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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阿克泰翁

“是的。”

“一页书?”

“这本书还在陛下这儿吗?”

“我知道,”查理说,“它吃了一页书。”

“就是这本。”查理说着从书架上取下那本关于狩猎的书,让勒内看。

“矿物毒药,有好几种,”他说,“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我首先要知道是哪一种。陛下是否知道这只狗是怎么毒死的?”

勒内惊讶的神情没有逃过国王的眼睛。

勒内思索了一会儿。

“它就是吃了这本书的书页?”勒内结结巴巴地说。

“如果一个人吞下了我的狗吞下的那种毒药,有什么解救的药吗?”

“就是这一页。”

“那就请陛下问吧。”

查理指着被撕破的那一页。

“你捉摸这个又何必呢?你不需要知道。你只要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了。”

“陛下,我可以再撕掉一页吗?”

“陛下,我捉摸不出,陛下提这些问题的目的何在。”

“撕吧!”

“正是这样,正是这样。”国王喃喃地说。

勒内撕下一页,把它靠近蜡烛。那书页燃烧起来,一股强烈的大蒜气味,弥漫全屋。

“难以忍受的口渴。”

“它是被砷的混合物毒死的。”他说。

“感到口渴吗?”查理问。

“你可以肯定吗?”

“剧烈的头痛,内脏发烧,就好像吞下了烧红的炭一样;腹部疼痛,呕吐。”

“就像是我自己调配的一样。”

“人如果不小心吞下这样的毒物,会有什么感觉?”

“那么有什么解毒药呢?……”

“十之八九。”

勒内摇了一下头。

“用的是一种矿物毒药?”

“怎么?”查理声音嘶哑地说,“你不知道有什么解药?”

“是的,陛下。”

“最好最有效的办法是把鸡蛋白打在牛奶里,不过……”

“那么狗是毒死的了?”

“不过……什么?”

“你看,陛下,”勒内说,“这儿有明显的迹象。这就是我说的红斑;至于这些充血的脉管,就像是一种植物的根。这就是我所说的植物化。我所要找的症状,现在都找到了。”

“不过必须当即服用,否则……”

勒内用解剖刀打开了猎兔狗的胸膛,两手用力把它扒开;查理一条腿跪在地上,用颤抖的手举着烛台照亮。

“否则怎样?”

“快,动手吧!”查理说。

“陛下,这是一种烈性毒物。”勒内说。

“胃部有红斑和植物化现象。”

“可是,它并不能立刻把人毒死呀。”查理说。

“是的,我。如果它是毒死的,你能看到什么症状。”

“是的;不过它肯定能把人毒死,不管这人隔多长时间死,总是要死的,有时甚至连死的日子都是可以预谋的。”

“您,陛下!”

查理靠在一张大理石桌子上。

“我来帮助你。”查理说。

“现在,”他把手放在勒内的肩上说,“告诉我,你见过这本书吗?”

“必须叫一个人来帮助我。”

“我,陛下!”勒内说着,顿时脸色煞白。

“那就打开吧;我不愿留下丝毫疑问。”

“是的,你,你看到这本书时的神情已经把你暴露了。”

“能,只要打开它的胃,检查一下,就可以了。”

“陛下,我发誓……”

“你能确证它是毒死的吗?”

“勒内,”查理说,“听我说:你用手套毒死了纳瓦尔太后,你用灯烟毒死了波尔西昂亲王,你还曾经试图用一只清香的苹果毒死孔代先生。勒内,如果你不告诉我这本书是谁的,我就让人用火红的钳子把你的皮一条一条撕下来。”

“我猜是一种矿物毒药。”

这佛罗伦萨人知道和查理九世的火暴脾气是开不得玩笑的。他决心拿出勇气来。

“用的是哪种毒药?”

“如果我说出真情,陛下,谁能保证我不受到比我不说时更残酷的惩罚呢?”

“我担心是的,陛下。”

“我。”

“是的。”他说。“狗是中毒死的,是吗?”

“您能向我保证吗?”

