看了看索弗夫人是否跟在后面。索弗夫人果然跟在后面。

再说亨利·德·纳瓦尔听了玛格丽特的忠告,和勒内交谈了几句,终于从太后的住处出来——尽管那可怜的小菲贝曾经违背太后的意志想挽留他。出来后,他遇到几个天主教派的绅士,他们借口要去拜访他,就跟随他到了他的住处。住处有二十来个胡格诺正在等他。这些人一旦和年轻的国王相聚,就不愿再离开他。几小时以来,一种今夜将要发生致命事件的预兆笼罩着整个卢浮宫。他们就这样待在纳瓦尔国王住处,甚至没有什么人来打扰他们。圣日耳曼-洛塞鲁瓦的钟声终于敲响了。这在他们心中不啻是敲响了丧钟。当第一下钟声响起的时候,塔瓦纳走了进来,在一片死一样的沉寂中,他告诉亨利,查理国王要找他说话。

“去吧!那就去吧!夫人!”夏洛特给玛格丽特让开了路。“愿上帝保佑陛下!”

没有任何抵抗,甚至谁也没有想到要抵抗。只听到卢浮宫的地板上、走廊上、过道上震响着拥集而来的士兵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在室内或庭院里集合的士兵有两千名之多,亨利辞别了这些再也不会见到的朋友,跟塔瓦纳走了。后者把他领到和国王的住所相连的一个小走廊上,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没有武器,只有满腹狐疑。

“那么,我就去找查理哥哥。我有话要和他说。”

纳瓦尔国王一分钟一分钟地计算着,长得要命的两个小时过去了,他越来越惶恐地倾听着警钟声和枪声,通过小玻璃窗看着逃亡者和行凶者在熊熊大火和火炬的光亮中奔跑而过;他不明白那些凶杀者的叫喊声和遇难者的求救声;尽管他对查理九世、太后和吉兹公爵有所认识,他也想像不到此时此刻正在发生这出惨绝人寰的悲剧。

“夫人,如果你见不到太后呢?”

亨利虽然体质不甚强壮,但他有比这更大的优点,他有坚强的精神力量。面对危险,他可以含着微笑迎上去。但那是指沙场上的危险,光天化日下的危险,大家都看得见、而且有刺耳的军号声和沉重的战鼓声伴随着的危险……可是在这儿,他只身一人,手无寸铁,陷在黑暗之中,几乎看不清敌人会从哪边靠近,凶器会从哪边刺来。这两小时大概是他一生中最难过的两小时了。

“我现在去找卡特琳娜太后。你回去吧!我会保护纳瓦尔国王的。我答应与他结成联盟,我忠于自己的诺言。”

当这片混乱达到了高潮,亨利终于开始明白这很可能是一次有组织的屠杀的时候,一个队长前来找他,通过一条过道,把他领到国王的住处。他们一走近,门就打开;待他们一走过,门又关上,一切都像在神话中一般。接着,队长就把他领到正在兵器室里的查理九世面前。

玛格丽特向她伸出了手,说:

他们走进时,国王正坐在一张大扶手椅里,双手放在座椅的扶手上,脑袋耷拉在胸前,听到脚步声,查理九世抬起头来,亨利看到他前额上流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噢!那么就请原谅我吧,夫人!”她说,“获得了你的原谅,我回去时就会更坚强些,因为我不敢随你一起去,哪怕是远远的。”

“晚安,小亨利,”年轻的国王突然开口道。“拉夏特,你出去吧!”

“谢谢,夫人!”玛格丽特说,“尽管促使你这样做的感情可能是对我的一种新的冒犯,但我还是要感谢你。”

队长遵命退出。

“夫人,他没有来。于是我四处找他。我问了所有的人,只有一个士兵告诉我他好像在屠杀开始前不久看到他拿着剑在一些卫士中间,而现在屠杀已经开始了一个小时了。”

接着是一阵阴郁的沉默。

“等着我的丈夫,是吗?”玛格丽特说。

亨利忧心忡忡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房间里只有国王和自己。

“太后派我到她的经堂里去找来吉兹先生和塔瓦纳先生,就放我走了。夫人,请原谅我!我回到卧室以后,就像往常一样等着。”

查理九世突然站起身来。

“那么太后呢,她在哪儿?”

