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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格莱夫的圣约翰广场

“等一下。”科科纳说。

“朋友,”拉莫尔说,“我坚持不住了!把我抬上去!”

他向刽子手做了一个手势。后者分开人群,弯下身,把拉莫尔像孩子一样托在手里,丝毫也不摇晃地登上平台的阶梯。他在万众疯狂的呼喊声和鼓掌声中把拉莫尔放在平台上。

“他多英俊呀!他又多么苍白!”女人们说,“就是他,一点也没有招认。”

科科纳把帽子举到头上,行了个礼。

“这是宫廷里最高雅的人了,”男人们说,“他不应该死在格莱夫的圣约翰广场,而应该死在普雷-奥-克莱克。[1]

然后,他把帽子扔在脚边断头台上。

看到这由于双腿折断已经站不起来的年轻人使出超人的力量自己走向断头台,一片巨响腾空而起,这是在场的人同声发出的悲痛的叫声。男人们怒吼着,女人们哀伤地呜咽着。

“看看我们周围,”拉莫尔说,“你看到她们了没有?”

广场上万头攒动,市政厅的台阶就像是一个座无虚席的大剧场,每个窗口都探出无数张激动的脸,眼睛都像是着了火似的。

科科纳的目光慢慢地巡视着广场。突然,他的目光停住了。他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伸手去碰了碰朋友的肩膀。

拉莫尔的耳边响起海潮般的喧闹声。他想站起来,但没有力气,只好让卡博什和科科纳扶着他。

“看,”他说,“看那座小塔的窗口。”

马车停了下来,到地方了。科科纳戴上了帽子。

他用另一只手指着让拉莫尔看一座小小的建筑。今天在篮筐街和山羊街之间还保留着这座几世纪以前的遗迹。

“那好……如果你想多来几下,就在我身上来吧。”

两个身穿黑衣的女人互相依偎着。她们没有趴在窗口,而是站在靠后一点的地方。

“就一下子。”

“啊!”拉莫尔说,“我本来只担心一件事,就是在死以前见不到她。现在我见到她了,可以安心地死了。”

“而且就一下子,是吗?”皮埃蒙特人低声说。

他用贪婪的目光紧盯着那小窗户,把圣物移到嘴上,不停地吻着。

“好,好,”卡博什说着用手背擦掉一滴眼泪。“放心吧,我一定按你的意愿去做。”

科科纳就像在沙龙里一样,风度翩翩地向两个女人行了个礼。

“他对我说,如果看着我先死,他太痛苦了。再说,如果我先死了,就没有人扶他上断头台了。”

她们挥动着沾满泪水的手绢作为回答。

“那又怎么样?”

卡博什用手指碰了碰科科纳的肩膀,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我的朋友比我吃的苦头大,所以他现在身体比我更虚弱……”

“对,对。”皮埃蒙特人说。

“是的,我再向你重复一遍这句话。”

接着,他转向拉莫尔。

“好心人,”科科纳说,“你愿意让我高兴,是吗?至少你是这样对我说过的。”

“拥抱我一下,”他说,“英勇地死去吧!这并不困难,朋友,你是那么勇敢!”

“什么事,我的绅士?”后者扭过头来问道。

“啊!”拉莫尔说,“英勇地死去对我来说真算不了什么,因为我活着实在太痛苦了!”

科科纳又一次用手碰了一下刽子手的肩膀。

神甫走了过来,向拉莫尔伸出带耶稣像的十字架。拉莫尔微笑着,给他看自己手中的圣物。

“朋友,”拉莫尔说,“我想先死。”

“不管怎样,”神甫说,“你应该向耶稣乞求力量,因为他经受过你即将经受的痛苦。”

经过沿河马路的转角,拐过亨利二世建造的那座漂亮的小楼,断头台远远在望。那是一个光秃秃、血渍斑斑的平台,超出于万头之上。

拉莫尔吻了一下耶稣像的脚。

他吻着用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的圣物。

“向善良的圣母祈祷时,求她保佑我吧。”他说。

“啊!”拉莫尔说,“我又清醒了。”

“快一点,快一点,拉莫尔,”科科纳说,“你使我太痛苦了,我受不了啦。”

卡博什听到了最后这句话;他一只手鞭策着马,另一只手悄悄地递给科科纳一块浸透了强烈诱导剂的海绵。拉莫尔深深吸了几口,又擦了一下太阳穴,顿觉清醒,恢复了生气。

“我准备好了。”拉莫尔说。

“我相信这一点,因为神甫是这样对我说的,特别是因为我希望是这样。不过你不要晕过去,朋友!否则,这些可怜虫会笑话我们的。”

“你能坚持把头伸直吗?”卡博什说着,拿了剑站到跪着的拉莫尔身后。

“你这样想吗?”拉莫尔喃喃地说。

“我希望能这样。”拉莫尔说。

“勇敢些!”科科纳说,“我们也许能在那边重新获得这一切呢。”

“那一切就会很顺利了。”

说罢,他又垂下了头。

“可是你别忘了我求你的事,”拉莫尔说,“这项链能为你打开所有的门。”

“永别了,青春和爱情!永别了,生活!”

