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啦?你伤到哪儿啦?”巴里太太问。
“哪儿?”卡丽·斯隆抽泣着问道,“哦,哪里,安妮?”没等安妮回答,巴里太太便来到了出事现场。见到她来了,安妮挣扎着想爬起来,可是随着一声痛苦的尖叫,她又跌回到了地上。
“我的脚踝。”安妮喘着气答道,“哦,戴安娜,去找你父亲来,请他送我回家。我知道我再走不到那儿了。而且我相信,我可无法单脚跳那么远,简直连沿花园跳一圈都跳不动。”
“不,戴安娜,我没死,不过我觉得好像失去知觉了。”
当马瑞拉看见巴里先生穿过木桥,走上斜坡时,她正在外面的果园里摘了满满的一盘夏令苹果。巴里太太跟在他身旁,身后还跟了整整一长队的小姑娘。巴里先生臂膀里抱着安妮,她的脑袋无精打采地耷拉在他肩膀上。
让所有女孩,特别是乔西·派伊大松一口气的是,安妮昏昏沉沉地坐了起来,尽管乔西缺乏想象力,却也胆战心惊地料想到今后自己会被加上导致安妮过早惨死的罪名。这时安妮迷迷糊糊地答道:
就在那一瞬间,马瑞拉有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新发现。在那一阵突然刺穿心头的恐惧中,她意识到了安妮对她来说已经开始具有多么大的意义。过去她会承认自己喜欢安妮——不,可以说非常喜欢安妮;可是现在,当她急急忙忙冲下斜坡时,她知道安妮在她心中的分量已经超出了这世上所有的其他东西。
“安妮,你摔死了吗?”戴安娜一下子扑倒在她身边,尖声叫道,“哦,安妮,亲爱的安妮,就对我说一句话,告诉我你是不是死了。”
“巴里先生,她出了什么事?”她喘着粗气问道。多年以来,理智、自制力很强的马瑞拉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面色煞白、浑身发抖过。
如果安妮是从她登上横梁的那一面屋顶摔下来的话,那么这时戴安娜或许就已经成为那枚珍珠戒指的继承人了。幸运的是,她是从另一面跌下来的,那一面的屋顶延伸至门廊,离地面很近,所以从那儿摔下来不算是太严重的事。不管怎么说,当戴安娜和其他女孩紧张地从屋子周围冲过来——除了鲁比·吉利斯像在地上生了根一样,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时,她们发现安妮浑身苍白,没精打采地躺在那片乱糟糟的五叶地棉中。
安妮抬起头,回答道:
在大家的屏息静观中,安妮爬上了梯子,登上了横梁,在那岌岌可危的立足处,她站直身子保持住平衡,然后开始沿着横梁迈步,她头晕目眩,下意识觉得自己正不安地站在世界的高处,而走过那横梁可不是靠你的想象力就能渡过难关的。尽管如此,她还是设法走了几步,随后灾难就发生了。她的身体晃动起来,失去了平衡,变得跌跌撞撞,摇摇摆摆,接着就从被太阳炙烤的屋顶上滑了下来,穿过下面纠结着的团团五叶地棉,跌落到地上——还没等下面围着的那群惊恐万分的孩子发出恐惧的尖叫,事情就已经发生了。
“别害怕,马瑞拉。我走横梁时从上面摔了下来。我猜是扭伤了脚踝。不过,马瑞拉,我本来可能会跌断脖子的。让我们从乐观的一面看问题吧。”
“我必须做。这事与我的名誉息息相关。”安妮严肃地说道,“我要么是走过那横梁,戴安娜,要么就是在这次努力中丧生。如果我摔死了,我的珍珠戒指就送给你。”
“在我让你去参加那个茶会时,我就该料到你会去做这种事情。”马瑞拉松了一口气,可还是厉声尖叫道,“请把她抱进来,从这儿走,巴里先生,把她放在沙发上吧。天哪,这孩子晕过去了!”
