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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贯纪伊半岛

一行人在风屋水电站堤坝的预定建设点下车。苑子以为绀野在这里有什么工作要做,然而绀野并无要做什么的迹象。他望了望紧逼河流两岸的溪谷,只说了一句:“水到时候会淹没到那里。”

苑子不禁咒骂这南北十三里的长度。

他指给大家看对岸山坡的岩石之上刻着的吃水线的标识。

“从这里开始就进入十津川村了。这村子可大了,东西宽八里,南北长十三里。”绀野说。

“哎呀,要到那里啊。”

车子依旧毫不介意,未有停顿地疾驰着。

笙子站在绀野身旁,也将视线投向这边。

笙子说。笙子这逞强的性格,苑子以前开始就讨厌。

“好,咱们出发吧。”

“我,已经无所谓了。要掉下去就掉下去好了,也没办法。”

很快绀野说道。笙子和苑子准备再次上车,此时绀野说:“那边有个农家。接下来路还很长,你们不去一趟吗?”

虽然绀野一直说巴士一天三趟来往于此地,这里的司机技术可是日本第一,种种类似的话,但是苑子的不安还是没有减少。

苑子很快明白绀野的意思,“我不用。笙子你呢?”

和巴士错车之后,吉普车继续前行。苑子一想到自己坐的这辆吉普车轮胎正在悬崖边缘危险地旋转着,就感觉不到自己正活着。

民居散落在河流两岸,可是听说倘若大坝建成,所有房屋都将被水淹没。还有一座像玩具一样的小学,当然它也难逃沉入水底的命运。

于是绀野说,“最好别往窗外看。别看外面,聊聊天就没事了。”

十津川不改风采,一如既往地拥抱着美丽河滩,蜿蜒流淌于这片自然风景之中。山间都是麻栎的树林,远远望去色调很柔和。

司机回答。

“不会。”

吉普车在和昨天同样危险的路上开了五十分钟左右。接着一行人便到达了一个小村落,这里就是乘坐螺旋桨船的地方。路在这里便到了尽头,再往前十津川的河道便发挥了道路的功能。三人下到宽阔的河滩边,水利开发公司专用的螺旋桨船正等着他们。

苑子问。

船不小,能轻松装下十多个人。从吉普车下来后,空间更宽阔,三人都觉得舒服了许多。螺旋桨船吃水浅,构造上主要靠安装在尾部的螺旋桨使船体上浮,推动船身前进。

“过了这段,路会宽些吗?”

苑子一行人坐的虽然是水利开发的船,但每日数次将此地的人运往下游各村庄的唯一交通工具也是和这个完全一样的螺旋桨船。

司机说。

引擎的声音有些吵,河流从这附近开始突然变得宽阔,一行人开始顺流而下。两岸四处有十多二十家居民的小村落,它们刚一出现又很快消失在后方。

“没事的。我都开习惯了。”

对于苑子而言,这整个都是全新的风景。在这样的河岸边,山与山相夹的空地之上,几间屋子似乎相互依靠,住在那里的人每日都看着同一条河生活着。

听她这么一说,苑子这才透过侧面车窗看了看路。苑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她知道这路很危险,但没想到这么危险。

白色河滩上被流水冲上岸的树木枝干四处可见。

“路就刚刚够车身这么宽。轮胎就好像只是勉强卡在路边一样。”

“刚才坐船的地方,路已经到了尽头。可是从那到这的山地名字却叫‘果无山脉[2]',挺有意思吧?”

这一路首次遇到一辆巴士迎面开来。为了错车让路,吉普车不得不往后退了很长的距离。就在那时突然间“哎呀”一声,笙子发出了不寻常的喊叫。

绀野这么解释。

走了一会儿又见到一座供奉碑,再走了一会儿又有一座。一个小时内苑子看到了十多座埋葬交通事故死亡者的木柱。

“昨天我们翻越了天辻垭口,今天我们坐船沿着果无山脉的根部顺流而下。”

但是,狭窄的车道紧逼着断崖一直向前延伸,而且一路上左右交错弯道颇多,看着真像交通事故多发路段。

右岸是熊野三社之一“本宫[3]”的森林,船沿着森林下方顺流而下,花了一个多小时。被昭和二十六年(1951)洪水冲毁的村庄四处可见。只有这些村庄里的新房子上盖着蓝色或红色新屋顶。

“交通事故的话,东京更多吧。”绀野说。

“这么好的地方,要是叔叔也跟我们一起来就好了。”

苑子问道。

船在靠近十津川和北山川汇合点时,笙子说道。笙子满面愉悦,她彻底爱上了这趟乘船旅行。

“这里交通事故很多吗?”

