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你给我带来了不幸,小亨利。”查理说。
“请允许我侍候两位陛下。”玛丽说。
“怎么呢,陛下?”
“只有两份餐具。”国王说。
“你没有听见吗?”
玛丽赶上了他们。
“对不起,查理,真对不起。”
两个男人走进餐厅的时候,多虑而且细心的母亲正在给孩子盖上一层暖和的被子;就像父亲所羡慕的那样,小查理睡得十分香甜,并没有受到惊扰。
“我原谅你。”查理对亨利说罢,又转而对玛丽道:“你坐在这儿,我的旁边,我们两人中间。”
“真是活见鬼!”亨利说,“我完全相信这一点。”
“我遵命。”玛丽说。
“原谅我辞退了所有的仆人。陛下,”玛丽转过去对纳瓦尔国王说,“你知道,查理只愿意让我侍候他。”
她又拿来一副餐具,坐在两位国王之间,侍候他们。
“原谅什么?”
“小亨利,在这世界上能有一个地方不需要在喝酒吃饭之前先由别人尝一尝我们的酒和肉,真是太好了,你说对吗?”
“亲爱的的查理,你在你国王兄弟的面前为我请求原谅了吗?”玛丽说。
“陛下,”亨利笑眯眯地说。他想用微笑来减轻国王内心无休止的恐惧。“请相信我比谁都更珍重你的幸福。”
“是的,你说得对,玛丽;吃夜宵去。”查理九世说。
“所以,小亨利,为了我们能永远这样幸福,她绝不能卷入政治,尤其是不能和我母亲相识。”
“陛下,到那边去吧!”玛丽伸手指着这个房间的一扇门说。
“卡特琳娜太后的确太爱陛下了,她会嫉妒任何人对你的爱的。”亨利回答时故意找了这样一个遁词,以逃避国王对他的危险的信任。
“那我们就不要扰乱他的睡眠吧!”国王说,“当人们还不会做梦的时候,睡眠是多么香甜啊。”
“玛丽,”国王说,“我现在向你介绍的,是我所认识的最精明、最有才智的人中的一个。你看,在宫廷中——我这样说并不夸大——他把所有的人都瞒过了,看得清楚的也许只有我吧,我不是说看清楚他的内心,而说看清楚他的才智。”
“陛下,”玛丽说,“请陛下别见怪,我宁愿他睡在这儿,可以睡得安稳些。”
“陛下,”亨利说,“你夸张我的才智,是为了表示对我的怀疑,我很难过。”
“嗯!如果这胖小子是睡在卢浮宫里,而不是睡在这儿,在巴尔街的这座小房子里,目前的情景就大不一样了,甚至将来的情景也会大不一样的[3]。”
“我没有夸张,小亨利。”国王说。“再说,人们总有一天会认识你的。”
查理走到熟睡着的孩子的床前。
然后,他对年轻的妇人说:
“你有一天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的,小亨利。你且先过来看看!”
“他特别会拆字,简直神极了。让他拆一拆你的名字,我担保他能拆得成。”
亨利吃惊地望着查理。
“噢!像我这样一个可怜的女人,名字里能有什么名堂呢?用我玛丽·图谢这个随便起的名字,能拆出什么优雅的字眼来呢?”
“我也同样救了他的命。”
“噢,陛下,拆这个名字太容易了,”亨利说,“我不需要费多大劲就拆出来了。”
“陛下,你做了些什么感谢他呢?”
“哈!哈!已经成了!”查理说,“你看……玛丽。”
“对,玛丽,对。”查理说。
亨利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个小本本,撕下一页来,先写上:
玛丽尖叫一声,双膝跪下,拉住亨利的手,吻着。
Marie Touchet[4].
“怎么样!今天如果没有这只手,玛丽,我们的孩子就没有父亲了。”
然后在下面写上:Je charme tout.[5]
“怎么样,陛下?”
他把纸递给少妇。“真的,”她喊道,“这简直不可能!”
纳瓦尔国王走过来,查理拿起他的右手。“玛丽,你看这只手!”他说,“这是一只亲密兄弟的手,忠诚朋友的手。你看见了吗,如果没有这只手……”
“他拆的是什么?”查理问。“陛下,我,我不敢重复。”
“正是他,我的孩子。过来,小亨利!”
“陛下,”亨利说,“用Marie Touehet这个名字的字母,只要把i按照习惯写成j,就可以变成Je charme tout.”
“陛下,这是纳瓦尔国王吗?”玛丽问。
“果然,”查理喊道,“一个字母有一个对应的字母。玛丽,你听到没有,我希望这几个字成为你的座右铭。再没有比这更有价值的座右铭了。谢谢,亨利。玛丽,我要用钻石组成这几个字送给你。”
“不是,我的好玛丽。我要让你见一个比我幸运的国王,因为他没有王冠;他又是一个比我不幸的国王,因为他没有玛丽·图谢。上帝使每个人都得到一份报酬。”
吃完夜宵,圣母院的钟声已敲响了两点。
“噢!”少妇喊道,“你不是一个人,我的国王。”
“现在,”查理说,“为了报答他的恭维,玛丽,你给他一个躺椅,让他可以睡到天明;只是要放得离我们远一些,因为他打起呼噜来吓人。还有,如果你明天比我先醒,就叫醒我,因为我们明天早晨六点钟要赶到巴士底狱。晚安,亨利。你自己安排一下吧。”然后,他又走到纳瓦尔国王身边,把手搭在他肩上说,“用你的生命担保,亨利,你听清了吗?不要一个人离开这儿,更不能回卢浮宫。”
“你看,”国王说,“她叫我查理,而王后叫我陛下。”
亨利早已有了太多的疑虑,绝不会不重视这样的嘱咐的。
“查理!”她睁开眼喃喃地说。
查理九世进了自己的房间,而亨利,便安顿在扶手椅里,不一会儿就证明他内兄要把他安置得远一些是非常英明的了。
国王缓缓地走上前去,在少妇花朵般的脸颊上轻轻吻了一下,就像是蜜蜂落在百合花上。可是年轻的女子还是给惊醒了。
第二天,天刚亮,查理就把他叫醒。他是和衣而睡的,所以梳洗并不费多少时间。国王是那样幸福,在卢浮宫里从未见过他有这样的笑容。他在巴尔街这小小的世界里度过的时光是充满阳光的时刻。
“从她知道以后嘛,”查理叹了一口气。这证明那个血淋淋的王位对他有时也是很沉重的。“自从她知道以后,她还是很爱我。其余的事你就可以设想了。”
他们两人一起又来到那卧室。那少妇在床上睡着;孩子睡在摇篮里。两人都在甜睡中微微含笑。
“自从她知道以后呢?”