“别去做,安妮,”戴安娜恳求道,“你会掉下来摔死的。别理会乔西·派伊。问别人敢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情,是不公平的。”
这确实是真的。因为伤口的疼痛,安妮昏倒了,这下她的又一个愿望实现了。她彻底地昏了过去。
安妮脸色变得苍白,但是很显然,她已经没有退路了。她向房子走去,那儿有一架梯子正斜靠在厨房的屋顶旁。所有五班的女生都喊了一声“啊!”,一半是因为兴奋,一半是因为惊恐。
马修被大家匆匆从田里叫回来后,径直去请医生。医生在预期的时间内赶到了,他发现伤势比他们所猜测的要严重得多。安妮的脚踝骨折了。
“那我就问你敢不敢这么做,”乔西挑衅地说,“我问你敢不敢爬上那儿去,在巴里先生家厨房顶的横梁上走一趟。”
那天晚上,当马瑞拉走到那间躺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女孩的东山墙房时,发自床上的痛苦声音向她招呼道:
“我怎么不能?”安妮急躁地叫道。
“你不为我感到难过吗,马瑞拉?”
“我不相信。”乔西断然说道,“我不相信人能在横梁上走路。不管怎么说,你就不能。”
“这是你自己的错。”马瑞拉答道。说着,她迅速拉下百叶窗,打开了台灯。
“我觉得在这种又矮又小的木栅栏上走一圈根本就没什么大不了的。”她说,“我知道马利斯威尔有个女孩能在屋顶的横梁上走路。”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应该为我感到难过,”安妮说,“因为一想到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错,就让我感到无法忍受。如果我能把责任推给别人的话,我会感觉好一些的。不过,马瑞拉,如果别人问你敢不敢从横梁上走过,你会怎么办?”
安妮甩了甩红辫子。
“我会牢牢地站在结实的地上,让他们的‘敢不敢’滚得远远的。这种荒唐透顶的事!”马瑞拉说。
乔西无比兴奋,得意忘形,简直有些不可一世,于是安妮·雪莉就问她敢不敢在东边花园周围的木栅栏顶上走一圈。嘿,在木栅栏上走一圈所需要的头与脚的技能和稳定性,远比那些从未尝试过的人所想象的要多得多。乔西·派伊虽然缺少某些受人欢迎的品质,但至少在走栅栏上还具有一些与生俱来的天赋,而这种天赋又得到过适当的培训。乔西带着一种傲慢的神情走过了巴里家的栅栏,那漫不经心的神情似乎在说像这类的小事情根本就不值得问“敢不敢”。大家对她的冒险行为勉强地给予了些赞赏,因为大多数女生自己以前都曾试过走栅栏,但都遭到失败,所以她们对她的成功也还能做出正确的评价。乔西从上面跳了下来,脸庞因胜利而涨得通红,她向安妮轻蔑地投去了一瞥。
安妮叹了一口气。
首先,卡丽·斯隆向鲁比·吉利斯挑战,问她敢不敢爬到前门那棵巨大的老柳树的某一点上;鲁比·吉利斯非常害怕那棵树上寄生着的肥肥的绿色毛毛虫,她还担心会不会在母亲眼皮底下扯坏她的新薄纱裙,尽管如此,她还是非常敏捷地爬了上去,挫败了前面提到的卡丽·斯隆。接着,乔西·派伊问简·安德鲁斯敢不敢单立左脚,沿花园跳一圈,中途不能停顿,右脚也不能沾地;简·安德鲁斯勇敢地努力想做到,但是在第三个拐角处就停了下来,只能自认失败。
“可是你有这么坚强的意志,马瑞拉。我就不行。我只是觉得自己无法忍受乔西·派伊的轻蔑嘲笑。她那幸灾乐祸的嘲笑声会伴我一生的。而且,我认为我已经得到了足够多的惩罚,你就不必再对我大动肝火了,马瑞拉。毕竟,晕过去的感觉一点都不好。而大夫在帮我把关节复位时,弄得我疼死了。六到七个星期内我都不能走动,我也见不到那个新的女老师了。等我能去上学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是新老师了。吉……班上的每个人都会超过我的。哦,我真是个多灾多难的人。不过,我会尽力勇敢地忍受这一切的,只要你不对我生气,马瑞拉。”
那个时候,冒险行动在亚芬里的小孩子中间是一项非常流行的娱乐活动。它最初产生于男孩子们中间,但是后来很快就传到了女生中。那年夏天孩子们由于受别人蛊惑而敢做出的蠢事足可以写满一本书。
“好了,好了,我不会生气的。”马瑞拉说,“毫无疑问,你是个不幸的孩子;不过就像你说的,你要忍受不少痛苦。好了,现在试着吃些晚饭吧。”
她们度过了一段很美妙的时光,事情进行得非常顺利。用过茶后,她们来到了巴里家的花园内,所有的游戏她们都已经玩腻了,这时进行一种有吸引力的恶作剧自然而然地就变得时机成熟起来。这一恶作剧立刻变成了“冒险”的形式。
“我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这难道不是件幸运的事吗?”安妮说,“我想,它会帮助我顺利渡过难关的。当那些没有想象力的人跌断骨头的时候,你猜,他们会怎么做呢,马瑞拉?”