查理感到一股寒气奔流过他的血管,直到心脏。

“以我的荣誉起誓,让你活命。”国王说。

“陛下,”他哆嗦着说,“都是些非常可悲的征兆。”

“那么我就说,这本书是我的。”他说。

勒内从口袋里取出一把解剖刀,打开刀,用刀尖从猎兔狗的牙缝里剔出一些纸片,又仔细地观察了每个伤口上的液汁和血。

“你的!”查理后退一步,用失望的眼光看着这个下毒者。

勒内拿着蜡烛,腰一直弯到地面,这固然是执行国王的命令,同时也是为了掩盖他自己的激动。查理站在一旁,两眼紧盯着这个人,焦急地等待着他的回答。这种焦急的心情是容易理解的,因为这一句话决定着他的生死。

“是的,是我的。”

“不,是我母亲告诉我的。再说,我也信任你,所以我更愿意向你请教,而不愿意向别人请教。你看,”他说着指给他看狗的尸体。“请你看这狗的牙齿里咬的东西,告诉我它是怎么死的。”

“怎么会从你手里出来的?”

“陛下过奖了。”

“是太后从我家里取走的。”

“最高明的医生所知道的,你都知道,是吗?”

“太后!”查理嚷道。

“陛下……”

“是的。”

“你是个很能干的化学家,是吗?”

“拿它作什么用?”

“陛下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勒内颤抖着说。

“我想是为了把它拿给纳瓦尔国王看,因为纳瓦尔国王向阿朗松公爵借过这方面的书,研究如何鹰猎。”

香料商走了进来。查理神色威严,嘴唇抽搐着,走到他面前。

“噢!”查理喊道,“原来是这样;我全明白了。这本书原来果然是在小亨利那儿的。在劫难逃,我现在是遭劫了。”

“请进!”查理说。

这时,查理一阵猛烈的干咳,接着又一阵内脏剧烈的疼痛。他轻轻叫喊了两三声,倒在椅子上。

十分钟以后,佛罗伦萨人不无忧虑地轻轻敲了敲国王的门。他是那种认为天空从来都不会一碧无云的人。

“陛下,你怎么啦?”勒内恐惧地问道。

查理满头是汗,两手痉挛,呼吸急促,双眼死死盯着他那条狗的尸体。

“没什么,”查理说,“我只是口渴,给我一杯水。”

“噢!”查理喃喃地说,“即使需要拷问所有的人,我也要弄清是谁把这本书给小亨利的。”

勒内倒了一杯水,用颤抖的手递给查理。查理一饮而尽。

一名卫士跑出去执行他的命令。

“现在,”查理拿起一支笔,蘸了墨水,说道,“写在这本书上。”

“佛罗伦萨人,勒内师傅!快到圣米歇尔桥去把他给我找来;十分钟以后,必须把他带到这儿。去的人自己骑马,再牵着一匹马,尽快回来。如果昂布鲁瓦兹·帕雷医师来了,让他先等一等。”

“要我写什么?”

“勒内师傅!”他喊道。

“我说,你写:‘这本关于鹰猎的书,是我给卡特琳娜·德·美第奇太后的。’”

在这可怕的想法的打击下,查理一时呆若木鸡。然后,他低吼一声站了起来,冲向门口。

勒内拿起笔,写上了这句话。

“该死的!”他喊道,“每一页我都用手指去翻一下,每翻一页我都把手指放到嘴上去蘸唾沫。这一次次的昏迷,一阵阵的剧痛,一次次的呕吐,原来是……我要死了!”

“现在签上名。”

他突然想起自己看书的情景。

佛罗伦萨人签了名。

“啊!”他说着,脸色变得惨白。“书上有毒。”

“您答应让我活命的。”香料商说。

查理头发都竖了起来,他认出这正是那幅绅士鹰猎的插图的碎片,是阿克泰翁从那本关于鹰猎的书上扯下来的。

“在我这方面,我会履行诺言的。”

查理仔细地观察四周。地毯上还有两三片纸屑,同他在狗嘴里发现的一样。其中一片比较大些的,上面还残留着一幅木刻画的痕迹。

“可是,”勒内说,“太后那方面呢?”

