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上来一起推门啊。”
直到来到仁和寺门前,我才感到接受木守欣的邀请到这里来真是太对了。银白色的月光璀璨烂漫,洒在古朴宏大的山门上,石阶也因此被照得闪耀着白光,四周空无一人,夯土墙上仿佛搁置着落雪,看着一片雪白。老松树的黑影子像是墨汁淌过一般,清晰地印刻在沿墙的道路上。我生平第一次见到如此凄怆的月夜美景。
木守欣站在石阶上方,朝着在下方广场晃悠的我呼喊着。木守欣像个看门人一样,身子紧贴在硕大坚硬的楼门上,两手使劲往前推。
接着他迈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爬上通往山门的数段台阶。
“推不开的。”
我们来到仁和寺山门前的广场,他从石阶下方向上仰望,说:“哎呀,门关着。”
我一边爬着石阶一边说。他那孩子气的做法让人捧腹。
我和木守欣在距离目的地仁和寺两町左右的地方下了车,我们让车子在原地等候,沿着寂静又明亮的夜路走去仁和寺。这段路上,沉默寡言的木守欣几乎一言未发。我在离他半间左右远的后面走着。
“不,没准能推开。这么大的门大多不插门闩的。”
车里他几乎没怎么说话,但车子一偏离城区靠近郊外,他就像自言自语一样挨个说出出租车途经的洛北的地名,一直透过车窗注视着白昼般明亮的郊外夜景。
我想,他这么一说或许也没错。
我同意了之后,他就到旅馆结账处叫了车,让旅馆先垫付了车费,然后催促我赶紧上车。
我爬上石阶后便仿效他的样子,两手贴在楼门厚重的木板上使劲推。可似乎楼门确实从内部插上了门闩,怎么推都纹丝不动。我发觉自己所做之事徒劳无功后,立马停手,衔了根烟,木守欣却依然坚持了好一会儿工夫。那种执拗的劲儿称作满腔热血也不为过。
我料想和这位性格乖僻的前辈一起去郊外赏月,也不会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独自去四条河原町或者京极散步,但也不知为何,那时我感觉很难拒绝他的邀约。
“看来是不行啊。”
“仁和寺赏月,去吗?打车去的话时间我大致能把控好。”
放手之后他仍觉得有些遗憾。不久他终于放弃,转身背对山门。月光在面前似海一般扩展开来,他眺望着郊外的夜景,过了一会儿说:“这月亮不错。”
他仍像平素里对待所有人那样,遣词礼貌谦逊。
之后,我们就这样站立了片刻。突然,他好像觉得扫兴似的说:“好冷,咱们回去吧。”
“您这是要去街上吗?”
我们才刚来,时间还没过去几分钟。他那句“回去吧”让我感到意外,那句“好冷”又猛然将我惊醒。此前我一直沉浸在某种思绪中,分不清究竟是夜晚空气使我感到寒冷,还是月亮针尖般的光芒刺得我皮肤生疼。经他这么一说,我才惊觉晚秋夜晚的寒凉。
当晚我醉得奇怪,早早地就在另一房间睡下了。等我醒过来时,餐馆里一人不剩。我一看表才十点,一直闷在旅馆感觉太可惜了,想着去追一下已出门的同僚们,便走出了旅馆。就在这时,我在旅馆大门口遇见了穿着便衣棉袍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木守欣。
我们走下石阶,沿着大夯土墙,转过狭长的小巷,按着刚才的原路返回到出租车停放的地方。
当日晚上全员都住在店里,所以聚会一结束大家便分为几个小组走上街,各自寻找第二场聚会的场所。
木守欣一走起路来就一言不发了。和他在报社走廊上走路时步调完全相同,脸朝向正前方,一步步缓缓前行。他走路的方式很独特,旁边任凭是谁路过他都不会转头看一眼,这走路方式俨然就是所谓的“只管自己脚下的路”。那晚静寂深夜里,他踏着月光之路时也如出一辙。
以前报社会利用报纸休刊日或者公休日,在京都四条附近的餐馆组织秋季例行部内聚会。出席者都是平常同桌共事的分部成员,约有二十人。
选自《楼门》[1]
我与木守欣两人过去只独处过一回,虽然时间很短。那是我入报社刚三年的时候,大概昭和十三、十四年(1938、1939)的事。
[1]小说。1952年1月发表于《文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