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兹公爵见这守门人买不通,吓不倒,压不服,便装作和伙伴们一起走开了;不过他们没有走多远。在圣安东街的拐角,公爵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那是一块大石头,就是三千年前埃阿斯[1]、忒拉蒙[2]和狄俄墨得斯[3]搬动的那种大石头。他把这块石头扛在肩上,招呼伙伴们跟着他,又走了回去。守门人见这些他以为是坏人的人走远了,就关上门,正好还没有来得及上闩。吉兹公爵利用这个时机,像一架活的投石器一样,把石头扔到门上。锁被砸飞了,还带走了嵌着锁的一大块墙皮。门开了,德国人被撞个仰面朝天。但是他倒地时惨叫了一声,向里面的人报警;若没有这一声叫喊,里面的人很可能遭到出其不意的攻击。
吉兹先生徒然用纯粹的萨克逊语对他进行威胁,亨利·德·安儒徒然要送给他满满一口袋金子,甚至查理说他是巡逻队队长也没用,这德国人真是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他看这些人执意要进来,同他纠缠不休,就把一支火枪的前端架在栅门的栏杆中间。他这个举动只能使四个来访者中的三个感到好笑——亨利·德·纳瓦尔则站在一旁,好像这件事与他无关——因为那武器在铁杆之间不能拐弯,除了能打中站在正面的瞎子以外,是没有多大危险的。
就在这同一时刻,拉莫尔正和玛格丽特一起翻译泰奥克里特[4]的一首田园诗,而科科纳借口他也是希腊人,正和昂利埃特一起畅饮希腊库扎酒。
至于那第三家,就不一样了:这一家看门的是个德国人,这德国看门人可不是好商量的。这天夜里,巴黎似乎注定要提供一批最值得纪念的忠仆的榜样。
他们关于诗歌和美酒的谈话被突然打断了。
破钟街上只有三座房屋;他们的探查工作并不困难,因为其中两家的门一敲就开了;一家挨着圣安东街,一家挨着西西里王街。
拉莫尔和科科纳立刻吹灭了蜡烛,打开窗户,纵身到阳台上;他们在黑暗中看到有四个人,于是把所有能拿到手的东西都往他们头上扔下去;接着是剑面击在墙上的可怕的声音。最顽强的围攻者查理肩上挨了一银壶,安儒公爵挨了一盆糖煮橘子和枸橼,而吉兹公爵挨了一大块野味。
四位君主和亲王到了破钟街;查理希望由家里人来解决家里的事情,所以让跟随他的绅士们自己去支配夜晚剩下的时间,只要他们在明晨六点钟备两匹马到巴士底狱附近等他就行。
亨利什么也没有挨着。他正在轻声询问被吉兹先生捆在栅门上的看门人,而那守门人始终只有一个回答:
天主教会的四位主要领袖,就带着这些令人很不放心的部署奔向圣安东街。
——Ich verstehe nicht.[5]
“好吧!我们到那儿去!如果必须烧掉房子才能知道究竟谁在里面,我们就把它烧掉。”
女人们一边给被围者鼓劲,一边传递着各种可扔的东西。各种物品像雹子一样砸下去。
“认识,陛下。”
“真见鬼!”查理九世喊道。他头上又挨着了一只凳子,把他的帽子直压到鼻子上。“快给我开门,要不我把你们都吊死!”
“你认识那地方吗?”
“我哥哥!”玛格丽特低声对拉莫尔说。
“是的,陛下。”
“国王!”拉莫尔轻声告诉昂利埃特。
“不,不,”查理说,“我愿意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不过我们的事由我们自己来解决。弟弟,你说轿子停在破钟街?”
“国王!国王!”昂利埃特又告诉科科纳,后者正在往窗口拖一只箱子,想用它干掉吉兹公爵;因为他主要对付吉兹公爵,虽然他并没有认出公爵来。“告诉你是国王。”昂利埃特又对他说了一遍。
“啊!当然。”亨利说,“你们就放过孔代夫人和内韦尔夫人吧。国王是不担心他妹妹的……而我也信任我的妻子。”
科科纳松开箱子,惊讶地看着她。
“那好吧!”公爵说,“如果王后和我的弟媳们有什么丑闻,就请国王主持公道来加以制止吧。”
“国王?”他说。
“有什么不明白的,”国王说,“这再清楚不过了。这就是为什么每个轿门旁都跑着一个年轻公子。”
“是的,国王。”
“我不明白陛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吉兹公爵回答。
“那么,快撤。”
“那一定是你的弟媳,不是这一个,”亨利指了指孔代府邸,“而是那一个,”他又转过身指了指吉兹府邸的方向,“——也同她在一起,因为我们离宫时,她们俩就在一起;你也知道,她们是形影不离的。”
“嗯!拉莫尔和玛格丽特已经走了!快跟我走。”
“我也可以肯定,”安儒公爵说,“证据是……她的驮轿就停在破钟街。”
“从哪儿走?”