纸片的周围,肿胀的情况尤其严重,牙龈都鼓起来了,表皮像是被硫酸盐腐蚀了似的。

“噢,她那方面嘛,”查理说,“我就管不着了;如果有人攻击你,你可以自卫。”

他取下这些碎片,认出是纸。

“陛下,一旦我的生命受到威胁,我可以离开法国吗?”

国王戴上他刚才脱下掖在腰间的手套,拨开狗的灰白的嘴唇看它的牙齿,发现獠牙的尖上挂着几块白色的碎片。

“我将在十五天以后回答你这个问题。”

他在狗的身边跪下,用老练的眼光端详着尸体,只见它目光呆滞,舌头通红而且有很多脓疱。这是一种奇怪的病症,令查理不寒而栗。

“可是在这以前这段时间里……”

看到这情景,他忘记了自己的痛苦,恢复了浑身的力气。愤怒使查理热血沸腾,他想放声大叫;可是尊贵的地位束缚着他,君王是不能像普通人那样任随一时的冲动来表达自己的激情的。查理想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阴谋,便缄口不语。

查理皱着眉头,把手指放在勒内青灰色的手上。

查理跑过去,摸了一下,可怜的畜生已经僵硬冰冷了。从它那痛苦得挛缩起来的嘴里,流下几滴胆汁,还夹杂着带血的唾沫。狗在兵器室里找到了它主人的一顶软帽,它死时把头枕在这软帽上,把它当作自己的朋友。

“噢!请放心,陛下。”

狗只是一动不动。

能这样便宜就脱了身,佛罗伦萨人太高兴了;他行了个礼,走了出去。

他又吹了几声口哨。

他刚走,奶娘就从通着她房间的那扇门里走出来。

“喂!阿克泰翁,喂!”查理喊道。

“我的小查理,怎么啦?”她说。

他向前走了几步;当烛光照到兵器室的一个角落时,他发现那角落的方砖地上躺着已经没有生气的阿克泰翁。

“奶娘,我早上在露水里走来着,有些不舒服。”

查理呼唤着阿克泰翁,吹着口哨;毫无动静。

“真的,你脸色这么苍白,我的小查理。”

使他惊异的是,阿克泰翁没有迎上来。有人把它关起来了?如果是这样,那它会听到主人已经打猎回来,大声吼叫的。

“我浑身软弱无力,奶娘,扶我到床上去。”

于是他又拿起刚才放在桌子上的烛台,走进了兵器室。

奶娘急忙走上前。查理倚在她身上,回到自己的房间。

国王感到就像有人用一块烧红了的烙铁在他的肺腑里乱捅似的痛苦。一阵难以忍受的干渴折磨着他,他见桌子上有一杯奶,便拿起一饮而尽,这才感到稍稍轻松了些。

“现在,我要一个人留在床上。”查理说。

可是,正在走中间,他那已经发作过几次的病状又一次突然向他袭来。

“如果昂布鲁瓦兹·帕雷来了呢?”

于是查理拿了一支蜡烛,走到他奶娘住处。奶娘不在家。大家还记得,玛德兰房间有一扇门和兵器室相连。他便走向这一扇门。

“你告诉他我好多了,用不着他了。”

“奶娘可能是到她认识的哪个胡格诺家去念她的圣诗去了,”他自语道,“阿克泰翁还在为我早上抽它一鞭而生气呢。”

“可是,你吃什么药呢?”

只剩下查理一个人了,他奇怪何以没有见到他的两个忠仆;这两个忠仆就是他的奶娘玛德莱和他的猎兔狗阿克泰翁。

“噢!一种很简单的药!”查理说,“把鸡蛋白打在牛奶里就行了。顺便说一声,奶娘,”他继续说,“可怜的阿克泰翁死了,明天早上必须把它葬在卢浮宫花园的一个角落里。它是我的好朋友……我要给它造一座坟墓……如果我还有时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