“该死的!”他用一个很快的动作撩起他那金黄色的头发,同时擦了一下额头,说,“亨利,你来到我这里很高兴,是吗?”

“夫人,”索弗夫人继续说着,只有爱情才能赋予她这样大的力量。“我告诉你,现在谁也不知道纳瓦尔的下落。”

“当然,陛下,”纳瓦尔国王回答,“我在陛下身边总是很高兴的。”

“要害死他!啊!你在吓唬我!这不可能!”玛格丽特说。

“比在那儿更高兴吗?”查理九世并不是在回答亨利的恭维话,而按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说。

“噢!”索弗夫人痛苦地喊道,“不知他怎样了,因为太后发誓要害死他。”

“陛下,我不明白。”亨利说。

“他不在这儿。”

“来看一下,你就明白了。”

“没有,他在卢浮宫,可是不知他在哪儿,如果他不在这儿……”

国王以一个敏捷的动作,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蹦到窗前。他把越来越感到恐惧的妹夫拉到自己身边,指给他看窗外那些屠夫们的可怕的身影。他们站在船板上,屠杀或者淹死源源送来的受害者。

“吉兹夫人通知我以后,我就告诉他不要出去。难道他出去了吗?”

“上帝!”亨利脸色苍白地惊呼道,“今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夫人,比一般人更危险!”夏洛特嚷道。

“先生,今天夜里他们要让我摆脱所有的胡格诺。你看到那儿,波旁宫上面的浓烟和火苗了吗?那是元帅府在燃烧的火焰。你看到这些天主教徒在草地上拖着的尸体吗?这是元帅的女婿,你的好朋友泰利尼。”

“噢!”玛格丽特抓住索弗夫人的手,强把她拉起来,“噢!我忘了!再说,我并不认为一个国王会遇到与一般人同样的危险。”

“噢!这一切意味着什么?”纳瓦尔喊道。他想摸他的剑把,然而剑并不在身边!他既羞恼又愤怒,以致浑身发颤,因为他感到国王既在嘲笑他,也在威胁他。

“上帝哟!夫人,因为人们正在杀胡格诺,而纳瓦尔国王是他们的领袖。”

“这意味着,”面无人色的查理九世毫不掩饰地疯狂地喊道,“这意味着我再也不愿意在我的周围还有胡格诺。亨利,你听见没有?我还是不是国王?我还是不是主人?”

“为什么?”

“可是,陛下……”

“啊!夫人!”索弗男爵夫人并不理会这些攻击,甚至像是根本没有感觉到这些攻击,继续说,“啊!但愿他能在这儿!”

“陛下要在这个时候杀掉所有非天主教徒;他乐意这么做。你是天主教徒吗?”查理嚷道。他的怒气像可怕的浪潮一样越来越高。

“国王!你纠缠他竟然一直纠缠到我这儿了!可是,你明明知道他不在这儿。”

“陛下,”亨利说道,“请你回想一下自己说过的话:‘只要能为我效忠,不管信仰什么宗教!’”

“我说的是国王。”

“哈,哈,哈!”查理发出一阵凶险的大笑。“你要我想一想自己说过的话。亨利!就像我妹妹玛尔戈常说的,Verbavolant[3],所有这些人,你看,”他用手指着窗外说,“这些人难道没有很好地为我效忠吗?他们不是作战很勇敢,善于给我出谋划策,并且始终对我忠心耿耿吗?他们都是有用的人!但他们是胡格诺,而我只要天主教徒。”

“谁在这儿,夫人?你说的是谁呀?……真的,我不明白。”

亨利依旧沉默不语。

“夫人,”夏洛特还是跪着,神色慌乱地说,“我来是为了问你他是不是在这儿。”

“小亨利,你明白我的话了吗!”查理嚷道。

“起来吧,”玛格丽特说,“我想你来这儿不是为了在我面前替你自己辩白的。告诉我,你为什么来。”

“我明白了,陛下。”

“夫人,”她说,“请原谅我,我承认在你面前我是有罪的,可是,你知道!不完全是我的过错,是太后特地给我一道懿旨……”

“那你打算怎么样?”

