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跟我来看更好，你却偏不。你呀，真坏透了。”英子说。
“还是等我新婚度蜜月的时候，在京都的酒店住上一晚，再来这里看看好了。”
“我心里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嫉妒的。”
“明年春天一起来看吧。”英子回应。
“骗人！现在你心里肯定斩钉截铁地决意要和我接吻！”
“等到樱花盛开的时候，透过樱花林看这五重塔，还真有点让人期待。”相川说。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到底还要不要和我分手？”相川说。
两人到达仁和寺巨大的楼门前，晚秋的薄暮正要将周围笼罩。他们穿过山门，走到了五重塔前。
“就是不知道啊。”
※
“决定一个啊。”
道路两旁普通的小住宅稀稀落落，房子与房子之间满是寻常的菜地，整个一派郊区的景象。菜地里青色的蔬菜之间，鸡冠花和绒球大丽花四处播撒着鲜艳的红色。路边系着一只山羊。在这恬静的风景中，即使是沐浴着秋日暖阳的懒惰生灵也显得生机勃勃。
“你像现在这样蛮横地跟我说话，那我就想跟你分手。可是在此之前我已经下定决心坚决不跟你分手。但是那之前我又……”
“真的。安静到快要失神了。”英子说。
“又怎么？又决定跟我分手吗？”
“这条路不错吧。没什么人流，安静，但又一点不阴暗。”
“对。”
两人走出H亭后，乘车去了御室。在距离御室的仁和寺约两三丁距离前，两人下了车。龙安寺到仁和寺这条道相川以往就很喜欢，于是他想把这条道也介绍给英子好了。
“那再之前呢？”
※
“绝对不跟你分手。因为你太可怜了。”
在相川看来，别人要说两人是金钱关系也没办法。相川眼中浮现出在心斋桥撞见的高个子青年，他感觉被青年刺到了痛处。
“可怜的是你，好吧？”
“金钱关系？原来如此。”
“你能这么想我很感激。但我就是我，我就是这么觉得的。”
“他说他不在乎。反正是金钱关系，没什么好放心上的。”
“人类确实有随心所欲幻想的权利。”
“那，对方怎么说？”
两人从五重塔旁折返回山门，走进了山门旁边的寺庙办公室。
“得提前准备，不是吗？”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女人正在打扫泥地房间。相川提出想要参观茶室，因为时间已经很晚女人好像很吃惊，但还是爽快地应允下来，带了两人过去。茶室名叫“辽廓庭”，这名字相川是知道的，不过实际参观还是第一次。
“什么啊，你已经说过了啊？”
女人说：“两位还参观其他地方吗？若要，得快一些了。”
“我已经好好说过了。”
女子好像担心天色会暗下来。相川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处茶亭，但他决定不再去了。
“刚才的话题，既然你要结婚，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把我们的事跟你结婚对象提前说清楚。要是不在双方理解的基础上结婚，将来某一天万一发觉了，就说不清了。”
“那么，请慢慢观赏。”
英子睥睨了一番相川，她那与年龄不符早熟的媚态，或许也是经由相川培植在她身上的。
女人好像傍晚有什么急着要做的工作，就回去了。这建筑整洁有致，房中除了静寂之外再无他物。茶室有四张半榻榻米大小，开了六扇窗。两人参观完后，就在休息室的边缘面朝小院弯腰坐下。
“你真奇怪。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不开心。”
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庭院里暮色渐浓。低矮的园林景观树被修剪得很妥帖，池子小到甚至可以称作泉眼，呈现在两人眼前。
“真的好吃吗？”
“啊，真安静啊。”
“好吃啊。”
英子说，好似在叹息。
“那种小到只剩骨头的鱼，不好吃吧？”
“你也看了不少京都的园林了。”
“这个，是颌须吧。”“这个是比嘉鱼，对吧？”英子就这么说着。这些河鱼的知识，两年前还与她的生活毫不相关。相川注视着英子筷子的动作，看着自己带给英子的东西，到头来自己也只能给英子这些东西而已。自己夺走了英子的青春，却只能回报给她生活中毫无用处的东西。
“都是托您的福。”
英子用筷子将女佣送来的食物一个个夹起，仔细玩味之后送入口中。
“可能只有和我一起看过的风景你不会忘了吧。”
※
“我虽然不懂园林的美，但在我个人看来，我觉得能够使身心放松，静谧的园林就是好园林。”
英子个子高，为了不撞到低矮的屋檐，她稍微弯了弯腰，站在竹子外廊。从相川这边看过去，她的侧脸上写满了孤寂。
“归根结底确实是这样。”
女佣将饭菜端上来前，两人一直沉默着。相川起身去了旁边房间。壁龛上挂着一首著名歌人写的和歌“H庭池之畔，横卧钱型石。想得应靠近，献上悠扬歌。”相川纳闷哪里有钱型的石头，站在檐廊边一看，脚边的树丛中的确藏着一块圆形的石头，正中有一个方形的孔洞，这应该就是钱型石。水从方形孔洞中不断喷涌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可能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里了。”
※
紧接着英子又说：“我想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
从两人坐着的地方能看到一棵巨大的七叶老树，树干好似插入池中，树上宽大的枝叶已红了三四分。或许是杂树繁密枝叶的缘故，英子的脸不同往常，看起来带了些苍绿色，略显恬静。
过了片刻，相川直起身来，说：“你想一个人，那我就成全你，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屋子跟前是个杂树茂密生长的小型中央庭院。透过杂树间的缝隙可以看见，十一月午后微弱的阳光倾漏在池面上。女佣说，池中引入的是水渠的水。池子从未停止过流动，好像有水从池中某处喷出。这水池感觉不像死水，很洁净。
英子坐在原地抬头望着相川的脸，说：“真冷酷无情。”
※
相川觉得英子的脸上竟奇特的有些容光焕发。
英子的表情中并无忧郁的阴翳，虽然确实是有些神情奇怪之处，但毋宁说那更接近天真的样子。
“不冷酷些就没法分手了，不是吗？我可是来这个院子里扔掉你的。”
“分手的事情呗。”
相川说完，就将英子微弱的笑声抛之脑后，缓缓走向进来时左手边出口的方向。
英子抬起眼睛看了一下相川，然后静静地说，
“再见。”
“知道。”
相川听到这句话回过头去，看见英子仍坐在屋子边缘，微笑着挥手。那一刻他猛然意识到，此刻不就是与英子真正分手的机会吗？相川隐约感觉到，若是错过这次，就永远不会再有和英子分别的机会了。暮色之中，只有英子的脸和手显得白皙透亮。
相川以这种说话方式开场。
相川出了茶亭的院子，立马拐入了小巷。走了约半町远，到寺院办公室背后时，被一种难以忍受的寂寥之感所侵袭。没了英子，自己接下来无论如何都活不下去了。相川沉浸在寂寞之中，在原地杵了好一会儿。巷子旁边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直响。
“今天我要说什么，你知道吗？”
选自《石头表面》[1]
京都南禅寺山门附近有一家早已名声在外的餐馆，在餐馆内一间面朝水池的小屋内安顿下来后，相川向英子说起了分手的打算。
[1]小说。初发表于《周日每日》1953年1月新春特别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