“我可以肯定她不在。”吉兹公爵说。
“对你说,快跟我走。”
“纳瓦尔王后有充分的自由到她愿去的地方去,不过我不大相信她已不在卢浮宫。”
昂利埃特拉着科科纳的手,拖着他从暗门进入隔壁的房子;重新关好了门,四个人便从蒂从街上的出口逃之夭夭。
“真的!”查理说,“亨利,你对此有什么说的?”
“噢!噢!”查理说,“我认为里面的人一定投降了。”
“对不起,陛下!我是想说他的姐姐,玛格丽特夫人;我们半个小时以前看见她由两个少年公子陪着,乘着驮轿经过这儿,那两个少年公子每人跟在一个轿门旁小跑着。”
他们又等了几分钟;这些围攻者连一点动静也没有听见。
“哪个嫂子?”查理问。“除了伊丽莎白以外,我不知道他有别的嫂子。”
“他们一定在搞什么鬼。”吉兹公爵说。
亨利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更可能是他们听出了我哥哥的声音,逃走了。”安儒公爵说。
“这是干什么?”吉兹公爵傲慢地问,因为他像宫里所有的人一样,已经习惯于粗暴地对待这位纳瓦尔国王……“为什么我就不能去看我的弟媳?阿朗松公爵先生难道从来不去看他的嫂子吗?”
“他们总得经过这儿的。”查理说。
他凑在国王耳边说完这句话,便放声大笑。
“对,如果这房子没有别的出口的话。”安儒公爵说。
“嗯!”纳瓦尔国王挖苦地说,“干陛下刚才所说的那种事呗。”
“弟弟,”国王说,“再搬起你那块石头,把这一道门也砸开。”
“啊!”国王用讥讽的口吻回答,“你到孔代府邸来有何贵干呀,我的兄弟?”
公爵觉得无需再用刚才的办法,因为他发现第二道门远没有第一道门结实;于是他一脚就把门踢开了。
“请原谅我,陛下,”安儒公爵说,“我恳求陛下原谅我的轻率。”
“拿火炬来!拿火炬来!”国王说。
“啊!啊!亨利,原来是你……不会的,这根本不可能,一定是我搞错了……我的安儒弟弟在见我之前是不可能先去拜访任何人的。他不会不知道对一个回京城来的亲王来说,巴黎只有一个门,那就是卢浮宫的边门。”
仆人们走了上来。火炬已经熄灭了;但他们随身都带着点燃火炬必备的一切。火炬重新燃着了,查理九世拿了一个,又递了一个给安儒公爵。
“对不起,哥哥!”安儒公爵说着,打开斗篷,带着难以掩饰的气恼向国王行了个礼。
吉兹手持宝剑走在最前面。
他一边朝那人走过去,一边向一个仆人做了个手势,要他把火炬挪近些。
亨利走在最后。
“那么我们就认识一下吧。”国王说。
他们来到了楼上。
“陛下,”公爵回答,“陛下不认识他。”
餐厅里夜宵已经摆上,不,应该说已经撤去,因为刚才为他们提供的炮弹主要就是这顿夜宵。大烛台都撞翻了。家具东倒西歪,不是银制的餐具都打得粉碎。
“是的……你带的这个人是你手下的一个绅士吧,是哪一个?”
他们走到客厅。这儿也不比前一个房间多透露出一点情况,好让他们了解主人的身份。几本希腊文和拉丁文的书籍,几件乐器,这就是他们所能找到的一切。
“陛下,”吉兹公爵说,“我刚拜访了我弟媳孔代夫人。”
寝室里更是毫无线索。天花板上悬挂着一个雪花石膏雕刻的球,里面燃着通宵不灭的灯火;看来那些人根本就没有进这个房间。
至于那另一个人,他听到这番对话,出于礼节而露了一下脸,然后就把身子紧裹在斗篷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这儿有第二个出口。”国王说。
“国王!”公爵喊道。
“很可能。”安儒公爵说。
“哈!哈!我的洛林兄弟!”国王说,“你终于让我们认出了你!这太好了!”
“可是出口在哪儿呢?”吉兹公爵问。
“啊!是吉兹公爵!”亨利说。
大家到处找,也没有发现。
“你们是几个人?”那高个子说,这次他不但露出了胳膊,而且露出了脸。“即使你们是一百个,也让开!”