夏洛特双膝跪下。

“陛下,我看不出纳瓦尔国王有什么理由去做那么多绅士和市民都不愿做的事。当这些不幸者遭到杀害时,我想也有人向他们提出了陛下刚才对我提出的问题,可是,他们像我一样拒绝了。”

“夫人,你到这儿来……”玛格丽特接着说。她越来越感到惊异,但语调依然不失其威严。

查理抓住年轻亲王的手臂,他那紧紧盯着对方的迟钝的目光逐渐变得凶狠了。

“是我,陛下!”这女人双手合掌,说。

“啊!”他说,“你以为我还不嫌麻烦,给那些被杀的人做弥撒[4]的机会吗?”

“索弗夫人!”她连忙后退了一步,带着一种如果不能说是恐惧,至少也是仇恨的感情喊道。一个女人是绝不能原谅另一个夺走自己丈夫的女人的,哪怕是自己不爱的丈夫。“索弗夫人!”

“陛下,”亨利挣脱了自己的胳膊说,“你难道不想死在你父辈信仰的宗教的怀抱里吗?”

玛格丽特回到自己的房里,关上了偏房的门,走去打开了那扇通往国王和太后住所的过道上的门。

“当然想,见鬼!你呢?”

“我去看看。”玛格丽特说,“你守着他,一刻也不要离开!”

“那么告诉你吧!我也是,陛下。”亨利回答说。

“夫人,会是谁呢?”吉洛纳惊慌地问。

查理怒吼一声,用颤抖的手拿起放在桌上的火枪。亨利紧贴着挂毯,额头上渗出了恐慌的汗珠。可是靠着他控制自己的意志的力量,他外表还保持着平静,像一只被毒蛇吓呆了的小鸟似的,恐怖地注视着这个可怕的独裁者的每一个动作。

“有人在敲秘密通道的门。”玛格丽特说。

查理举起火枪,疯狂地跺着脚。

这时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你愿意做弥撒吗?”他喊着,那闪闪发光的枪身使亨利眼花缭乱。

他低声吐出了几个不连贯的字,玛格丽特把手指放在嘴上,报以微笑。

亨利没有说话。

这一番动作弄醒了拉莫尔。他叹了一口气,睁开了眼睛。在领味着一个伤员的各种感觉的同时,他开始感觉到一种难以想像的舒适,因为恢复知觉以后,他感到的不再是火烧火燎的疼痛,而是一股清凉,也不再是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而是一阵药膏的芬芳。

查理九世用一个男人很难说得出口的最不堪入耳的咒骂声震撼着卢浮宫。他的脸已经由苍白变得毫无人色。

两个女人弯下腰,一起使劲抬起拉莫尔,把他放到窗前的一张有雕花靠背的大沙发上。窗子半开着,使他能够得到足够的新鲜空气。

“要么死,要么做弥撒,要么进巴士底狱!”他一面嚷着,一面把火枪对准纳瓦尔国王。

“你说得对。”玛格丽特说。

“噢!陛下!”亨利说,“你竟然要杀掉我,你的妹夫?”

“是的,夫人。我想,我们不能老让他躺在地上,应该把他抬起来,放到他现在靠着的这张躺椅上去。”

亨利无比机智地避开了查理九世的问话,因为如果回答一个“不”,亨利必死无疑。

“他很漂亮,是不是?”玛格丽特内心坦荡地问。

疯狂到了顶点就必须马上付诸行动。查理九世没有再重复他刚才对纳瓦尔提出的问题,而是迟疑了片刻。就在这时,传来一阵低沉的喊叫声,他转向开着的窗户,瞄准一个正在对面堤岸上奔跑的男人。

