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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安妮生活中值得纪念的一件事

巴里小姐的房子布置得“富丽堂皇”,安妮后来就是这么对马瑞拉说的。巴里小姐去查看午饭时,将她们留在客厅中,客厅的华丽让这两个乡下小姑娘很是局促不安。

“我确实不知道。”安妮喜洋洋地说,“我知道自己脸上的雀斑没以前多了,对此我已很感激,不过我真的不敢再希望还有什么别的进步。我很高兴你这么认为,巴里小姐。”

“这多么像宫殿啊,是不是?”戴安娜低声说,“我以前从没来过约瑟芬姑奶奶的家,我不知道它有这么豪华。我真希望朱利娅·贝尔能看到这一切——她总吹嘘她妈妈的客厅,以为有多了不起。”

“这么说,你终于来看我了,安妮姑娘。”她说,“哎呀,孩子,你长得好快啊!我说,你一定比我还要高了,而且比从前也漂亮多了。不过我敢说,就算我不告诉你,你心里也知道。”

“天鹅绒地毯,”安妮深深地叹了口气,“还有真丝窗帘!我梦见过这些东西,戴安娜。不过你可知道,我觉得自己并不因此而感到欣慰。这间房子里的东西太多了,而且都是那么华贵,因而也就没有想象的空间了。生活贫穷,有一个值得宽慰的地方——你可以想象的东西要多很多。”

旅程很长,但是安妮和戴安娜每分每秒都过得很快乐。红色的霞光正慢慢地爬过收割完的田地,驾马疾驰在清晨潮湿的路上,真令人心旷神怡。空气清新而凉爽,烟青色的阵阵薄雾缭绕在山谷周围,随后向远方飘去。时而,道路穿过一片已挂出鲜红旗帜的枫树林;时而,它又穿过小桥,越过河流,让安妮重温往日那种多少有些令人欢娱的恐惧;时而,它又在港口的岸边行驶,经过那一片因风吹日晒而变得斑白的渔家屋落;接着,它又爬上山坡,在那里可以望见远处连绵起伏的高地,还有雾霭迷蒙的蓝色天空。但是,无论走到哪儿,都有很多趣事可以谈。当他们到达镇子,向“山毛榉宅”走去时,已经快到中午了。那是一座相当精致的老宅子,离街道很远,坐落在一片绿色的榆树和枝叶茂盛的山毛榉间,显得偏僻而幽静。巴里小姐站在门口迎接他们,敏锐的黑眼睛中闪着喜悦的光芒。

在镇上旅居的那段日子在安妮和戴安娜心中停留了很多年。自始至终它都充满了欢乐。

安妮穿好衣服时,马修已将火生了起来,早饭也准备妥当了,此时马瑞拉从楼上下来,不过就安妮来说,她已经兴奋得吃不下东西了。早饭后,安妮戴上时髦的新帽子,穿上新外套,匆匆穿过小溪和冷杉林,向果园坡赶去。巴里先生和戴安娜正在等她,不一会儿,他们就来到了大路上。

星期三,巴里小姐带她们来到展览会现场,让她们在那儿待了一整天。

马瑞拉同意让安妮去镇上,具体安排是,下星期二由巴里先生将姑娘们送过去。由于夏洛特镇离这儿有三十英里,而巴里先生希望能够当天返回,所以他们必须很早就出发。不过,安妮把这一切都看做是乐事,星期二早上天还没亮,她就起来了。她往窗外瞥了一眼,“闹鬼的森林”中,冷杉树后的东边天空晴朗无云,一片银白,知道这将是个好天,她也就放心了。透过树丛中的隙缝,可以看到果园坡西边山墙正亮着灯,这表明戴安娜也起来了。

