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玛尔戈王后 > 二六 玛格丽特

二六 玛格丽特

“好吧,不会让你离开我的;我需要你,拉莫尔。”

“我对上帝惟一的祈求就是永远不要让我离开你。”

“你需要我?太阳会需要一只萤火虫?”

“好吧,就算是这样吧!那我就把其他所有的一切都看作这爱情的附属品吧!你爱我,你愿意待在我身边吗?”

“如果我对你说我爱你,你能完全忠于我吗?”

“不但是重要的,而且是仅有的、惟一的,夫人。”

“噢!夫人,我难道不是已经完全忠于你了吗?”

“亲爱的拉莫尔,这么说,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是爱情!”

“是的;可是你还在怀疑,上帝原谅我!”

“噢!是的,夫人,”拉莫尔依然跪在她脚下喊道,“我已经说过我疯了。”

“噢!我错了,我是个笨伯,还不止于此,就像我说过、你也重复过的,我是个疯子。可是为什么德穆伊先生今晚到你这儿来呢?为什么今天早上我见他在阿朗松公爵住处呢?为什么他穿着桃红色的斗篷,插着白羽毛,并且模仿我的姿态呢?……啊!夫人,我不是怀疑你,而是怀疑你的弟弟。”

“可怜的疯子。”她喃喃地说。

“可怜的人,”玛格丽特说,“你竟然以为弗朗索瓦会讨好他姐姐直到为她引来一个求爱者!失去理智的人,你口口声声嫉妒别人,而实际上你并没有猜到是怎么回事!拉莫尔,你知道吗,如果阿朗松公爵知道你今晚跪在我脚下,我并没有把你赶走反而对你说:拉莫尔,你就留在这儿吧。他明天一定会亲自用剑杀死你;就因为我爱你,我英俊的绅士。你听清我的话了吗?我爱你!是的,我再重复一遍:他一定会杀死你!”“上帝!”拉莫尔把身子往后仰着,恐惧地看着玛格丽特,嚷道:“这怎么可能呢?”

“噢!夫人!胜过我的生命,胜过我的安全,胜过一切。可是你呢,你……你却不爱我。”

“朋友,在我们这个时代,在我们这个宫廷里,一切都是可能的。现在我只要告诉你一句话,德穆伊先生穿着同你一样的斗篷,戴着同你一样的帽子来卢浮宫,并不是来找我,而是来找阿朗松先生。可是我,我把他错当成你,领到我这儿来。拉莫尔,他知道了我们俩的秘密,所以对他得客气些。”

“你爱我?”

“我宁愿杀掉他,”拉莫尔说,“这样又干脆又保险。”

玛格丽特含笑倾听着这些令人心醉的话语,看着拉莫尔优美的动作,然后把自己沉思着的美丽的头倚在滚烫的手上,说:

“我勇敢的绅士,”王后说,“我却宁愿让他活着。你会知道一切的。他活着对我们不但有用,而且是必需的。听着,在回答我以前先好好想一想,拉莫尔,你爱我是不是爱到打心底里希望我成为真正的王后,也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王国的女主人呢?”

“阿朗松先生是你的弟弟;听说你很爱他;你很可能把自己心里一个隐隐约约的想法告诉了他,而他呢,就按照宫廷的习惯,把德穆伊先生引到你的身边,使你如愿以偿。我怎么如此幸运,竟发现国王和他同时在这里呢?这是我无法知道的;夫人,不管怎么样,求你坦率地告诉我;即使我缺乏其他高雅的感情,凭我对你这样的一片痴情,也是有权利要求你以坦率作为回报的。你看,我跪倒在你脚下了。如果你以前对我表现出的感情只是一时的冲动,我就把你的信任、诺言和爱情统统还给你;把阿朗松先生的恩典和我作为他门下侍从的职位还给他;然后去死在拉罗歇尔的战场上,如果爱情还没有把我折磨死的话。”

“噢!夫人,我爱你爱到你的愿望也就是我的愿望,哪怕这种愿望会造成我终身的不幸。”

“那又怎么样,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好!你愿意帮助我实现这个愿望吗?到那时,你会更加幸福的。”

“听着……是我从他的身材和头发的颜色,凭着一种本能的恶感认出他来的。他就是我今天早上在阿朗松先生那儿看到的那个人。”

“噢!到那时我就失去你了,夫人!”拉莫尔把脸埋在手心里大声说道。

“你怎么会猜到那是德穆伊先生的?”

“不,相反;到那时我不是把你当成我的第一个仆人,而是当成第一个臣民,就是这样。”

“是的。”

“噢!我不图什么利益,也没有什么野心,夫人……不要玷污了我对你的感情……忠诚,只有忠诚!”

