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绿山墙的安妮 > 第十八章 安妮赶去营救

第十八章 安妮赶去营救

夜晚明净而多霜,到处是漆黑的阴影和银白色的雪坡;大星星在寂静的田野上空闪闪发亮;幽暗的尖顶冷杉零散地矗立着,树枝上覆盖着白雪,风从它们之间呼啸而过。安妮觉得,能够同自己的这位已经离别很久的知心朋友一起,从这片神秘而可爱的田地间走过,真是件令人兴奋的事。

这两个小女孩手牵着手匆匆忙忙地出了屋子,她们飞也似的穿过“情人的小路”,越过后面那片冻住了的田地,因为雪太深了,她们无法从树林中抄近路。安妮尽管诚心诚意地为明妮·梅感到难过,她还是深切地感到了眼前的浪漫氛围,而且也为自己再次能够与一位心心相印的知音共享这份浪漫而感到甜蜜。

明妮·梅只有三岁,真的病得很厉害。她躺在厨房的沙发上,发着高烧,情绪焦躁不安,而她那嘶哑的呼吸声传到了屋子的每个角落。扬·玛丽·乔是来自小湾的一个大脸盘的法国姑娘,是巴里太太雇来的,在她不在家的时候帮助照料孩子。这时的玛丽束手无策,满脸困惑,根本想不出什么办法,就算想到了办法也不知该从何入手。

“别哭了,戴,”安妮乐观地说道,“我非常清楚该怎么对付喉头炎。你忘了哈蒙德太太曾生过三对双胞胎吗?当你照料三对双胞胎的时候,你自然会得到很多经验。他们都经常害喉头炎。等一下,我去拿瓶土根制剂——你们家可能没有。现在走吧。”

安妮熟练地迅速开始工作。

“我不相信他在卡莫迪会找到医生。”戴安娜抽泣道,“我知道布莱尔医生到镇上去了,而且我猜斯潘塞医生也去了。扬·玛丽·乔从没见过谁得过喉头炎,林德太太又不在。噢,安妮!”

“明妮·梅是得了喉头炎;她病得很重,不过我见过比这更糟的。首先,我们必须有很多热水。我说,戴安娜,壶里的水最多只有一杯了!看,我已经把它灌满了。玛丽·乔,你可以在炉子里放些木柴。我可不想伤害你的情感,可是如果你有想象力的话,之前你就该想到了。现在,我要把明妮·梅的衣服脱掉,把她放到床上,你去找些柔软的绒布来,戴安娜。首先我得给她吃一服土根制剂。”

“他去套栗色马了,准备到卡莫迪请医生。”安妮一边说着,一边匆匆忙忙地戴上头巾,穿上外套,“我很清楚,就好像他是这么说的。马修和我是灵魂上的知音,不需要任何语言,我就能读懂他的心思。”

明妮·梅不喜欢土根制剂,可是安妮也没有白白带大三对双胞胎。土根制剂被吃下去了,而且不止一次,在那个漫长、令人焦虑的夜晚,被吃了好几次。在此期间,两个小女孩耐心地服侍着患病的明妮·梅,而扬·玛丽·乔诚心诚意地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于是一直把火烧得很旺,而她烧的热水就算供一家医院里所有害喉头炎的孩子用,也绰绰有余了。

马修一言未发地取了帽子和大衣,侧身从戴安娜身边走过,消失在院子外一片漆黑的夜色中。

马修带医生回来时,已经三点了,这是因为他被迫跑到斯潘塞维尔才请到医生。可是,已经对病人采取了急救措施,明妮·梅的病情好多了,正酣睡着呢。

“哦,安妮,快来。”戴安娜焦虑地恳求道,“明妮·梅病得很重——她得了喉头炎,扬·玛丽·乔说。爸爸妈妈都去镇上了,没人去请医生。明妮·梅病得太重了,扬·玛丽·乔不知该怎么做——哦,安妮,我害怕极了!”

“我绝望得几乎想放弃,”安妮解释说,“她病得越来越重,最后甚至超过了哈蒙德家的那最后一对双胞胎。我着实担心她会因窒息而死掉。我把瓶里的土根制剂全给她吃了。她服下最后一剂时,我心中暗想——没有对戴安娜或者扬·玛丽·乔说,因为我不想再加重她们当时已经够焦虑的心情了,可是我必须对自己说,以此来缓解一下我的紧张情绪:‘这是最后一线希望了,我真担心这仍然是白费工夫。’可是,大约三分钟后,她咳出了痰,而且立刻开始好转。你得想想,我当时有多么宽慰,医生,因为我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你知道,有很多事情是不能用语言表达的。”

“出了什么事,戴安娜?”安妮大声问道,“你母亲终于大发慈悲了吗?”

