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钟敲响了。卡特琳娜在鸟栏前给她亲手喂养的几只珍贵的鸟儿分食了饼干,自己也就在那里吃了下午的那顿点心。尽管她的脸上还像往常一样安详,甚至可以说有些呆板,但她的心却听到一点声响就会剧烈跳动起来。
“陛下,纳瓦尔国王就要死了,索弗夫人已经死了!”
门突然打开了。
于是她装出一本正经的神情,等待着房门突然打开,一个惊慌失措、面色苍白的仆人一边进来一边喊着:
“夫人,”卫队长说,“纳瓦尔国王他……”
“玛格丽特,莫非你在吃醋吗?”
“他病了?”卡特琳娜抢着说。
于是人们只能请她手下的一个人去给索弗夫人和亨利治病;这个人只说卡特琳娜要他说的话。如果事出意外,有某个别的医生插手进来,如果发现他们是中了毒——这种事例在宫中已屡见不鲜——那么她也可以把这说成是玛格丽特因为妒恨丈夫与别人偷情而干出的事。人们都还记得,卡特琳娜一有机会就大谈玛格丽特的这种嫉妒心理,说她已经发作了好几次。那一次去瞻仰山楂树时,卡特琳娜就当着好几个人的面对女儿说:
“不,夫人,上帝保佑!陛下好像身体很好。”
卡特琳娜暗自庆幸。前一天晚上和第二天早上,她都把昂布鲁瓦兹·帕雷支去抢救她宠爱的一个病倒在圣日耳曼的随身侍从。
“那你要说什么?”
第二天,亨利整个上午都没有出自己的房间,也没有去国王那里进餐。据人们说,索弗夫人病得越来越严重了。由卡特琳娜亲自散布的亨利病的消息也不胫而走,给人们造成一种预感;可是谁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要说纳瓦尔国王来了。”
纳瓦尔国王的确是去索弗夫人那里,不过他是去告诉她要继续装病。
“他找我有什么事?”
“大概是由于某种不幸的偶然因素而没有完全死去的亨利,今晚就要在她的身边彻底完蛋了。”
“他给陛下带来了一只最珍奇的小猴子。”
卡特琳娜心想:
这时,亨利提着一只篮子走了进来,一只手还在抚摸着睡在篮子里的一只狨猴。
卡特琳娜听着亨利那踉踉跄跄的脚步声走远了,就让人跟踪他,回来的人报告说纳瓦尔国王去索弗夫人的房间了。
亨利走进来时面带笑容,看来完全被他带来的那只可爱的小动物吸引了;不过,尽管他看来是那样专心在猴子身上,他还是抽空向周围看了一眼。——在困难的环境里,他也能一目了然。卡特琳娜脸色煞白,而且随着年轻人越来越向她走近,她看见他的脸上洋溢着健康的气色,她自己的脸也就苍白得更厉害。
卡特琳娜焦急地等待着晚饭时刻的到来,因为亨利每晚都和国王一起进餐。亨利来了,他也叫喊着头痛,什么也不吃,并且在饭后立即就告退了,说他昨晚没有睡好,表现出迫切需要回去睡觉的样子。
太后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弄得一下子有些不知所措了,她木然地接受了亨利的礼物,局促不安地称赞他气色好,并且说:
“现在,假设药性以最慢的速度发生作用,不是三十六小时,而是四十小时,甚至四十八小时;是的,四十八小时总该够了。可是,亨利他为什么还能走动呢?因为他是个男子,因为他体格健壮,也许因为他接吻以后又喝水了,喝水以后又擦了嘴唇。”
“我非常高兴看到你这样健康,我的儿子,因为我曾听人说你病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还在我面前说过你不舒服。现在我明白了,”说到这儿,她强装着露出一个笑容,“那只是你为了早点离开我而找的借口。”
“六小时发烧,十二小时浑身发炎,十二小时发生坏疽,六小时垂死挣扎,总共三十六小时。”
“夫人,真的,我那时是病得很厉害,”亨利回答,“可是我有一种山区常用的特效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我一吃下这种药病就好了。”
她一遍又一遍地读着,然后低声说:
“啊!亨利,你把药方告诉我,好吗?”卡特琳娜说。这次她是真的露出了笑容,不过在笑声中掺杂着她无法掩饰的嘲讽的意味。
“接着是咽喉发炎,炎症发展到胃部,整个心就像一道火圈包围了一样,头脑就像霹雳一样轰轰直响。”
“是一种抗毒药。”她想,“让我们来研究研究看。也许不必了!对索弗夫人的病,这药大概就不灵了。真的,不能不承认,是上帝在保佑着他。”
她继续读下去。
卡特琳娜心急如焚地一直等到夜晚,索弗夫人还是没有出现。打牌时,她询问起索弗夫人的病情,人们回答说:她病势越来越重了。
“是这样呀,”她一边读着一边喃喃地说,“头痛,浑身虚弱,两眼疼痛,腭部肿胀。刚才人们只提到她头痛和虚弱……其他症状还没有出现。”
整个晚上,卡特琳娜都心神不定。人们不禁忧虑地揣摩在这张平时那么没有表情的面孔后面,究竟在翻腾着怎样的念头。
她把书放在桌子上,打开了夹着书签的那一页,把胳膊靠在桌子上,手托着头读起来。