“那守门人呢?”国王问。
“你看火山就要爆发了。”他说。
“我把他捆在栅门上了。”吉兹公爵说。
然后,他凑近亨利的耳朵。
“弟弟,去问问他。”
“就算我们是巡逻队吧,”国王说,“命令你们站住就站住。”
“他不会回答的。”
“你们要我们站住,难道是巡逻队吗?”个子高的那一个说着,把一只胳膊从斗篷里伸出来。
“嗨!用小火熏他的腿,他就说了。”国王笑着说。
“他的个儿就不会让人搞错。等着,你会认出来的……喂!我在对你们说话呢,见鬼!你们没有听见吗?”国王说。
亨利朝窗外看了一眼。
“没有,陛下。”
“他不在了。”他说。
“你没有认出他那个伙伴?”
“谁把他放了?”吉兹公爵急忙问。
“可是,同他在一起的是谁呢?”
“见鬼!”国王嚷道,“我们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对了!”查理说,“这就说明他根本不在拉罗歇尔呗,就是这么回事。”
“你看得很清楚,陛下,果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妻子和吉兹先生的弟媳来过这座房里。”亨利说。
“陛下,”亨利说,“如果你的弟弟安儒公爵不在拉罗歇尔的话,我敢打赌刚才说话的是他。”
“的确是这样。”查理说。“圣经告诉我们,有三样东西是不留痕迹的;空中的鸟、水中的鱼和女人……不,我说错了,是男人在……”
“怎么样!亨利,”查理说,“现在你听出这个声音了吧?”
“所以,”亨利打断了他的话说,“我们现在最好是……”
“是跟我们说话吗?”这问话人的声音使查理和他的伙伴都打了个哆嗦。
“对,”查理说,“我应该活动一下我挫伤的肩膀;你,安儒,擦掉橘子糖汁;吉兹,擦掉野猪肉的油渍。”
“喂,先生们!”国王说,“站住!”
然后他们连门也不关就离开了。
他们径直朝那两个人走去,那两个人见他们朝自己走来,就躲开几步。
他们走到圣安东街。
“没什么;我只是产生了一个想法。往前走。”
“先生们,你们要去哪儿?”国王问安儒公爵和吉兹公爵。
“怎么?”
“陛下,我们要去楠图耶府上,他在等洛林哥哥[6]和我去吃夜宵呢。陛下愿意和我们同去吗?”
“一种预感。还有这两个人鬼头鬼脑的样子。他们一看到我们就躲进门洞,一动不动;另外,那矮个子的人穿的那件斗篷的样式……该死的!这太蹊跷了。”
“不,谢谢,我们要去相反的方向。你们要拿一个火把去吗?”
“可是,陛下,谁告诉你这两位先生是拜访孔代夫人的呢?”
“感谢陛下,不必了。”安儒公爵急忙回答。
“小亨利,你当然不需要注意这些。你对你妻子是很信任的。”查理微笑着说,“可是你的孔代表兄可不能信任他的妻子,如果他信任的话,他就错了。我真见鬼了!”
“好了,他害怕我监视他。”查理对纳瓦尔国王耳语道。
“陛下,你为什么这样说?”纳瓦尔国王问。
说罢,他就挽起亨利的胳膊,说:
“噢!噢!这可值得好好注意一下。”国王对亨利说,其实亨利也看到了,只是按照他的习惯,一言不发。
“走!亨利,今晚我请你去吃夜宵。”
两位国王带着随从穿过了萨伏纳里街,经过孔代府邸时,见两个披着大斗篷的男人正从一扇假门里出来,其中的一个又把那假门轻轻关上。
“这么说,我们不回卢浮宫?”亨利问。
“向右转,向右转!我们去巴尔街。”
“不,你听我说,死脑筋!和我一起去!既然我说去,你就去。”
“我悉听陛下的吩咐。”
他拖着亨利上了热奥夫鲁瓦-拉斯尼埃街。
“我想让你认识一个人,小亨利;然后听听你的看法。”
[1]埃阿斯:特洛亚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之一。
“陛下今晚要做什么?”亨利故意避开了这个危险的话题。
[2]忒拉蒙:希腊神话中的人物。大埃阿斯的父亲,阿耳戈英雄之一。
“是的;而且我知道你很想回那儿去;不过如果你这种愿望太强烈了,小亨利,”国王笑着说,“你可得小心些,这是我给你的忠告,因为我母亲太爱你了,她是绝对不能离开你的。”
[3]狄俄墨得斯:特洛亚战争中的希腊英雄之一。
“陛下如果去贝亚恩山区,那才舒坦呢!”亨利说。
[4]泰奥克里特(公元前310—前250):希腊诗人。
亨利笑了笑。
[5]德语:“我不知道。”
“当我走出卢浮宫,”可怜的国王说,“就像是进了一座美丽的森林;我感到轻松了,我复活了,我自由了。”
[6]指洛林家族的吉兹公爵。
这当儿,查理九世和亨利正肩并着肩、臂挽着臂地一起走着,后面跟着四位绅士,前面有两支火把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