“是的,我知道。”医生点了点头。他看着安妮,仿佛在思考着关于她的那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事情。不过,后来他还是对巴里先生和太太把事情说清楚了。

正当安妮拿着一盘粗皮苹果从地窖里兴高采烈地钻出来的时候,屋外结了冰的木板路上传来一阵飞奔的脚步声。随即,厨房门被猛地推开,戴安娜冲了进来,她脸色煞白,上气不接下气,头上胡乱地扎了一条围巾。安妮吃了一惊,手中的蜡烛、盘子和苹果一起磕磕碰碰地应声滚下了地窖的梯子,第二天马瑞拉发现它们被埋在了地窖底下已熔化的牛油中,就将它们拾了起来,她暗自庆幸房子没有失火。

“卡思伯特家的那个红头发的小女孩真是聪明极了。我得告诉你们,是她救了那孩子的命,因为如果等我赶到这儿再抢救的话,就太迟了。她熟练的技能和冷静沉着的头脑,对于像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不可思议,令人惊叹。当她向我解释当时的情况时,她眼中闪烁的光是我从未见过的。”

“嗯,我不知道。”马修说道,他从来不吃粗皮苹果,不过他知道安妮特别喜欢吃。

在冬日结满白霜的美丽清晨,安妮走在回家的路上。虽然因缺少睡眠,她的眼睛发肿,但是当他们穿过白茫茫的漫长田野,走在覆盖着枫树的闪闪发光的“情人的小路”上时,她还是不知疲倦地和马修说个没完。

“哎呀,我想我得完成作业了。在做完功课之前,我是不会允许自己翻开简借给我的那本新书的。不过它的诱惑力真是太强了,马修。就算我背对着它,我都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它就在那儿。简说她看这本书的时候哭得伤心极了。我喜欢能够让我落泪的书。不过,我想我得把那本书拿到起居室去,锁进果酱橱,然后把钥匙交给你。在我做完作业前,你一定不要把它给我,马修,就算我跪下来求你也不行。抵挡住诱惑,这说起来倒是挺轻松的,可是如果拿到了钥匙,就不会那么容易了。现在我可以进地窖去拿些粗皮苹果吗,马修?你想吃吗?”

“哦,马修,这真是个美丽的清晨!世界看上去就像是上帝为了自个儿消遣而想象出来的东西,是吗?那些树,仿佛我吹一口气就能把它们吹跑——噗!活在一个遍地都是白霜的世界里真让我高兴,你呢?而且,最让我高兴的是,哈蒙德太太生了三对双胞胎。如果她没生那么多孩子的话,我也许就不会知道该怎么对付明妮·梅。过去我总是为哈蒙德太太生了那么多双胞胎而发脾气,现在真的很后悔。不过,哦,马修,我困极了。我去不了学校了。我只知道我没法睁开眼睛,头脑昏沉沉的。但是我讨厌待在家里,因为吉……其他一些同学会在班上领先的,而到那时再想赶上就很难了。不过,当然啦,难度越大,当你赶上的时候,心里就会越满足,你说呢?”

“嗯,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都能弄明白。”马修承认道。

“嗯,我想你会做得很好的。”马修望着安妮苍白的小脸和眼睛下的黑眼圈说,“你马上回去好好睡一觉。我会处理所有家务活的。”

“那一定非常有意思,你觉得呢,马修?鲁比·吉利斯说等她长大了以后,她要搞上一大堆情人,牵着他们的鼻子走,让他们为她而痴狂。不过我觉得那样也太惊心动魄了。我宁愿只要一个真心实意的。但是,鲁比·吉利斯对这些事懂得很多,因为她有那么多姐姐,而且林德太太说吉利斯家的女孩特别抢手。菲利普斯先生几乎每天晚上都去看普丽西·安德鲁斯。他说是去辅导她的功课,但是米兰达·斯隆也在准备女王专科学院的考试,我觉得她比普丽西更需要辅导,因为她比普丽西笨多了,可是菲利普斯先生从来没有在晚上去辅导过她。这世界上有好多事情我都弄不太明白,马修。”

于是,安妮上床睡觉去了。她睡了很久,睡得很香,当她醒来的时候,已是明媚的冬日下午了,大地一片银白。她下楼来到厨房,马瑞拉正坐在里面织毛线,她是在安妮酣睡的时候到家的。

安妮双手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嗨,你见到总理了吗?”安妮立刻叫道,“他长得怎么样,马瑞拉?”

