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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黑鸡

勒内躬身以示同意,然后便举着蜡烛走近满摆着书籍的书架,登上一张椅子,取下一本书交给太后。

“不,勒内,不用了!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了。让我们等以后弄到了犯人的头时再说。赶上处决人的日子,你先去和刽子手商量好。”

卡特琳娜把书打开。

“对以后做新的献祭,陛下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佛罗伦萨人问。

“这是什么?”她说。

两人走出了小屋,勒内把门关好。

《论驯养猛禽、鹰隼,使之永远勇敢、凶猛、时刻准备翱翔的方法》“啊!对不起,夫人,我拿错了!这是卢卡[3]的一位学者为著名的卡斯特律西奥·卡斯特拉卡尼犬猎队写的论文,它就排在我说的那本书旁边,而且装潢一样。我拿错了。不过,这是一本非常珍贵的书,全世界只有三部,一部属于威尼斯图书馆,另一部被你祖父洛朗买下,又由皮埃尔·德·美第奇送给了途经佛罗伦萨的查理八世。第三部就是这一部。”

“好!到那个房间去,你把那本书借我看看。”

“既然这样稀有,我很珍视它;”卡特琳娜说,“只是我不需要,还你吧。”

“我有一本古书上面记载了这件事。”勒内回答。

她伸出左手交还刚才拿到的这本书,伸出右手去接另一本书。

“噢!对了,是他!”她喃喃地说,“你了解这个故事的详细内容吗?”

这次勒内没有再搞错,拿的正是她想要的那本书。勒内从椅子上下来,翻了一会儿,把翻好的书递到太后面前。

“夫人,是拉迪斯拉斯[2]国王。”

卡特琳娜走到一张桌子旁坐下,勒内把神奇的蜡烛移近她,借着蓝色的烛光,她咕咕哝哝地念了几行。

“那个情人是谁来着?”卡特琳娜一边思索着一边问道。

“好得很,”她合上了书说,“我想要知道的,这里面都有。”

“是的,夫人。”

她站起身,把书放在桌子上,带走的只是自己头脑深处已经萌芽并且成熟了的打算。

“勒内,”她一边叫着一边把手伸向佛罗伦萨人,不过,她把头垂在胸前的姿势并没有改变。“勒内,不是有这样一个故事,说佩鲁斯[1]的一位医生用一包香脂一下子毒死了自己的女儿和女儿的情人吗?”

勒内手执蜡烛,毕恭毕敬地等待着看来准备离去的太后发布新命令,或者提出新问题。

但是,一个好像从卡特琳娜的头脑中突然孵化出来的想法很快就驱散了她脸上阴暗的表情。

卡特琳娜手指放在嘴边,低着头走了好几步,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要执政了。”勒内重复着她的话,陷入了沉思。

然后,她突然在勒内面前站住,把眼睛睁得圆圆的盯着他,就像只捕食的鸟。

“他要执政了,”她绝望地叹了一口气说,“他要执政了。”

“告诉我,你给她制过媚药吗?”她问道。

在阴惨惨的烛光下,这个像尸体一样苍白的女人的脸真可怕,那双血淋淋的手在痉挛。

“谁?”勒内打了个寒战,回问道。

“对!对!是这样吗?我看出来了,这就是说亨利四世。噢!”她扔掉了刀,嘟哝道,“我死后一定要受子孙的诅咒了。”

“给索弗夫人。”

“四次。”他说。

“我?夫人,”勒内说,“从来没有过。”

勒内数了一下。

“没有过?”

“重复出现了几次?”

“我可以向您保证。”

“是H。”勒内回答。

“那她准是有一种魔法,因为他疯狂地爱着她,而他素来没有忠于爱情的好名声。”

“这是什么字母?”卡特琳娜用手指着一个记号。

“夫人,您说的他是谁?”