“你放心吧!可是你得尽量把头伸直些!”

拉莫尔让科科纳扶着,吃力地抬起身子。他用泪水蒙住的双眼看着这座宁静的小楼。小楼寂然无声,窗门紧闭,像一座坟墓。拉莫尔叹了一口气,轻声说:

拉莫尔伸直了脖子,把眼睛转向小塔。

卡博什点头表示同意;到了蒂从街,他停住了车。

“永别了,玛格丽特!”他说,“愿你……”

“师傅,”科科纳说,“帮帮忙!在蒂从街前面停一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卡博什像闪电一样挥动那明亮的利剑,一下子砍下了他的脑袋。头颅直滚到科科纳的脚边。躯干缓缓地倒下,就像是躺下睡觉一样。

科科纳伸手碰了一下刽子手的肩;他正坐在马车前赶车。

千万声惊叫汇成一片巨响,在所有在场的妇女的尖叫声中,科科纳好像听到了一声呼叫比其他人的声音都格外痛苦。

“噢!扶我起来,扶我起来!让我再看一看这幸福的小楼!”

“谢谢,我好样的朋友!谢谢!”科科纳说着第三次把手伸向刽子手。

“拉莫尔,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我们就要经过蒂从街和破钟街了。你看,你看!”

“我的儿子,”神甫对科科纳说,“你没有什么话要对上帝说吗?”

“我们快到了吗?”拉莫尔问,“我再也坚持不住了。朋友,我感到就要失去知觉了。”

“没有,我的神甫,”皮埃蒙特人说,“我要对上帝说的话,昨天都对你说了。”

厄运完成了它的卓越的使命。它把科科纳的面目变得崇高了,就如同死亡即将把他的灵魂变得圣洁。

说罢,他便向卡博什转过身去。

两个年轻人听得很清楚。在他们凄凉的路途中,一个受尽了称赞,一个挨尽了咒骂。拉莫尔紧紧握住朋友的双手,皮埃蒙特人的脸上露出了骄傲的微笑。他从这辆不洁的车上观望着那迟钝的人群,就像坐在胜利的战车上傲视着他们一样。

“来吧,刽子手,我最后的一个朋友,”他说,“再帮一次忙吧!”

“瞧,瞧那个脸红红的!就是他招供了。是他把什么都招出来了!这是个懦夫,是他害了另一个。那另一个才是好汉。他什么也没有说。”

在跪下以前,他用镇定、从容的目光扫视了一下围观的人群。周围响起了一片赞美的低语声,使他的自尊心得到了满足。于是他双手抱住朋友的脑袋,在他的紫色的嘴唇上吻了一下,又朝小塔投去最后的一瞥。他跪下来时,手中还紧紧抱着那颗亲爱的人的头颅。

所以人们从四面八方喊着:

“砍吧!”他说。

人们已经听说拉莫尔宁死也拒不招认对他的任何指控,科科纳却经不住酷刑而吐露了全部真情。

话音未落,卡博什已经砍下了他的脑袋。

围观的人群为了把他们贪婪的目光投射到马车的底部,你拥我挤着,有的踮脚伸颈,有的爬到高处,有的站到界石上,有的扒在城墙的坑洼处,直到他们把这两个正在从痛苦走向毁灭的躯体一览无余,脸上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这一剑砍完以后,这可敬的人感到浑身好一阵哆嗦。

在这辆我们上面提到的沿街缓缓行驶的马车上,两个光着脑袋、一身穿黑的青年人互相紧挨着,躺在稻草上。科科纳把拉莫尔安放在自己的双膝上;拉莫尔的脸伸出马车的横档,蒙眬的双眼左右移动着。

“这一切是该结束了,”他喃喃地说,“可怜的孩子。”

的确,这天太后为全巴黎的市民提供了一个令人心碎的场面。

他好不容易从拉莫尔僵硬的手指间取出了金项链,又把自己的斗篷披在凄惨的尸体上。他还得用马车把这两具尸体运回家去。

10点整,一辆马车,就是昔日这两位朋友决斗以后把他们在昏迷中送进卢浮宫的那辆马车,载着他们从万森出发,缓慢地穿过圣安东街。一路上,拼命拥挤着的围观者像是一尊尊雕像,看得目瞪口呆。

戏演完了,观众也就散了。

早上7点钟,喧喧嚷嚷的人群已经等待在广场、街道和马路上。

[1]普雷-奥-克莱克:巴黎圣日耳曼-德-普雷修道院西面的一片草地,当时为决斗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