“嗯,没有,我不知道有没有。”马修说,很显然,他这一生中从来没考虑过这件事。

“嗯,他可绝不是因为他的容貌才当上总理的。”马瑞拉说,“他的鼻子可真难看!不过他很会说话。我为自己是保守党而感到骄傲。雷切尔·林德是自由党,她当然不喜欢他。你的饭在炉子上,安妮,你可以从食品柜里拿些蓝莓果酱吃。我想你该饿了。马修刚才一直在和我说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我得说,你知道如何对付喉头炎,真是太幸运了。我可一点都不知道,因为我从来没见过患喉头炎的人。好了,快把饭吃了再说话吧。从你的脸上,我看得出来你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不过还是先留在肚子里吧。”

“你求过婚吗,马修?”

马瑞拉有些事情要告诉安妮,但是当时她没有同她说,因为她知道,如果这么做的话,安妮的兴奋会让她将食欲或吃饭这类物质上的问题抛到九霄云外去的。在安妮吃完了那盘蓝莓果酱后,马瑞拉才说:

“嗯,我不知道。”马修说。

“巴里太太今天下午到这里来过,安妮。她想见你,但是我不愿叫醒你。她说是你救了明妮·梅的命,而且她对自己在葡萄酒事件中的表现感到非常后悔。她说她现在明白了,你并不是故意想把戴安娜灌醉的,她希望你能原谅她,重新和戴安娜成为好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今天晚上你就可以上她那儿去,因为戴安娜昨晚得了重感冒,现在不能到户外活动。哎,安妮,看在上帝的分上,请你不要这么激动。”

“那么我也是保守党,”安妮坚定地说道,“我很高兴,因为吉……因为学校里的一些男生是自由党。我猜菲利普斯先生也是自由党,因为普丽西·安德鲁斯的父亲是自由党。鲁比·吉利斯说当一个男人求婚时,他总是得在宗教上与女孩的母亲一致,而政治上与女孩的父亲一致。那是真的吗,马修?”

这个警告看起来是非常有必要的,立刻,安妮的表情和姿态就变得异常振奋,有些飘飘欲仙起来。她一下子跳了起来,脸庞被心灵的火光照得容光焕发。

“保守党。”马修迅速答道。投保守党的票是马修宗教信仰中的一部分。

“哦,马瑞拉,现在我可以去吗——不洗碟子了?我回来后再洗,可是在这一令人激动的时刻,我可没法把自己束缚在洗碟子这类毫不浪漫的事情上。”

“如果他不调换字母的话,我确信我会把几何学得好一些的。”安妮抱怨道,“我背下了定律,可是接着他在黑板上画图时标上了与书上不同的字母,我就彻底糊涂了。我觉得一个老师不该这么卑鄙地捉弄人,你说呢?我们现在开始学习农艺了,我终于发现那些道路变成红色的秘密了。这是个极大的安慰。我很想知道马瑞拉和林德太太是不是过得很愉快。林德太太说加拿大就要像渥太华一样走向衰落,这对选民来说是个很严重的警告。她说如果准许妇女参加选举的话,情况就会发生喜人的改变。你投哪一派的票,马修?”

“好吧,好吧,去吧,”马瑞拉宽容地说,“安妮·雪莉——你疯了吗?快回来,穿点衣服。我说了也白搭。既没戴帽子又没披头巾,她就走了。瞧她奔过果园时头发披散的那副样子。要是她不患上那要命的感冒,才真是走运呢。”

不论是谁夸奖了安妮,马修都会觉得这个人“挺不错”的。

当紫红的冬日暮色笼罩着白雪皑皑的大地时,安妮欢快地回到了家。在闪着微光的白色旷野和幽暗的云杉峡谷上面,是淡黄色的缥缈天空,遥远的西南角上,一颗珍珠般晶莹透亮的晚星在熠熠发光。阵阵清脆的雪橇铃声穿过凛冽的寒风,从白雪覆盖着的小山中传出来,仿佛是精灵们敲出的钟声,但是回荡在安妮心中、嘴边的歌声远比它们的音乐甜美而动听。

“嗯,我不知道,”马修安慰地说道,“我想你在任何方面都不错。上个星期,在卡莫迪布莱尔的商店里,菲利普斯先生告诉我,说你是学校里最聪明的学生,而且进步很快。‘进步很快’是他的原话。有些人说特迪·菲利普斯的坏话,说他不是个好老师,不过我倒觉得他挺好。”