“德穆伊先生?”

“多么高尚的心灵啊!”玛格丽特说,“好吧,我接受你的忠诚,我知道怎样报答它。”

“其次是我在今天早上第一次见到的这个德穆伊先生,今晚我又发现你们的关系是那样亲密。”

她向拉莫尔伸出双手,拉莫尔在上面盖满了吻。

“我还以为自从你那天看到、听到那些情况以后,对他已经可以放心了呢。”

“怎么样,你现在明白了吧?”她说。

“首先是国王。”

“是的,是的,玛格丽特,”拉莫尔回答,“我现在逐渐明白还在圣巴托罗缪之夜以前我们一些胡格诺派人士就在议论的那个隐隐约约的计划;我和许多比我更有身份的胡格诺派人士被召到巴黎来,就是为了执行这个计划的。以一个真正的纳瓦尔王国代替那个徒有虚名的王国,这就是你所追求的,亨利国王也鼓励你这样做。德穆伊和你们一起密谋策划,是吗?可是,阿朗松公爵呢,他参加到这里面来做什么呢?难道他也可以从这里面获得一顶王冠?我看不出来。还有,难道阿朗松公爵只是作为朋友来帮助你,甘冒危险而别无所求?”

“到底是谁呢?”

“朋友,公爵搞阴谋是有他自己的打算的。让他去痴心妄想吧,反正他活着就可以保护我们。”

“嫉妒所有的人。”

“可是我呢,我是他的人,我怎么能背叛他呢?”

“嫉妒谁呢?你说说看。”

“背叛他!你背叛他什么?他又信托给你什么了?他让德穆伊借用同你一样的斗篷和帽子潜入宫内同他见面,这不是他出卖了你吗?你说你是他的人!我的绅士,难道你不是在属于他以前早就属于我了吗?他给你的友谊难道超过了我给你的爱情吗?”

“我都要发疯了,玛格丽特。”

拉莫尔脸色苍白地站了起来,他被彻底压倒了。

“现在还这样!……”

“噢!”他喃喃自语,“科科纳说得对,我已经被阴谋紧紧包围了,总有一天要被它扼杀的。”

“噢!简直到了失去理智的程度。”

“怎么样?”玛格丽特问。

“这就对了!”玛格丽特说,“我英俊的绅士,你嫉妒了吗?”

“好吧!”拉莫尔说,“这就是我的回答:在我的家乡——法国的另一头——你的名字是那样响亮,你的美貌众所周知;就像人们总是隐隐地渴慕着陌生的事物一样,我早为你微微地动心了。在那里我就听人们说,你有时也坠入情网,不过你的爱情最后总是致你所爱的人于死命,死亡想必也是好嫉妒人的,它几乎总是夺走你的情人。”

“是的,玛格丽特!是的,玛格丽特!我的珍珠!”年轻人说着用痴情的眼光看着王后。

“拉莫尔!……”

“拉莫尔,我只会为一件事生气,那就是你称我夫人或者陛下。对你来说,亲爱的,我只是玛格丽特。”

“别打断我的话,噢,我亲爱的玛格丽特,人们还说你把你忠实的朋友们的心保存在一些金匣子里。有时向这些可怜的遗物献上一件令人伤感的纪念品,或恭敬地看上一眼。我的王后,你在叹息,你的眼里噙着泪水,可见是真的。好吧!那就让我成为你宠爱的人当中最受偏爱、最幸福的一个吧。对其他人,你只是使他们伤心,只是保留他们的心;对我,你要做得更多些,你要陈列我的头。好吧!玛格丽特,请你在这救过我生命的上帝的像前面发誓,向我保证:如果我为你而死了——不祥的预感已经告诉了我这一点——你把刽子手从我身上砍下来的头保存起来,偶尔用你的香唇吻它一吻。发誓吧,玛格丽特,如果我的王后许下这样一个诺言,那么,只要需要,我可以保持沉默,可以背叛一切,甚至可以成为懦夫,也就是完完全全忠于你,就像你的情人和同谋所应该做的那样。”

“那我们就谈谈……这些严肃的事情吧,不过有一个条件:如果我对陛下说出什么疯话,陛下可不要生气。”

“噢,我亲爱的人儿,这是多么凄凉的蠢话!噢,我温柔的情人,这是多么可怕的思想!”

“或者说亲热地,好吗!这样对你更合适,是吗?其实爱情里也有严肃的东西,尤其是在一个王后的爱情里。”

“发誓吧……”

“夫人,为什么说严肃地?”拉莫尔诧异地说。

“我发什么誓?”