查理无限温情地凝视了他们一会儿,然后转身向着纳瓦尔国王。
亨利笑了。“是的,把我当作我,”查理说,“因为她爱上我的时候还不知道我是国王。”
“小亨利,”他说,“如果你将来知道我今天夜里怎样为你效了劳,如果有一天我发生了不幸,就请你想着这个摇篮里的孩子吧!”
“我天堂里的天使。亨利,这是惟一把我当作我来爱的人。”
接着他就俯身去亲吻少妇和孩子的额头,没有让亨利有时间探问究竟。
“噢!陛下,”纳瓦尔国王说,“这可爱的人儿是谁呀?”
“再见了,我的天使。”他说。
这简直是一幅阿尔巴尼[2]的圣母和童年耶稣像。
说罢就走了出来。亨利沉思着跟在他后面。
那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妇,头靠在一个熟睡的婴儿的床脚边睡着了。她两手握住孩子的两只小脚凑在嘴边。她起伏披散的长发像金色的波涛。
查理九世约好的两位绅士手牵马匹在巴士底狱等候着他们。查理招呼亨利上了马,自己也上了马,便从弓弩花园出去,顺着外环大道走去。“我们去哪儿?”亨利问。
亨利往前一步,看到了一幅他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最动人的画面。
“我们去看看安儒公爵回巴黎来是不是仅仅为了孔代夫人,我十分怀疑他还怀着同爱情一样强烈的野心。”查理回答。
查理一面做手势要亨利轻轻地跟着他,一面推开了一道门,又推开了一道门,在这道门的门槛上停了下来。“看。”他说。
亨利对查理的解释一点也不懂,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他。
“你就会看到的。”查理九世回答。
到达马莱区,树林稠密起来,而在掩蔽中的他们却可以把当时人们称为圣洛朗城乡的整个地区尽收眼底。经查理的指点,亨利透过灰蒙蒙的尘雾,看到几个披着大斗篷、戴着毡帽的男人正在骑马趱行,后面是一辆装得沉沉的货车。这些人越向前走过来,身影就越清晰,可以看到一个穿棕色长斗篷的男人,也像其他人一样骑在马上,正在和他们说话,额头深埋在一顶法国式的帽子里。
“陛下,是哪位天使在守护着你的伊甸园[1]。”
“哈!哈!”查理笑着说,“我早料到了。”
“路是窄了一点,”国王说着跨上很小的楼梯,“但这是为了使它更像是天堂。”
“嗯!陛下,”亨利说,“我不会搞错,这披棕色斗篷的骑士是安儒公爵。”
“陛下,”亨利说,“陛下竟认为我配和他一起共游天堂,我真是荣幸。”
“正是他。”查理九世说。“小心些,小亨利,我希望不要让他看见我们。”
“小亨利,”国王说,“我对你说过,我一离开卢浮宫,就像离开了地狱一样;而我一走进这儿,就如同走进了天堂。”
“可是,”亨利问,“那几个穿灰色斗篷戴毡帽的是什么人?那车子里装的又是什么?”
纳瓦尔国王惊异地望着他。查理的声音和面孔都流露出温柔的表情,同他平时的性格相距如此之远,亨利简直认不出他来了。
“那些人,是波兰来的使者。”查理说,“车子里装的是一顶王冠。”他一边说一边让马小跑起来,走上了去圣殿门的道路。“走吧,小亨利,我要看的东西已经全看到了。”
“小亨利,你就会明白的。”
[1]伊甸园:《圣经》中人类始祖居住的乐园。
“陛下,我不明白。”亨利说。
[2]阿尔巴尼(1578—1660):意大利画家。
只有一扇小窗里有灯亮。查理笑眯眯地向亨利指了指那扇窗户。
[3]事实上,这私生子不是别人,正是著名的昂古莱姆公爵,他死于一六五〇年。如果他是婚生子,就不会有亨利三世、亨利四世、路易十三、路易十四。那将会是哪些人处在他们的位子上呢?这样的问题只能使我们的头脑在黑暗中懵懵懂懂、迷失方向。——大仲马原注
查理从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门只用锁舌闩着,钥匙一转就开了。让亨利和执火炬的仆人进来以后,查理又把门关上。
[4]玛丽·图谢。
到了巴尔街,朝拉莫尔特尔里街那个方向走几步,只见马路右边有一座孤零零的小楼,坐落在一个高墙围绕的小花园中间,围墙上只有一个门可以出入。
[5]法文:“我使人人喜爱。”
他们从热奥夫鲁瓦-拉斯尼埃街的中间走上水上包谷街,在水上包谷街的尽头是横在其左右的巴尔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