所有的人都退去了。卡特琳娜在侍女们的帮助下脱衣睡下;等到整个卢浮宫的人都就寝以后,她又起身下床,穿上一件黑色的长睡衣,拿着一盏灯,从她收藏的钥匙中找出了索弗夫人房门的那一把,便向她这位女官的房间走去。
当最后一个人离去后,卡特琳娜关上了门,向隐蔽在她房间里护墙板后面的一个暗柜走去。把门推进护墙板的一道暗槽,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这本书的书角卷得很厉害,一望可知是有人经常翻阅的。
是亨利预计到了这次拜访,是他家里有事,还是他躲在什么地方呢?那年轻的女人依然是独自一人躲在房间里。
照例来参加太后起床后的召见的人逐渐离去。只有三四个比较更亲近一些的人还呆在那里。心神不定的卡特琳娜说自己想单独待一会儿,把她们也都支走了。
卡特琳娜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穿过前厅,进入客厅。她把手里的灯放在桌子上——因为在病人床头点着一盏熬夜的小灯——然后便像幽灵似的走进了索弗夫人的卧室。
事实全然不是这样;亨利虽然心事重重,但身体非常健壮。
达丽奥尔躺在主人床前的一张扶手椅上,已经沉沉入睡。
“我儿子亨利今天早上好像显得比平日更苍白,是不是?”她问自己的卫队长。
床上的帷帘严严实实地关闭着。
卡特琳娜没有回答。想必是为了掩饰她的喜悦,她转身向着窗外,正好看见刚同德穆伊谈过话的亨利穿过庭院。即使在最恶毒的人的心灵深处,良心也是一直在翻腾着的,虽然人们看不见。正是在翻腾着的良心驱使之下,为了看得清楚些,卡特琳娜站起身来。
少妇的呼吸声是那样微弱,开始时卡特琳娜几乎以为她是停止了呼吸。
“不,夫人。”公主说。“她说她头痛得厉害,虚弱得连走路的力气都没有。”
她终于听到了轻轻的呼吸声,于是怀着一种恶意的快感走过去撩起床帷,想亲眼看一看毒药的效果。一想到会看到一张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或者一张烧得要人命的通红的脸,她先自打了个寒战;可是同她的料想完全相反,她看到的是一张平静的脸,一双秀眼被雪白的眼皮覆盖着,玫瑰色的香唇半张着,滋润的面颊轻柔地枕在一只丰满优美的胳膊上,另一只又白又嫩的胳膊放在深红色的被子上面。这位少妇睡眠时还满面春风,想必是正在做一个美好的梦。她嘴角上挂着微笑,脸上泛着不受任何干扰的安逸的红晕。
“病了?”卡特琳娜重复了一声,连脸上的肌肉都没有动一下,人们丝毫也看不出她对这个回答很感兴趣。“是懒病吧!”
卡特琳娜不禁惊叫了一声,立即惊醒了达丽奥尔。
“她病了!”在场的吉兹夫人回答。
太后马上躲到床帷后面去。
当卡特琳娜若无其事地问起索弗夫人为什么不像平日那样在她起床后来晋见时,人们告诉卡特琳娜的第一个消息就是索弗夫人如何的身体不适,原来亨利已经向阿朗松公爵宣布了索弗夫人的病情。
达丽奥尔睁开了眼睛;可是她睡意正浓,甚至没有在她那麻木的头脑里寻找一下被惊醒的原因,就又闭上沉重的眼皮,睡着了。
第二天,她装作要起床,但是一只脚刚踩到地板上,她就说自己浑身软弱无力,又躺下了。
卡特琳娜于是从床帷后面走出来,巡视着房间的每个角落。她看到一个小桌子上放着一小瓶西班牙葡萄酒、一些水果、一些甜点心和两个酒杯子。亨利想必曾经来过这里同男爵夫人一起吃了夜宵,男爵夫人的身体显然同他一样健康。
当天晚上,她就跟达丽奥尔哼哼起来,叫喊头沉又头晕。这是亨利嘱咐她对人说的症状。
卡特琳娜立即走到索弗夫人的梳妆台前,拿起已经空了三分之一的小银盒。这正是卡特琳娜让人送来的那一盒,至少是同那一盒完全一样。她用金针从里面挑出珍珠那么一点儿大的一块香膏,便回到自己的住处,放到亨利刚才送给她的那只小猴子面前。小动物禁不住香味的引诱,贪婪地吞了下去,然后蜷曲在篮子里酣睡起来。卡特琳娜等了一刻钟。
再说,她知道在亨利心中隐藏着一些对谁也不肯说的秘密,在亨利的头脑里隐藏着一些在睡梦中也怕泄露的计划,因此,她服从他的一切意志,深信他的哪怕是最怪的念头也是有目的的。
“我的小狗布卢图斯只吞下猴子刚才吃的一半,一分钟后就中毒死了。”卡特琳娜心想。“我让人愚弄了。是勒内吗?勒内,这不可能!那么是亨利?噢,是命运!事情很清楚:既然该他坐江山,他当然不会死。”
夏洛特也不去追问国王嘱咐她这样做的动机就照着做了。她已经开始习惯他的怪僻——这是按我们今天的说法;如果按当时的说法,就是幻想。
“不过也许只是用毒药无效,那么我们就用武器试试看。”
“躺到床上去,夏洛特!装作得了重病的样子!明天一整天,无论如何也不要见任何人!”
卡特琳娜一边在脑子里构思着一个新的计划,一边上床睡下。到了第二天,她的计划无疑已经成熟了,因为第二天她把卫队长叫了来,交给他一封信,命令他按上面写的地址送去,一定要亲自交到收信人的手中。
亨利离开索弗夫人时对她说:
这封信是写给国王的闹事司令卢维埃·德·莫勒韦尔先生的,他住在兵工厂图书馆附近的樱桃园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