“是一个小型茶会,参加的人都是经过挑选的,”安妮向马瑞拉保证,“都是我们班上的女生。”
在接下来的枯燥无味的七周内,安妮常常为自己的想象力而感到感激。不过,她并不是完全依赖想象力。很多人都来看望她,每天都会有一个或几个女生顺道来她家探望她,给她带来鲜花和书籍,告诉她在亚芬里的少年王国中发生的一切。
在牧师家用过茶后的第二周,戴安娜·巴里家举办了一个茶会。
“每个人都那么善良和友好,马瑞拉。”安妮幸福地叹了一口气,那天她刚刚能一瘸一拐地下地走路。“卧床休息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不过它也有积极的一面,马瑞拉。你发现你有这么多朋友。哎呀,就连贝尔校长都来看过我了,他真是个好人。不算是灵魂上的知音,这是当然的,但我还是喜欢他,我为自己曾批评他的祈祷词而深感后悔。现在我相信他的祈祷是发自内心的,只不过因为他养成了那样念的习惯,所以听起来好像不是真心的。如果他稍微下点工夫,就可以克服了。我很明白地暗示了他。我告诉他我是如何努力把自己的短短祷告词念得生动有趣的。他向我叙述了当他还是男孩时摔断脚踝的经过。想到贝尔校长曾经是个男孩,真是令人感到奇怪。就算我的想象力也有局限性,因为我无法想象出那情景。当我努力把他想象成男孩的时候,我看见他长着灰色的胡子,戴着眼镜,和他在主日学校的样子一样,只不过人小了一些。可是,想象艾伦太太是个小女孩就容易多了。艾伦太太已经来看过我十四次了。这难道不是件令人骄傲的事吗,马瑞拉?牧师的妻子有很多事要做的!而且,她也是一位令人愉快的访客。她从来不对你说,这是你自己的错,只是希望你能因此而变得乖一些。林德太太每次来看我的时候也总是这么对我说,可是她说话的口气让我觉得她也许是希望我变得乖一些,可是内心里却不真的相信我能变好。就连乔西·派伊也来看过我了。我尽可能礼貌地接待了她,因为我想她一定为问我敢不敢走横梁而感到后悔。如果我摔死了,她这一辈子都会背上悔恨的沉重包袱的。戴安娜是个忠诚的朋友。她每天都来到我寂寞的床前,安慰我。不过,哦,等我能去学校时,我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因为我听说了很多关于新老师的趣事。所有的女生都认为她长得非常甜美。戴安娜说她长了一头最最漂亮的金黄色鬈发和一双迷人的眼睛。她打扮得很漂亮,而且她的泡泡袖比亚芬里任何人的袖子都要大。每隔一周的礼拜五下午,她就会组织大家朗诵,每个人都得念一段诗,或是参加一段对话表演。哦,想到这个就让我欣喜若狂。乔西·派伊说她讨厌朗诵,但那只不过是因为她没什么想象力。戴安娜、鲁比·吉利斯和简·安德鲁斯正在为下周五准备一段对话,题目叫《清晨的到访者》。在那些不举行朗诵会的周五下午,斯泰西小姐会把他们全都带到森林里,过一个‘户外运动日’。他们在那儿研究蕨草、鲜花和鸟类。每天早上和晚上,他们还进行体育锻炼。林德太太说她从未听说过这类事,还说这全是请了一个女老师带来的后果。不过我想,那一定非常美妙,而且我相信我会发现斯泰西小姐是个灵魂上的知音。”
碰巧,安妮还得熬过两周多。自发生药剂蛋糕的小插曲后,差不多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对安妮来说,这是一段很关键的时期,她又遭遇了一些新的麻烦,犯了一些小错误,比如说,她心不在焉地将一盆本应倒进猪食桶的脱脂牛奶倒进了食品储藏室里的一篮子线团中,在白日梦的包围下,她越过木桥的边缘,直接走进了小溪中,这类小事真不值得考虑。
“有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安妮,”马瑞拉说,“那就是,你从巴里家的屋顶上摔下来一点儿也没伤到你的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