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拜过安闲陵,绕其一周,又去了距它约两町远的妃子春日皇女的陵墓。附近一个人影也没有,数量不多的杂树四处生长着,红彤彤的叶子在雨中懒汉似的耷拉着头。
桑岛觉得,玉碗或许是和沙土一起被冲出来的,又或许是被当地人用手挖出来的,事情应该就发生在畠山氏被织田军击败,本丸被烧毁的时候。也就是说,战国兴亡的浪潮也曾席卷过这玉碗沉睡了千百年的安闲陵。被秋雨淋湿后走在陵上,对此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慨。
我们时而躲在树荫下避雨,时而走近观察,在拥有两座陵寝的丘陵上周游了将近一个小时。桑岛似乎想大致确认出玉碗出土的地点,又一次折返回安闲陵背后。为了防止细雨珠进入后颈,桑岛竖起西服衣领,脚步飞快地走了。我抽着烟等了他很长时间,可怎么等他都不回来。就在那时,位于我站立处西北方的安闲陵以及它对面的春日皇女陵上,秋雨从侧面横着刮了过去,正当我望着雨势的时候,突然间两座皇陵上茂密的森林宛如两只巨大的生灵在吵吵嚷嚷一般沙沙作响。我曾经在四国见过因海峡潮水制造出的漩涡,此刻这一大片树林摇动的方式就好像那深邃的漩涡正飘摇过来。
我那时才真正意识到,在这两片森林之下,正长眠着安闲天皇和春日皇女两位远古贵人的魂魄。
我们做好了被淋湿的准备走在陵墓所在的丘陵之上。从前恐怕整个丘陵应该都是墓陵所在区域,但现在重要的陵寝被规划为丘陵的一部分,从西琳寺方向延伸过来的宽阔大道穿行在丘陵之上,道路沿线散落着几户人家,人家周围还散布着田地。
我们到达位于古市町南面的安闲陵前时,午后起一直阴沉的天色开始变坏,眼瞧着阵雨从平原的北方逐渐靠近。没多久,雨点就落在了我们的头上。
选自《玉碗记》[5]
平原边上散布着的几块丘陵几乎都是陵墓,看着像几座小岛。雄略天皇陵、应神天皇陵、仲哀天皇陵、清宁天皇陵,桑岛指着远处平原的四角,向我挨个说明四座古代天皇的陵寝。可从现如今的样子来看,只不过是个被树木覆盖的普通小山丘而已。当然,陵墓在建造当初肯定保有人工新砌的痕迹,但长年累月下来,树木生长,山丘形状变化,现如今已完全幻化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了。我们现在正好站在据说是我国最大的古坟群——古市古坟群的正中央,或许是我的心理作用,总觉得四周某处的景色在冰冷地下沉。
[1]即高屋城。
“这一带以前是大和朝廷的墓地。”桑岛说。
[2]日本古代城郭的中心部分。除本丸外还有二之丸,三之丸。
我和桑岛缓步走在古市的街巷,朝安闲陵方向前去。中途上了新路,地势也高了几分,从此处向下俯瞰,河内平原的风景一览无余,平原以古市城区为中心,向四方扩展开去。
[3]选自《日本书纪》卷十七中春日皇女所作和歌。据传与安闲天皇的和歌曾是一对。小说《玉碗记》中全文引用了此歌。
不止这森田家,古市市区里到处能看到这种在中国北方常见的低矮土屋顶房,好似古时期朝鲜归化人的村子一般,可另一方面,人迹寥寥的街道又呈现出日本古街特有的明亮感,真是个有些与众不同的古城。
[4]小说《玉碗记》中的人物之一,为“我”中学时代的挚友,在东京女学校教书。
在N家坐了一个多小时我便告辞,往大阪方向赶去,在市郊电车上摇晃了三十分钟左右,于三点前后到达古市站。今日原本是打算看看西琳寺遗迹和森田家住宅的,可这冬日里白昼时长急剧减短,若是把时间耗费在这些地方,最重要的安闲陵还有没有时间看,就很难说得准了。于是西琳寺遗迹和森田家我都只能走马观花。森田家是这片土地上从前望族留下的宅子,旧历史记录中曾叫过“神谷家”“田中家”等名字。建筑学家一直念叨说这是有几百年历史的古民居,于是我也飞奔过来,在屋内清冷的泥土间转了一圈。我在N家看到玉碗时,也只对其崭新的样貌感到意外,除此之外只觉得它不过是个平凡之至的器物罢了。然而,森田家的建筑氛围却让我不禁瞠目结舌。建筑上方布满了高大的横梁,木材桁构散发出刚健之美,宽敞的泥土间中飘浮着清冷的古老空气。
[5]1951年8月刊载于《文艺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