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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小教堂

“你,阿尼巴尔,”拉莫尔说,“你没有受痛苦的折磨,你还年轻,能活下去,快逃吧!朋友,你获得自由,对我来说将是最大的安慰。”

几乎也已经失去了生气的玛格丽特,把心爱的人的头搂在怀里,虔诚地吻了一下。

“时间都过去了,”看守喊道,“快,你们快走!”

“你看!”拉莫尔忧伤地说,“你看,我的王后,让我留下吧!说一声永别,把我丢下吧,我什么也没有说,玛格丽特,你的秘密还深埋在我对你的爱情中,它将随着我的死而一起消失。永别了,我的王后,永别了……”

昂利埃特想轻轻拉走科科纳,而玛格丽特则跪在拉莫尔面前,头发披散着,泪如雨下,就像是一个玛大肋纳[1]

阿尼巴尔扶着他,让他站了起来。这中间,拉莫尔只发出沉闷的呻吟;但是,当科科纳放开他朝看守走去、只有两个女人支撑着他的时候,他的腿又弯了;尽管流着泪的玛格丽特用尽了力量,他还是像块木头似的倒了下去,他没能忍住的那一声令人心碎的哀鸣,在小教堂里引起凄凉的回声,在穹顶下久久地回荡。

“快逃吧,阿尼巴尔!”拉莫尔说,“快逃吧!别让我们的敌人看到两个无辜者全都死掉的令他们高兴的场面!”

他竭力要站起来。

科科纳轻轻推开了想把他往门口拉的昂利埃特。他这庄严的动作,使他显得那么崇高。

“是的,这关系到你的生命。”他说。

“夫人,”他说,“先把我们答应给这个人的五百埃居给他。”

拉莫尔使出超人的力量,非凡的力量。

“喏,给你。”昂利埃特说。

“朋友,快,勇敢些!”科科纳说,“我还有力气,我抱你走,把你放在你的马上;如果你在马鞍上坐不住,我甚至可以扶着你坐在我的前面。但是,我们必须马上走。我们走吧!你已经听到这位好心人的话,这关系到你的生命啊。”

给罢钱,科科纳转向拉莫尔,悲伤地摇着头。

玛格丽特跪在拉莫尔身边,就像屈身在墓前亡人模拟像旁的大理石塑像一样。

“你,好拉莫尔,”他说,“如果你想我会弃你而去,那是对我的侮辱。我不是发誓要与你生死与共吗?不过你是如此的痛苦,可怜的朋友,我应该原谅你。”

“快!快!”看守说。他刚才走到门口去听了一下,现在回来了。“快!别浪费时间了,亲爱的科科纳先生!快给我一刀!要干得像个好样的上等人!他们就要来了。”

于是他坚决地在朋友的身边躺下,用嘴唇吻着他的额头。

科科纳同两个女人交换了一个难以形容的恐怖的眼色。

他轻轻地,轻轻地,就像一个母亲对待孩子那样,把朋友那靠在墙上的头依偎在自己的胸前。

拉莫尔合上双手。

玛格丽特脸色阴沉地捡起了从科科纳手中掉下的匕首。

“啊!”拉莫尔说,“这是可以理解的。那天我们去访问他的时候,你和他握了手;而我忘了所有的男人都是兄弟,我怠慢了他。上帝惩罚了我的傲慢,感谢上帝!”

“噢!我的王后,”拉莫尔看出了玛格丽特的念头,向她伸出双臂说:“噢!我的王后,别忘了我正是为了消除人们对我们爱情的怀疑才死的!”

科科纳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

“如果我甚至都不能和你一起死,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呢?”玛格丽特绝望地喊道。

“拷问!”科科纳喊道,“我也受到了拷问呀;难道那刽子手没有像对待我一样对待你吗?”

“你能……”拉莫尔说,“你能使我感到死亡的甜蜜,让死神面带笑容向我走来。”

说着,拉莫尔使尽全力,脸色越来越苍白,才把自己的嘴唇贴到王后的额头上。

玛格丽特合起双手,靠近他的身边,好像是要求他快说出他的心愿。

“亲爱的王后!”这年轻人说,“你计划的时候没有考虑到卡特琳娜,因此也不会考虑到会有这样的罪恶。我受到拷问,我的筋骨都断了,我浑身上下都是伤口,我此刻把嘴唇贴在你的额头上,做这个动作使我感到的痛苦比死亡还要难以忍受。”