“可怜的年轻人!”吉洛纳喃喃地说,眼睛不是看着手里的活计,而是盯着刚才擦洗的对象。

“我现在非杀人不可。”像一具尸体一样毫无血色然而两眼充血的查理九世喊道。

接到王后新命令的吉洛纳,这时已经擦干净年轻人的胸部,擦干净了他那仿佛按照一幅古画雕塑成的双臂、优美地向后仰着的双肩,以及他那一头卷发遮盖着的脖子。那脖子与其说属于一个垂死者的受伤的身躯,还不如说属于一座帕罗斯[1]的大理石雕像。

枪响了,他打倒了那个奔跑的人。

“他的伤很痛,但并不致命,Acerrimun humeri rulvus,non autem lethale。”这位美丽的外科医生喃喃地说,“吉洛纳,给我药膏,准备好纱布!”

亨利发出了一声哀吟。

肩上的伤口很深,胸部的剑伤擦过肋骨,只刺破了皮肉。这两次伤都没有穿透保护着心和肺的那座天然堡垒的厚壁。

在这种可怕的热情冲动下,查理不停地装子弹、射击。每当他击中目标时,就发出快活的叫声。

吉洛纳用布浸着清水给他洗掉从肩上和胸上流出来的血。玛格丽特用一根圆头的金针轻轻探查着伤口。她的动作是那样灵巧、敏捷,只有昂布鲁瓦兹·帕雷才能有这样的技术。

“他也要这样对付我。”纳瓦尔国王自语道,“当他再找不到射击对象时,就要向我开枪了。”

于是玛格丽特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匕首,很快地割开了他上衣的束带。吉洛纳则用另一把刀拆开或者不如说割开拉莫尔的袖子。

“怎么样!”突然在他们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完事了吗?”

拉莫尔还想抵制。他反复说:他宁肯死也不愿让王后干这样的事,她开始时可能是出于怜悯,最后会感到厌恶的。可是这种挣扎消耗了他最后的力气,他踉跄了几步,闭上了眼睛,头往后一仰,又失去了知觉。

这是卡特琳娜·德·美第奇。她在最后一声枪响时,走了进来。

“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法国的公主从小就学习各种植物的性能,知道如何调配药膏吗?因为作为一个女人,作为一个王后,我们的责任就是减轻人们的痛苦!因此我们就是最好的外科医生,至少奉承我们的人是这样说的。难道你没有听到过我在这方面的声誉吗?喂,吉洛纳,咱们开始工作吧!”

“没有,天杀的!”查理吼着把枪扔到房间那一头。“没有,死顽固……他不愿意!……”

王后露出无限温柔的微笑轻声说:

卡特琳娜没有回答,慢慢地把目光转向亨利站着的那一边。亨利一动也不动,好像就是他靠着的那张挂毯图案上的一个人物。卡特琳娜又把目光回到查理身上,意思是:那他为什么还活着?

“交给一个信天主教的外科医生?”王后的话使拉莫尔顿时觉悟,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他活着……他活着……”查理九世完全懂得了她的目光,可以看出,他也用目光毫不犹豫地回答道:“他活着,因为他……他是我的亲戚!”

“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你不能把我交给一个外科医生吗?”

卡特琳娜笑了。

玛格丽特拉严了那件披在溅满血点的细麻布睡衣外面的斗篷。这个表现出女性羞耻心的动作,使拉莫尔想起刚才曾经把这个如此美丽可爱的王后紧紧抱在怀里,他那毫无血色的脸上不禁泛起了红晕。

亨利看到了这个笑容,明白了他应该首先同卡特琳娜作斗争。

“绅士,”吉洛纳笑着说,“你的血早就把陛下的床和整个房间都给染污了。”

“夫人,”他说,“我看得很清楚,一切的根源都在你的身上,丝毫不关我哥哥查理的事;是你出主意把我引入了陷阱;是你想到把你女儿作诱饵,把我们全部毁灭;是你把我和你女儿分开,好让她不致因为亲眼看到我被杀而烦恼……”

他毕恭毕敬地往后退着。

“是的,不过他们现在办不到了!”一个气喘吁吁、十分激动的声音喊着。亨利立即听出是谁,叫道:

“噢!”拉莫尔喊道,“我宁肯死掉,也不能让我卑贱的血染污了你——王后的双手……噢!绝不!绝不能!”