勒内走了过来。

“他,该死的亨利呗,就是将来要继承我三个儿子的王位的那个人,就是有朝一日人们称他亨利四世的那个人,然而他却是雅娜·德·阿尔布雷的儿子。”

“还是那个字母,”她拍着两手,大声说,“还是那个字母!而且这一次的预兆更清楚了。快来看。”

卡特琳娜说到最后几个字,长叹了一声,使勒内不寒而栗,因为这使他想起了卡特琳娜命令他给纳瓦尔太后准备的那副出了名的手套。

说罢,卡特琳娜割下了苍白的鸡冠,小心翼翼地打开头盖骨,露出了大脑叶;她极力揣摸着脑髓分裂处显出的血淋淋的弯弯曲曲的线条构成的字母的形状。

“他还常去吗?”勒内问。

“你看!”卡特琳娜神色惶恐地说,“三声叹息代替了三声叫喊,三,又是三,他们三个人都要死掉。这些灵魂在出壳之前都数着,一直数到三。现在让我们再看看头部显示什么信号。”

“常去。”卡特琳娜说。

真的,把鸡绑好以后,卡特琳娜就像她说的那样,一刀就把鸡头砍了下来。可是鸡头在一阵痉挛中,嘴巴张了三下,然后合紧了不再张开。

“我还以为纳瓦尔国王完全回到他妻子身边了呢。”

“这一次,”卡特琳娜说,“为了不让它再叫,我要把鸡头一刀就砍下来。”

“那是演戏,勒内,那是演戏。我不知道他们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都联合起来欺骗我,连我女儿玛格丽特也反对我,她也许希望自己的兄弟都死掉,她也许想当法国的王后。”

当他回到小房间时,只见那母鸡已经把头缩进脖子里。

“是的,很可能。”勒内说。他一面沉思,一面附和着卡特琳娜的可怕的猜测。

勒内从她手里接过已经熄灭的蜡烛,到隔壁房间去重新点着。

“不过,我们等着瞧吧!”卡特琳娜说。

“勒内,你看到了吧?”太后说,“这说明我们的家族要绝种了。死亡将在头顶上唿哨,我的家族将从地球上消失。三个儿子,这中间要死三个儿子!”她忧伤地喃喃自语着。

大概是考虑到这儿肯定没有外人,不必再走秘密通道,她便向里侧那扇明门走去。

勒内把这只死鸡扔到墙角里,然后去抓另一只鸡,那只鸡知道会遭到伙伴同样的命运;为了免遭一死,它满屋跑着,眼看自己被逼到一角时,鸡从勒内头上飞过,翅膀扑灭了卡特琳娜手中那神奇的蜡烛。

勒内走在前面,一会儿,两人便下到香料店铺。

“夫人,还得看看第二个祭品提供的预兆是不是跟第二个相同。”

“勒内,你答应过给我一些新做的化妆品涂手和嘴唇的;”她说,“冬天来了,你是知道的,我的皮肤很怕冷。”

“肝垂向左边,”她继续说,“又是在左边,三个人死亡,接着便是丧失权力。勒内,你知道,这有多么可怕吗?”

“夫人,我已经准备好了,明天就给您送去。”

接着她又打开鸡的肚子。

“明天晚上,你九、十点钟以前是找不到我的。白天我要做弥撒。”

“还是叫三声,”卡特琳娜喃喃道,“三声死亡的信号。”

“好,夫人,那我就9点钟到卢浮宫。”

卡特琳娜用刀子一下就打开了鸡的胸脯。鸡叫了三声,挣扎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才断了气。

“索弗夫人的手和嘴唇保养得真好看,”卡特琳娜用漫不经心的语调问,“她用的是什么香膏?”

他把手上这只母鸡系在小祭台两头的两个环上,这样,仰倒的母鸡就被固定在祭台上,再挣扎也移动不了位置。

“她手上用的?”

“好。”勒内说。

“那就先说她手上用的吧。”

“先做肝的试验。”

“天芥菜作的香膏。”

“先从哪儿开始?”

“擦嘴唇用的呢?”

“我们察看一只鸡的肝,察看另一只鸡的脑子。如果两次试验结果相同,那么就可以相信。要是两次试验的结果都和前几次也一致,那就更可以确信无疑了。”

“擦嘴唇,她将使用我特制的一种软膏,我打算明天给她送去,同时也给您送一盒去。”

“我们怎么做?”