“玛格丽特,我今天终于要为你献出我的生命了。可是,你还记得我答应向你奉献我的生命的那个晚上,你许下的神圣诺言吗?……”

一丝凄惨的微笑在拉莫尔那看来再也不应该微笑的灰白的嘴唇上掠过。

玛格丽特战栗了一下。

“快站起来!”玛格丽特说,“我求求你,快站起来!你知道已经到时候了。”

“啊!你想起来了,”拉莫尔说,“因为你发抖了。”

科科纳已经冲上祭坛,掏出匕首,紧紧抱住昂利埃特。这时他转过身来。

“是的,是的,我想起来了,”玛格丽特说,“我用自己的灵魂保证,亚森特,我一定履行我的诺言。”

“噢!”她喊道,“你怎么啦?你浑身是血。”

玛格丽特在原地把手伸向祭坛,像是再次让上帝为她的誓言作证似的。

这种沉默,这个动作,比刚才拉莫尔痛苦的叫声更使玛格丽特害怕。

拉莫尔的脸上露出了光彩,就像小教堂的拱门打开,从天堂射来的光亮直落在他身上一样。

拉莫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用双手捂住眼睛,像是为了不看到玛格丽特。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看守说。

“我的上帝!怎么啦,拉莫尔?”玛格丽特恐惧地后退了一步,说。

玛格丽特喊了一声,扑向拉莫尔。可是她担心这会更增加他的痛苦,于是停下来,打着哆嗦呆立在他的面前。

拉莫尔惨叫了一声。这就是科科纳在囚室里听到的那几乎使他疯狂的叫喊。

昂利埃特把嘴唇贴在科科纳的额头上,说:

玛格丽特扑向拉莫尔,一把把他搂在怀里。

“我理解你,我的阿尼巴尔。我为你感到骄傲。我知道是你的英雄气概让你去死的,而我爱的正是你的英雄气概。在上帝面前,我爱你将超过一切。玛格丽特发誓要为拉莫尔做的事情,我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我要向你发誓,我也要为你这样做。”

科科纳焦虑地目送着他们离去;可是用热切的目光盯着他们的不只他一人。他们的身影刚刚消失,两个女人从祭坛后面冲了过来。她们人还没有来到祭坛前,高兴的尖叫声却先到了,就像是暴风雨来临前喧闹的热风一样回荡在空中。

说完,她把手伸向玛格丽特。

这是事先说好的信号。

“你这样说就对了。谢谢!”科科纳说。

拿钥匙的人做了一个手势,两个仆人便走去找科科纳要求请的神甫。

“我的王后,在离开我以前,”拉莫尔说,“就算是最后一次恩赐吧,请给我一件东西作为纪念,我好在断头台上吻着它。”

拉莫尔的脸色又阴沉又苍白,头靠在墙壁的大理石上;湿淋淋的汗水使他的脸显得和象牙一般苍白、没有光彩;被汗水湿透的黑发,好像依然和从前一样硬邦邦地竖立着。

“噢,对!”玛格丽特喊道,“给你这个!”

抬轿的人因为没有接到任何相反的命令,就爽快地同意了科科纳的请求。

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系在金链子上的金质小盒。

“既然有人开了天大的恩让我们再聚会一次,”科科纳用衰弱无力的声音说,“你们就把我抬到我朋友的身边去吧!”

“看,”她说,“这是我从小就戴着的圣物。是我母亲在我还是孩子、她还爱我的时候戴在我脖子上的,是我的叔叔克雷孟主教送的。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你拿着吧!”

押送轿子的两个士兵走到门口就站住了。

拉莫尔接过来,贪婪地吻着。

这团东西就是拉莫尔。

“有人在开门,”看守说,“快跑,夫人们!快跑!”

来到小教堂,他远远看到祭坛前三步远的地方横躺着一团裹着白色大斗篷的东西。这时,他使尽全身力量镇定、提醒和控制自己,才没有跳下轿子。

两个女人奔向祭坛,消失在祭坛后面。

科科纳贪婪地吸着夜晚清凉的空气,尽管空气中夹杂着细雨。他凝视着黑沉沉的夜色,庆幸这种环境对他和他的同伴逃跑十分有利。

就在这时,神甫走了进来。

这凄惨惨的一行在深深的沉寂中穿过塔楼前的两座吊桥和通往小教堂的大院子。一股微弱的光线照射在小教堂的彩画玻璃上,给画中穿着红袍的使徒的灰白的脸染上了些许光彩。

[1]玛大肋纳:《圣经》里的悔过的女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