“玛格丽特!”

“先生,你就让我们帮助你吧!”玛格丽特说,“如果我们不能救你,而让你死去,那就是犯罪。”

“玛尔戈!”查理九世惊诧道。

“可是,夫人,”拉莫尔说,“我真不好意思,我不能忍受……”

“我女儿!”卡特琳娜喃喃地说。

“吉洛纳,帮我把他扶起来!”玛格丽特王后说。因为这个不幸者想自己站起来,但又没有了力气。

“先生,”玛格丽特对亨利说,“你最后几句责备我的话也对也不对:对,是因为他们确实把我当作工具,要把你们全部毁灭;不对,是因为我并不知道你们正在走向毁灭。先生,你看,我自己也是偶然活了下来的,大概是我母亲忘了我吧。可是我一得知你正面临危险,就想到我的义务,一个妻子的义务就是分担丈夫的命运。他们要流放你,先生,我跟你一起去。他们要监禁你,我也进监狱。他们要杀你,我也死。”

不一会儿,吉洛纳回来了,一手拿着盒子,一手拿着一把银水壶和一块荷兰细巾。

她向丈夫伸出手去,亨利紧紧握住它,如果不是出于爱情,也是出于深深的感激之情。

“我们来看看,”玛格丽特说,“吉洛纳,去把我的香料盒拿来!”

“啊!我可怜的玛尔戈,”查理九世说,“你最好还是告诉他,让他信天主教!”

“夫人,”拉莫尔尽力从周游全身的疼痛中辨别出几个主要的部位来,说道,“我想我首先是肩上中了一剑,第二下是在胸上,其他的伤就不值得去管它们了。”

“陛下,”玛格丽特以她天生的高贵态度回答道,“陛下,我想你也不希望在你的家族中出现一个贪生怕死的亲王吧。”

“别激动,先生!”玛格丽特大声说,“你还在流血……噢!吉洛纳,你看他多么苍白……让我们看看,你哪儿受伤了?”

卡特琳娜向查理递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噢!夫人,”他喊道,“你对我来说不只是王后,而且是女神。”

“哥哥,”玛格丽特像查理九世一样完全明白了卡特琳娜可怕的暗示,她大声说,“哥哥,请你想一想,是你让他做我的丈夫的。”

拉莫尔双膝跪下。

查理九世在卡特琳娜专横的目光和玛格丽特乞求的目光下,就像面对着善与恶两个截然相反的信条一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还是奥洛马斯[5]占了上风。

“别怕!先生!”玛格丽特说,“你得救了!”

“夫人,”他凑到卡特琳娜的耳边说,“玛尔戈说得对,亨利是我的妹夫。”

拉莫尔已经站起来,走到窗边。他的手碰到一把当时妇女佩戴的短刀,听到开门声,这年轻的绅士就把它紧紧握在手里。

“好,”卡特琳娜也凑到她儿子的耳边说,“好……可是如果他不是你的妹夫呢?”

玛格丽特从系在腰带上的荷包里取出一把小巧的金钥匙,打开偏房的门,用手指着让侍女看这个年轻人。

[1]帕罗斯:古代希腊帕罗斯岛的一名英雄,该岛因以得名。帕罗斯博物馆藏有许多雕像,其中最著名的是帕罗斯的大理石雕像。

吉洛纳住了嘴。

[2]加尔文教:16世纪宗教改革运动时期由加尔文所倡导的基督教派,有时也指依据这种教义而成立的新教。

“别说话!吉洛纳!”玛格丽特说话的声音表明了事情的严重性。

[3]拉丁语:“口说无凭。”

“啊!夫人,”她看见王后进来就喊道,“噢!夫人,他死了吗?”

[4]弥撒:天主教的主要宗教仪式。

我们前面已经说过,玛格丽特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当她心儿突突直跳地走进房间时,见吉洛纳正弯着腰惊恐地看着溅在床上、家具上、地毯上的血迹。

[5]奥洛马斯:波斯神话中象征善的根源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