卡特琳娜沉思了一会儿。

卡特琳娜从那些献祭时用的器具中亲自挑选了一把闪亮的钢刀;勒内把蜷缩在角落里、满眼忧虑的两只鸡抓来了一只。

“再说,这个女人也真美,”她说着,一面继续想着她心中的事,“那个贝亚恩人喜欢她是不奇怪的。”

勒内点着了一支蜡烛,那蜡烛是由好几种奇特的原料制成的,散发出的气味一会儿是微妙而又沁人心脾,一会儿是恶臭而又夹着熏烟。他端着这支蜡烛照着卡特琳娜,先走进顶层的那间小屋。

“她对陛下特别忠诚,”勒内说,“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去看看。”

卡特琳娜微微一笑,耸了一下肩膀。

“准备好了,夫人。”

“当一个女人爱着一个男人的时候,”她说,“她对别人的忠诚怎能超过对情人的忠诚呢?你为她制过媚药,勒内。”

“至少是很难的。”卡特琳娜说。“圣巴托罗缪节的时候我们要是掌握这种方法,嗯!勒内!那会有多大的收获啊!随便找个判死刑的……我以后会考虑的。暂时还是让我们在可能的范围以内办吧……献祭的房间准备好了吗?”

“夫人,我向您保证从来没有。”

“啊!夫人,”勒内说,“陛下知道这是办不到的!”

“好吧!不再说它了。给我看看你说的那种可以使她的嘴唇比现在还鲜艳的新软膏。”

“嘱咐说这种试验要用人的脑子做,因为人的脑子更发达,更能感应问卜者的意愿。”

勒内走到一个货架跟前,指给卡特琳娜看并排摆着的六个一样形状的银质小圆盒。

“怎么嘱咐的?”勒内见太后犹豫着不说下去,便追问道。

“这就是她向我要的一种软膏,”勒内说;“这倒确实如陛下说的,是我专门为她制作的,因为她的嘴唇太细太嫩了,日晒风吹都会干裂的。”

“有了这些划出的字母,就可以打开预言一切的道路。不过迦勒底学者们嘱咐……”

卡特琳娜打开其中的一盒,里面装着最诱人的胭脂红软膏。

“是的,夫人!我也听我的一个朋友、一个老犹太教士说过。”

“勒内,”她说,“现在就把涂手的软膏给我吧,我带走算了。”

“因为那样你就能看懂希伯莱人写的有关圣祭的宝书。我已经让人译出了一本。我在那本书里看到希伯莱人并不像罗马人那样从心和肝去探索预兆,而是观察脑子的布局以及命运的万能的手描绘的字母的图像。”

勒内举着烛台走到一个专门的架子上取太后要的那种软膏。他并没有很快地回过身来,然而他自信他确实看到太后刚刚用一个突然的动作拿了一个小盒,藏进披风里。他对太后的这种窃取行为已司空见惯了,绝不会笨拙到显出已经发现的样子。所以,他若无其事地把太后要的软膏装进一只印有百合花图案的小纸袋。

“我?犹太人?夫人,为什么?”

“给您,夫人。”他说。

“啊,如果你是犹太人就好了!”卡特琳娜喃喃地说。

“谢谢,勒内!”卡特琳娜回答。静默了一会儿,她接着说,“你过八天到十天再把这种软膏带给索弗夫人吧,我想先试用一下。”

“夫人,都准备好了。”

说完她就准备出门。

“是的。”

“我送陛下回去好吗?”勒内问。

“您说的是黑鸡的事吗?”

“送到桥头就行了,”卡特琳娜回答,“我的绅士们带着驮轿在那儿等着我呢。”

“你已经照我说的做了吗?”

两人出了门,走到木桶街的拐角上,四个骑马的绅士和一顶不带纹章的驮轿正在那儿等候卡特琳娜。

“只有陛下和我。”

回到店里,勒内首先关心的是数一下软膏盒子。

“别说这些了,”卡特琳娜耸了耸肩说,“这儿再没有别人了?”

果然少了一盒。

“几对情人。他们很满意我的预言,因为我向他们保证他们将永远相爱。”

[1]佩鲁斯:意大利一城市。

“刚才谁在这儿?”她问。

[2]拉迪斯拉斯(1376—1414):那不勒斯国王。

她用探察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周围,然后把充满狐疑的眼睛盯住正躬着腰站在她面前的勒内。

[3]卢卡:意大利中部的一座城市。

这两对情侣逃走得正是时候。当卡特琳娜把钥匙插进第二扇门的锁眼时,科科纳和内韦尔夫人刚刚跑出屋去,卡特琳娜进屋时只听到逃跑者下楼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