“展览会光彩夺目。”后来安妮对马瑞拉叙述道,“我从没想到会有这么有趣的事。我真不知道哪一个部门是最好玩的。我觉得我最喜欢马、花和刺绣。乔西·派伊编织的花边得了一等奖。我为她感到高兴。而且我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高兴,因为这说明我在进步,你觉得呢,马瑞拉,我会为乔西的成功而欣喜?哈蒙·安德鲁斯先生培养的格雷文思坦苹果得了二等奖,贝尔先生的猪拿了一等奖。戴安娜说,她认为一个主日学校的校长因为养猪而得奖是件荒唐可笑的事,不过我并不那样认为。你呢?她说,从此以后只要他在严肃地祈祷时,她都会想起这事。克拉拉·路易丝·麦克弗森的绘画得了个奖,林德太太的自制黄油和奶酪得了一等奖。亚芬里表现得很出色,是不是?林德太太那天也在,直到在那么多陌生人中间看到她那张熟悉的面孔,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非常喜欢她的。那里有好几千人,马瑞拉。这使我感到了自己的微不足道。后来巴里小姐带我们去大看台上看赛马。林德太太不愿意去。她说赛马是一项令人厌恶的活动,作为教会的成员,她认为自己有责任避开,给大家树立个好榜样。可是,那里人太多了,我觉得不会有人注意到她的缺席。不过,我认为自己不应该经常去看赛马,因为它们真是惊险。戴安娜兴奋极了,要拿一毛钱和我赌那匹红马赢。我不相信它会赢,但我没和她赌,因为我打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艾伦太太,而我确信打赌的事是不能告诉她的。去做一件你不能告诉牧师太太的事是不对的。有一位牧师太太做自己的朋友,就如同多了一分良心。我幸亏没打赌,因为红马真的赢了,要不然我就得输掉一毛钱了。所以你瞧,善有善报。我们看见一个人乘气球飞上了天。我真想坐气球上天,马瑞拉,那会非常激动人心。我们还见到了一个人在算命。你给他一毛钱,就会有一只小鸟拣出你的命运。巴里小姐给了戴安娜和我各一毛钱,让我们去算命。我的命是我将会嫁给一个非常有钱的黑皮肤男人,然后漂洋过海随他一起生活。从那以后,我就非常留意见到的所有黑皮肤男人,不过我一个也不喜欢,不管怎么说,现在就找他也太早了。啊,那真是一个永生难忘的日子,马瑞拉。我累极了,夜里无法入睡。巴里小姐像她答应过的那样,把我们安置在客房里。那是间很雅致的房间,马瑞拉,不过不知怎么的,在客房里睡觉和我过去想的不一样。这就是成长所带来的最糟的东西,我开始意识到这一点了。那些你孩提时曾特别向往的东西,等你真正得到时,似乎已经不那么美好了。”

“在知道我是否能去之前,我不准备考虑这件事。”安妮坚决地说,“如果我想了,接着又失望,那我肯定受不了。可是,如果我真能去的话,到时我的新外套也一定做好了,那我会很高兴。马瑞拉觉得我不需要新外套。她说我那件旧的还可以再穿一个冬天,而且她觉得,我该为已有的那条新裙子而感到满足。那条裙子非常漂亮,戴安娜——是藏青色的,做得很时髦。现在马瑞拉总把我的衣服做得很时髦,因为她说她可不想让马修去请林德太太做。我特别高兴。如果你穿上时髦的衣服,那么做个好人就容易多了。至少,对于我来说是容易多了。我觉得这对生性善良的人不会有多大的影响。但是马修说我必须得有件新外套,所以马瑞拉就买了段漂亮的蓝绒面呢,送去给卡莫迪的一位真正的裁缝做。星期六晚上就可以做好了,我努力不去想象星期天自己穿着新衣裳、戴着新帽子走在教堂走廊上的情形,因为我觉得想象这些事情可能是不对的。可是尽管我努力不去想,它还是悄悄溜进了我的脑袋里。我的帽子漂亮极了。它是我们去卡莫迪的那天马修给我买的,就是现在风靡一时的蓝色天鹅绒小帽子,上面有金带和流苏。你的新帽子很雅致,戴安娜,对你很合适。上个星期天我看到你走进教堂时,想到你是我最亲爱的朋友,心里自豪极了。你觉得我们对衣服考虑得这么多是不是不对?马瑞拉说这很可耻。不过,这是个很有趣的话题,对吗?”