“现在只有我们俩了。让我们严肃地谈谈吧,我的大朋友。”她说。

“是这样:跪在这只银箱子上,朝着挂在箱子上边的十字架。发誓吧。”

来到自己的卧室,玛格丽特才站住了。她在乌木椅上坐下,把拉莫尔拉到自己身边,紧紧握住他的双手。

“好吧!我漂亮的绅士,我面对这十字架发誓:如果你凄惨的预言真的成为事实——上帝对此是不会高兴的——只要我活着,不管你是死是活,将永远留在我的身边;如果你为我,而且仅仅是为我而蒙难,即使我挽救不了你的性命,至少也要让你的灵魂得到你所要求的、也就是你应得的安慰。”

在他离开差不多十分钟以后,门开了,玛格丽特小心翼翼地走出来,拉住拉莫尔,一言没发就把他从走廊里拉进自己的住处,亲自把房门关上;看她关门时那个仔细留神的劲儿,就可以猜想到将要进行的谈话是何等的重要。

“我还要求你一句话,玛格丽特。现在我可以死了,我对于死已经安心。可是我也可能活下去,我们也可能成功:纳瓦尔国王成为国王,你是王后,那时国王将把你带去。你们之间分开生活的愿望有一天会突然改变,于是我们只好分开。玛格丽特,我最最心爱的玛格丽特,你刚才的一句话已使我能够安心地死了,现在还要你说一句话使我能够安心地活着。”

科科纳说着向拉莫尔伸出手来,同自己的伙伴互相看了最后一眼,交换了最后一个微笑,就离去了。

“噢!不用害怕,我的身心全都是属于你的。”玛格丽特说着再次把手伸向小银匣上边的十字架。“如果我要走,你就跟着我;如果国王拒绝带你,那我也绝不离开。”

“亲爱的,”他回答说,“你说的话是完全正确的;你爱她,那就像一个情人一样去做吧。而我呢,我是有雄心壮志的,作为一个有雄心壮志的人,我认为生命比一个女人的吻有价值得多。如果我要冒生命的危险,那只能是为了创立我的事业。你尽管按照你的理想去寻找你的幸福吧。”

“可是你不敢反抗!”

科科纳沉思了片刻,然后抬起头来:

“我亲爱的许阿金托斯[1],”玛格丽特说,“你不了解亨利;亨利现在只想着一件事,就是当国王;为了实现这个愿望,他现在可以献出自己所有的一切,更不用说他并未占有的了。再见了。”

“我对王后根本不是什么充满幻想,阿尼巴尔,我爱她;不管是幸运还是不幸,我全心全意地爱她。你会说:这是疯狂。我承认,我是疯了。可是你是个明智的人,科科纳,你不该忍受我的愚行和厄运带来的苦难。去吧,找你的主人去吧,不要因为我而连累了你。”

“夫人,你要我走了?”拉莫尔笑着说。

这的确是一个明智的忠告。因此拉莫尔听了不免忧心忡忡,他感觉到自己正介于理智与疯狂之间,并且即将趋向疯狂。

“已经很晚了。”玛格丽特说。

“亲爱的,请听着我要对你说的话,并且希望你能好好记住这些话。在这些亲王们搞的阴谋诡计里,在这些宫廷密谋中,我们只能、也只应像幽灵一样远远地躲开。不然,如果出了事,纳瓦尔国王也可能丢掉一根羽毛,阿朗松公爵也可能失去他斗篷的一角,而我们却要付出自己的生命。王后对你是一时冲动,你对她是充满幻想,这再好不过了。盲目地去爱吧,亲爱的,但是不要盲目地投身于政治。”

“是晚了,可是你要我去哪儿呢?德穆伊先生和阿朗松公爵先生正在我的房间里。”

“在必要的时候,你愿意在这桩密谋中扮演一个角色吗?”

“啊!这倒是真的。”玛格丽特妩媚地笑着说,“再说,关于我们这次密谋,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告诉你呢。”

“我想这里面一定有一桩宫廷密谋。”皮埃蒙特人回答。

从这个晚上起,拉莫尔已不再是一个一般的得宠者,他可以高傲地仰着他那颗无论是死是活都有美好前途的头颅了。

“朋友,你对这一切是怎么想的?”拉莫尔问科科纳。

然而,有时他却脸色苍白,低垂着头;苦苦的思索加深了这以前是那么快乐、而今又是那么幸福的年轻人眉宇间的皱纹!

拉莫尔有了细细思索的时间,而科科纳则在一旁起着循循善诱的作用。

[1]许阿金托斯:古希腊神话中的人物,曾为太阳神阿波罗所爱恋。

在我们叙述的这场谈话进行的这段时间里,拉莫尔和科科纳一直在房门口尽他们的职守。拉莫尔略带忧伤,科科纳稍感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