“可如果那样的话,你就来不了了。”

“别多嘴。”绀野笑着说。

苑子说。

俯瞰着十津川的青蓝色流水,吉普车沿着河岸边行驶。没多久,人看着不错的中年司机指着路边的木桩说:“那是为交通事故遇难者建的供奉碑。接下来到处都能看到。”

“对啊,完全是托叔叔演讲的福。是明天吧?叔叔的致辞。”

车子沿着十津川左岸行驶。十津川的河滩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闪着白光。河水像一条纤细的缎带弯曲着身子流淌着。苑子从未见过这么美的河。

“谁知道呢。”苑子这样回答。安彦即将在权藤博士古稀之年祝贺会上发表贺词,时间应该是明日。现在安彦应该在诊疗所,趁着没患者的时候,正大声练习着祝辞。此刻在顺着十津川下行的船中,想到安彦那副样子,总觉得奇异。

苑子没想到自己现在看到的谷底的小村子,即将被淹没到水电站的蓄水池底。车子从急坡下到谷底,曲曲折折地开进了水淹村。村子呈现出一种沉静的特殊表情。

船从两条河的汇合点开始沿着北山川上溯。这么走是因为绀野想好不容易来了,反正三个小时左右就能到瀞八丁,去看看也好。

“呀!”

一进北山川,河水的颜色便与刚才的十津川迥然不同。河水清澈透明,甚至连河底的每一块石头都能看清。河岸边的村落样子也与刚才不同。这条河两岸都被山紧紧相逼,周围说是村落,其实也就五六间住宅挤在一小撮的空地上罢了。偶尔能见到几个大村落,但是大部分的房屋也都建在山坡之上。

“那个小村子叫坂本,住有八十户人,但是个水淹村。明年九月那附近就会被淹没在水底。”

进入北山川后,满眼都是崭新的风景,可苑子不知为何心里并不愉悦。安彦的身影在脑子中浮现过之后,就再也忘不掉了。

的确,锤子微弱的响声从谷底飘来。

自己是对安彦做了什么坏事吗?这趟旅行不是什么秘密也没有吗?本该和他一同前来,但因为他突然有事才和笙子一起来的。只是这样而已。而且自己曾想过取消这趟行程的。是安彦劝说自己才来的,不是吗?

绀野让车停下,说,“你们听,能听见施工的声音吧。”

反复想了好几遍,事情都是这样。可是,苑子总感觉没法说服自己,心里无法平静。

“那条河就是十津川。那边猿谷大坝正修着呢。”

“上次发大洪水的时候,水淹到了那里,那边那块岩石那里。”

视线下方能远望见沿河的小村落。

绀野手指的地方是河右岸耸立着的山峦的腰部。

车子远离丹生川,开始逼近天辻垭口。杉树林的山坡呈青色,杂树林的山坡则是褐色。山上有间小学。过了垭口没多会儿,笙子突然叫道:“啊,真漂亮!”

“您怎么知道水曾经淹到那里了呢?”

接着一行人又路过了因魔芋产地而闻名的宗桧村永谷聚落。这里的杂树林美极了。一行人在此停靠,绀野拿出刚刚在熊野川调查所带上的盒饭吃起来。

笙子问。

路过山间的小村庄——贺名生村时是11点。据说这里从前曾是后醍醐天皇和后村上天皇的行宫,且梅花很有名。的确,山坡上梅林四处可见,白色的阳光散落在树枝上。

“你看,那块岩石附近挂着很多枯树枝,对吧?那就是洪水过后留下的遗物。若非那样,那种地方是挂不上那些东西的。”

绀野把今天的线路大体说了一下,之后又补了一句:“山路崎岖难走,你们可别吓着。”

船一会儿打燃引擎,一会儿熄火,沿着北山川的浅滩深潭上溯。

“这儿离今晚住宿的温泉街大约八十公里。这段时间会沿着丹生川开一会儿,中途会远离这条河,翻过天辻垭口,到十津川的上游。十津川和北山川合流后就是熊野川。这次‘风屋’大坝的候选地就在十津川中游。我们会在那里花费点时间,不过五点左右应该能到温泉街。”