星期四,姑娘们在公园里驾车玩了一天,晚上巴里小姐带她们去音乐学院参加音乐会,一位著名的歌剧女演员要在那儿演唱。对安妮来说,那天晚上是个光彩夺目的快乐仙境。

“我告诉你,”戴安娜说,“我们可以叫我母亲去问马瑞拉。那样的话,她一定会让你去的。如果她同意,我们就可以有段属于自己的时间了,安妮。我从来没参加过展览会,听见别的女孩谈论她们的出行时,我就特别恼火。简和鲁比已经去过两次了,而且今年她们还要去。”

“噢,马瑞拉,简直难以形容。我兴奋得都说不出话了,你就知道那是怎样的情形了。我神魂颠倒,只是静静地坐着。塞利斯基夫人美极了,她穿着白缎子衣服,戴着钻石。不过当她开始演唱时,我就什么也不想了。噢,我无法告诉你我当时的感觉。我仿佛觉得做一个好人不再那么难了。我的感觉和我抬头仰望星空时一样。泪水涌入了我的眼睛,不过,噢,那是幸福的泪水。演出结束时,我难过极了,我对巴里小姐说,不知道自己怎样才能再回到平凡的生活中去。她说如果我们到街对过的餐馆里吃上一杯冰淇淋,或许对我会有所帮助。那个建议听上去特别平凡乏味;然而令我吃惊的是,它还真管用。冰淇淋很好吃,马瑞拉,而且夜里十一点坐在那儿吃冰淇淋是那么的愉快、奢侈。戴安娜说,她相信自己生来就适合过城市生活。巴里小姐问我有什么看法。我对她说必须非常认真地好好考虑一番后,才能告诉她我真实的想法。所以上床后我仔细想了一番。那是想问题的最好时刻。接着我得出了结论,马瑞拉,我天生不适合过城里的生活,而且我为此感到高兴。晚上十一点坐在灯火通明的餐馆里吃冰淇淋,偶尔一次还是很好的;不过一般说来,我更情愿在十一点的时候躺在东山墙里呼呼大睡,甚至睡梦中还能知道窗外的星星在闪耀,风儿在小溪对面的冷杉林中呼啸。第二天吃早饭时,我如实对巴里小姐说了,她却哈哈大笑。不管我说什么,就算说的是最严肃的事,巴里小姐都会笑。我觉得我不喜欢这一点,马瑞拉,因为我没想让自己那么可笑。不过,她是位非常好客的女士,而且盛情款待了我们。”

“哦,戴安娜,”安妮低声说道,她发现自己得靠在枫树上才能站稳,“真的是这个意思吗?不过,我担心马瑞拉不会让我去。她会说她不赞成我到处乱逛。上个星期,简邀请我和他们一起乘双排座马车,去白沙饭店参加美国人的音乐会,当时马瑞拉就是这么说的。我想去,不过马瑞拉说我最好还是待在家里学习功课,而且她觉得简也应该那样。我失望极了,戴安娜。我的心都碎了,上床时我就没愿意做祷告。但是后来我又为此后悔,于是半夜起来念了祷告。”

星期五,回家的时间到了,巴里先生驾着马车来接姑娘们。

“这种事我想也不会想到。”戴安娜愤愤不平地叫道,“就算他那么做了,我也不可能以此炫耀,讨厌的家伙!我知道你猜不出来。今天妈妈收到了约瑟芬姑奶奶的一封信,姑奶奶让你和我下星期二到镇上去,然后留下来和她一起参加展览会。怎么样!”

“嗯,我希望你们过得很愉快。”巴里小姐道别时对她们说道。

“我猜不出来,”安妮绝望地说,“要么就是昨晚祷告会结束后,穆迪·斯珀吉翁·麦克弗森送你回家了。是吗?”

“是的,我们过得很愉快。”戴安娜说。

戴安娜摇了摇头,快乐的光芒在她的黑眼睛中闪烁。

“你呢,安妮姑娘?”

“简的母亲打算让她开生日晚会?”

“我每分每秒过得都很愉快。”安妮说着,冲动地跑上前用双手搂住了老太太的脖子,亲吻她布满皱纹的脸颊。戴安娜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她被安妮的放肆举动吓得目瞪口呆。不过巴里小姐却很高兴,她站在阳台上,目送马车从视线中渐渐消失,然后叹了一口气,回到了她的那栋大房子里。少了那些生气勃勃的年轻生命,日子显得是那么的孤单寂寞。如果一定要说实话,巴里小姐其实是位非常自私的老小姐,除了自己,她不关心其他任何人。只有当别人对她有用或者能够逗她乐时,她才会重视他们。安妮给她带来了欢乐,所以深得这位老小姐的欢心。但是,巴里小姐发现自己更多考虑的是安妮奔放的热情、直率坦诚的感情、迷人的小脾气,以及眼角和嘴角流露出的甜蜜,却很少考虑她那奇特、不合逻辑的谈话。