“你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个非常幸福的人,马瑞拉。”她宣布道,“我幸福极了——是的,暂不考虑我的红发。就目前来说,我的心思已不在红发上了。巴里太太吻了我,她哭了,她说她非常后悔,还说她永远也无法报答我。我特别不好意思,马瑞拉,不过我还是尽量彬彬有礼地说:‘我对你没有成见,巴里太太。我最后一次再向你保证,我不是故意把戴安娜灌醉的,而且从今以后,我要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这么说显得非常有身份,是吗,马瑞拉?我觉得我给巴里太太头上放了几块燃烧着的煤。戴安娜和我下午过得很愉快。戴安娜教给了我一种新的钩针编织法,那是她在卡莫迪的阿姨教给她的。除了我们,亚芬里的其他任何人都不知道,我们庄严地发誓,绝不把它泄露给任何人。戴安娜送了我一张漂亮的卡片,上面有一个玫瑰花环和一行诗:

“我希望你学过,”安妮叹了一口气说道,“因为那样的话,你就会同情我了。如果你从没学过几何的话,严格说来,你就没法同情我了。它正在给我的生活蒙上阴影。我在这方面真是个笨蛋,马修。”

如果你爱我,正如我爱你一样

“嗯,没有,我没学过。”马修从瞌睡中惊醒过来说道。

除了死亡,什么也无法使我俩分开。

“马修,你上学的时候,学过几何吗?”

“这倒是真的,马瑞拉。我们打算请求菲利普斯先生让我们俩再坐到一起,格蒂·派伊可以和明妮·安德鲁斯坐。我们吃了顿很精致的茶点。巴里太太摆放了最好的瓷具,就好像我是个真正的客人一样。我没法告诉你那让我有多激动。在此之前,没有谁专门为了我而用他们最好的瓷具。我们吃了水果蛋糕、重糖蛋糕、炸面圈和两种果酱,马瑞拉。巴里太太问我要不要喝茶,还说:‘她爸,你为什么不把饼干递给安妮?’长大成人的感觉一定非常好,马瑞拉,因为别人把自己当做大人看待的感觉已经非常好了。”

因此,当马瑞拉和雷切尔太太愉快地参加群众大会时,安妮和马修完全拥有了绿山墙令人愉快的厨房。老式的滑铁卢火炉中熊熊烈火在燃烧,窗玻璃上的蓝白色霜晶在熠熠发光。马修坐在沙发上,一边读着《乡村律师》,一边打着瞌睡。安妮坐在桌前,意志坚定地在温习着功课,虽然她不断地向钟架上投去渴望的一瞥,那儿躺着简·安德鲁斯那天借给她的一本新书。简向她保证,说那本书肯定会让人产生无数次的激动震颤,或者和它意思差不多的其他字眼。安妮的手指颤动着,想伸手将它拿下来。不过,这么做的话,将意味着吉尔伯特明天会取得胜利。安妮转过身去,背对着钟架,努力想象着书不在那儿。

“这事我可搞不懂。”马瑞拉短短地叹了口气。

总理来的时候是一月份。在夏洛特镇举行的大型群众集会上,他将向忠实的支持者及那些被挑选出来参加会议的反对者发表演说。亚芬里大多数人在政治上拥护总理,因此,开会的那天晚上,几乎所有的男人和女人都去了三十英里外的小镇。雷切尔·林德太太也去了。雷切尔·林德太太是位激进的政治家,尽管她在政治上是站在反对派一边的,但是她相信,这种政治大会缺了她就无法进行。所以她去了镇上,还把她丈夫——托马斯或许可以帮着看看马——和马瑞拉·卡思伯特一起带了去。马瑞拉私下里对政治有些兴趣,而且她觉得这可能是她见到一位真正活着的总理的唯一机会,所以她爽快地答应一起去,留下了安妮和马修看家,等她第二天回来。

“嗨,不管怎么说,等我长大了,”安妮坚决地说道,“我和小女孩说话的时候,一定也总把她们当做大人看,当她们使用大字眼说话的时候,我永远也不会嘲笑她们。我从自己悲惨的经历中已经体会到,那将会极大地伤害一个人的感情。吃过下午茶后,戴安娜和我做了太妃糖。太妃糖做得不太好,我猜那是因为戴安娜和我以前都没做过。戴安娜往盘子里涂黄油的时候,让我搅一会儿,可是我忘了,结果糖烧煳了;后来当我们把它放在平台上冷却的时候,有只猫从盘子上走过,那只盘子只好被扔掉了。不过,做太妃糖真的非常有趣。回家的时候,巴里太太请我常去她家玩,戴安娜站在窗户边,一直朝我抛飞吻,直到我走上‘情人的小路’。我向你保证,马瑞拉,今晚我要做祈祷,而且我要想出一段特别的、全新的祷告词来纪念这个日子。”

所有的大事和所有的小事都是息息相关的。乍看上去,那个加拿大总理将爱德华王子岛纳入其政治访问范围的决定,好像和绿山墙的小姑娘安妮·雪莉的命运并没有多大关系。可是事实却恰恰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