快到瀞八丁时绀野拿出装便当的木盒,交到苑子和笙子手中,再将船内角落上放置着的小炭炉上的水壶取下,斟上茶。

过了三十分钟,绀野回来了。吉普车沿着吉野川的支流丹生川行驶,渐渐进入山林深处。

“完全把您当个服务员使唤,实在惶恐。”

吉普车从五条町出发,十分钟后到达了熊野川水电开发调查事务所。只有绀野下了车。

苑子一客气起来,绀野便笑着说:“一离开东京我就都负责做这些事了。习惯了,所以做得得心应手。”

绀野笑着说道。

到达瀞八丁前,经过了两处将来会建大坝的地点。算上十津川和北山川,熊野川上总共有七处大坝建设点,据说其中最大也是最难的就是这条河上游大濑附近的大坝,绀野明日就要去那里。

“不管安不安全,总之第一次来的人坐不了这里。毕竟这一路经过之处可都很吓人啊。”

“这条河上游,瀞八丁再往上水路也不通,陆路更没有,所以只能先到新宫,再从尾鹫那边绕道。真是麻烦。”

“哎呀,那里并不安全吧。”

“就沿着这条河走到不了吗?”笙子问。

苑子让绀野先坐,结果绀野说:“你们两位坐后面吧。我坐司机师傅旁边。这里可是一等座。安全!”

“也不是到不了,但中途必须在山里住上三晚。我确实想过要沿着河道上溯一次,但是……”

“请。”

“还是别那么走了,那种地方……”

吉普车内算上司机的驾驶台总共有四个位置。上车时,苑子想起了安彦说的话,但是否要先挑安全的位置,她还是很犹豫。

苑子下意识地插了一句。紧接着问,“熊野川上建这么多大坝,真的有必要吗?”

绀野说,这条吉野川在奈良县内叫吉野川,到和歌山县就被称作纪之川了。

“有必要。河水不能只用来充当游玩的工具。”

穿过细长的街道,三人来到吉野川上的铁桥边。吉普车先到了,在那里等他们。

“可倘若这样,那全日本的河流上可都要建水坝了。”

“对。不买安全些。”

“在能够建水坝的河流上建水坝,不是挺好的吗?”

笙子说完后又忍住笑,“我本想给绀野买瓶威士忌的。但想想还是算了。对吧?”

“是这样吗?”

“巧克力和咖啡粉、方糖。要在山里停留两天不是吗,没咖啡怎么行。”

不知不觉间河流两岸已是巨大的岩石。河水浑浊,船熄了火,像是在小憩的样子,漂浮在澄蓝的深渊上。

苑子看着笙子出来,问:“买了什么?”

“也就这么个地方。这样的景色持续八丁远,所以叫瀞八丁。”

狭窄的坡道两侧是琳琅满目的店铺,很热闹。三人沿着坡道往下走,一路上来城里采购的农村妇女们很是显眼。两侧店铺几乎都是古老的土仓结构。笙子发现一家干净美观的点心店,便走了进去。

好不容易把人领到了这里,绀野却用这种方式介绍。

“接下来的行程无需考虑时间。只是到住的地方会相应晚一些而已。”

船一直开到瀞八丁最上游,再折返回来。

“我想想。时间来得及的话转转也可以啊。”

对苑子而言,这里的风景依然百看不厌。两岸的岩石和杂树映照在澄净的水面之上,船只静静划过,总有一种脱离现实、如游梦境之感。这里季节更替得晚,附近见不到任何游客。此处的美丽与恬静,感觉全由三人独占了。

“终于要坐这吉普车纵贯纪伊半岛了。现在怎么弄?要先在这五条町稍微转转吗?”

选自《涨起潮来》[4]

又过了五十分钟左右,一行人抵达五条町。站前有辆吉普车来迎他们。

[1]日本古地名之一,大抵和现在奈良县相当。

从车窗往外看,民房大都刷了白壁,也有几家人像挂竹帘一样在白壁上挂上了柿子。整个一派大和地方[1]悠然自得的初冬风景。苑子一直把视线投向窗外,怎么也看不腻。

[2]“果无”意为没有尽头。

列车从王子站驶出后,在大和平原的一角穿行了一会儿,不久便进入重峦叠嶂的山路之中。

[3]熊野三社为熊野本宫大社、熊野速玉大社、熊野那智大社。本宫为其中之一。

三人在凑町站坐上八点发的关西线列车,五十多分钟后到达王寺站,在那里换乘和歌山线。

[4]长篇小说。1955年9月至1956年5月连载于《每日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