“不对。夏洛特的男朋友不会同意那么做的,因为还从来没有人在教堂里结过婚,而且他觉得那会和葬礼差不多。这真没劲,因为在教堂里结婚一定很有趣。再猜。”

“当我听说马瑞拉·卡思伯特从孤儿院领养了一个女孩时,我觉得她真是个老傻瓜,”她自言自语道,“可是现在我觉得她根本没犯什么错。如果家里一直有个像安妮一样的孩子,那我一定会更愉快、更幸福。”

“夏洛特·吉利斯终于要在教堂结婚了,艾伦太太让我们去布置教堂。”安妮嚷道。

安妮和戴安娜发现回家的旅途同来时一样快乐——其实是更加快乐,因为高兴地意识到家正在旅途的终点等着她们。当他们穿过白沙,走上海滨大道时,已是落日西下了。远处,橘黄色的天空映衬着幽暗模糊的亚芬里山丘。山后面,一轮月亮正从海面上升起。月光下,大海显得无比灿烂、美丽。蜿蜒道路边的每一处小湾里都奇迹般地泛起朵朵欢腾的涟漪。在它们下面,海浪拍打着岩石,发出悦耳的沙沙声,强劲清新的空气里带着浓重的海腥味。

“今天晚上很美,”戴安娜说,“不过,哦,我有条重要消息,安妮。猜猜看。你可以猜三次。”

“哦,活着,回家,多美好啊。”安妮低声说。

“今天晚上像不像个紫色的梦,戴安娜?它让我感到活着真是件令人高兴的事。清晨的时候,我总以为清晨是最美好的;不过,当夜幕降临时,我又觉得夜晚更可爱。”

当她走过小溪上的木桥时,绿山墙厨房里的灯光向她友好地眨着眼睛,像在欢迎她的归来,透过开着的房门,可以看到壁炉里的火焰正在散发出阵阵温暖的红光,驱走秋夜里的寒意。安妮轻快地爬上小山,走进厨房,热气腾腾的晚饭正摆在桌上等着她。

这两句时,她痴迷地闭上了双眼,以便更好地想象自己就是那个英雄团队中的一员。当她重新睁开眼睛时,看到戴安娜正穿过通往巴里家田地的那扇门,往这里走来,神情显得特别庄重。安妮立刻猜到,她一定有什么消息要告诉自己。但是她不愿意过于急切地显露出好奇心。

“这么说,你回来啦?”马瑞拉放下手中的针线活说道。

他们那坚不可摧的茂密树林

“是的,噢,回家真好。”安妮快乐地说,“我可以亲吻每一件东西,甚至包括那闹钟。马瑞拉,烤鸡肉!你不会说这是专门为我做的吧!”

顽强的持矛士兵仍然坚守

“是的,我专门为你做的。”马瑞拉说,“我想,经过那样的长途旅行后,你一定很饿,想吃些真正开胃的东西。快去脱掉衣服,等马修一回来,我们就吃晚饭。我必须说,看到你回来我很高兴。这儿没了你,冷清得让人害怕,如果再有四天,我绝对受不了。”

牛儿们悠闲地顺着小路走,安妮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她正在大声背诵《马米恩》中的战争篇章——这首诗在上一年冬天也被列入了他们的英语课本,斯泰西小姐让他们把它背熟。那一行行奔腾的诗句和描绘出的铿锵铁矛声让安妮感到欢欣鼓舞。当她背到

晚餐后,在火炉前,安妮坐在马修和马瑞拉中间,向他们详细地描述了一番她的旅行。

安妮正沿着“情人的小路”将后面牧场上的母牛赶回家。这是九月的一个夜晚,深红色的落日余晖洒满林中的空地和豁口。小路上间或也洒了些斑驳的阳光,不过大部分路面已被枫树的阴影所遮盖,冷杉下的地面上弥漫着一种葡萄酒般纯净的紫色薄暮。风鼓足了劲地在吹,世界上再也没有比晚风吹动冷杉所发出的声响更甜美的音乐了。

“我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她快乐地总结道,“而且我觉得它是我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件事。不过,在所有的事情当中,回家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