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一发动司机便问。看来司机也觉得杏子去鹿岛不可思议。
“您去鹿岛有何贵干？”
“一位熟人去爬鹿岛枪岳了。我看到报纸上说有人遇难了，很担心所以就过来了。”
此时站前已有出租车了。杏子立刻结了账走向车子所在地。跟司机交涉过去鹿岛的价格后，杏子上了车。
杏子诚实地回答道。
杏子将视线投向北枪那尖尖的山峰，看了一会儿后，她向少年道谢，然后回到了店里。
“原来是这样。那的确是让人担心啊。”
“分南枪和北枪两座山头。”
司机说。他好像没看过报纸的报道，也没听过关于此事的传闻。当然也有可能这片土地的人对于登山遇难已习以为常，不会神经过敏了。
少年指着远方的山脉，半露羞赧地说。
司机是位三十岁左右身材健壮的青年。他说，“什么啊，没事儿的。这种事情很少发生的。就算出事了现在也应该被救助了。”或许他以为这是对待客人该有的礼貌态度，才说这些毫无根据的宽慰之话。接着他又问，“是您什么人啊？兄长吗？”
“这座是爷岳，它对面就是鹿岛枪岳。”
“不是。”
后院的井边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正在洗脸。杏子问他哪一座是鹿岛枪岳。
“令弟？”
杏子听闻后便从店中走出，来到户外，穿过房子旁边的小巷到了后院。刚刚透过电车车窗看见的那几支山顶上仍有雪线的山脉，此刻生出几块体量巨大的峰峦，高耸入云。
“不是。”
“从街上是看不见的。不过我家背面能看着。今天天气好，应该能看得很清楚。”
“那是您的丈夫？”
“从这里能看到鹿岛枪岳吗？”杏子问。
“不是。”
杏子拿出昨晚出发前急匆匆购买后放进包中的三明治，就着店里的牛奶送入胃里。
“那是父亲？”
老板娘说。老板娘那句“怎么还没来呢？”给杏子一种不祥的预感。昨晚上了火车后那种不安多多少少消解了些，可到了现在她的心里又给闹得不安宁。
“就是个熟人而已。”
“按道理差不多该到了啊，怎么还没来呢？”
杏子回答。杏子无法撒谎。这么说了之后，杏子意识到自己现在的确只不过是在意一个熟人的安危，而急急忙忙赶往鹿岛枪岳山脚的村落而已。
“今天的报纸到了吗？”杏子问。
一出城市，鹿岛枪岳便开始在车前展现它巨大的身姿。从车窗吹进来的风很冷，杏子关上了窗。
杏子回答得模糊不清。杏子想，问问老板娘知不知道克平出事的事情，或许能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但是开口问这事还是太令人恐惧了。
年轻司机爱聊天，一边在凹凸不平的地面开着车，一边说着各种话题。或许他也并非爱聊天，只是想用他自己的方式为这位担心朋友安危而来到山脚村庄的女乘客排忧解难罢了。
“有点事儿。”
杏子意识到这一点后，便忍住了对方的聒噪，与他交谈起来。
老板娘目不转睛地盯着杏子那身大都市打扮的服装说道。看来老板娘心中犯嘀咕，穿着一身都市休闲服装出门的杏子去只有登山者才会去的地方干什么。
“鹿岛这个村庄里只住着平家战败后逃亡[3]来的十二户人。从古至今行成了一个惯例：长子继承家业，其余子女离开村子。所以村子居民一直保持为十二户，没有增加。不过今年七月一日开始，大町也要普及市制了，鹿岛也被包含在大町市之中了。”
“您去鹿岛做什么呢？”
司机这么说道。不知何时起车子开始进入了上坡路段，右手边落叶松的树林绵延不断。林子一过，夏草丛生的原野又铺陈开来，那不知名的蓝色小花看着像是桔梗，点缀其间。
老板娘说话时的口音杏子听着很亲切。
没多久，汽车过了河，路变得更陡峭了。河滩宽阔又荒凉，荒凉到让人联想到月夜的那种凛冽和凄凉。
“可能要一个小时左右。距离虽说只有三里，但毕竟是山道嘛。”
据司机所说，这条河叫鹿岛川，进入大町之后叫高濑川，再往下游又叫犀川，然后叫信浓川。杏子的故乡就在犀川沿岸，一想到眼前这条溪谷中的河水要一路跋涉流到自己家乡去，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触。
“大概要多久呢？”
“马上到鹿岛了。”
“能到。”
司机这句话让杏子心头突然一紧。一看，阶梯状的地势之上的确有农家星星点点散落其间。
以防万一，杏子还是问了一句。
克平出发之后去的据说是一个叫大根治五郎的家。这家人的屋子在仅有十二间住户的村子的大约中间位置。车停在大根家入口处徐缓的坡道下，杏子独自走进了家门。
“请问去平村的鹿岛坐车能到吗？”
屋子呈长方形，一楼和二楼间有个夹层，屋顶压着石头，这地区所有的农家都是这副模样。从土间[4]进门后，只见尽头处支了个炉子，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正穿着工作服在烤火。
杏子发现车站附近有家餐馆，便走了进去准备休息一下。一位五十多岁样貌的老板娘端了杯茶上来。
选自《明日将来之人》[5]
电车在各个小站走走停停，一个多小时后到达信浓大町。车站里准备前往松本上班的人们开始聚集起来。杏子听朋友说站前就有出租车，不知是否因为是清晨，竟然一台车也没看见。
[1]日本火车快慢分类之一。通常比“急行”或“快速”慢，比站站停列车快。
列车业已进站，杏子赶紧进了车厢。因是始发列车，车内空荡荡的，只有几位乘客。透过车窗极目远眺，可以清楚地看见后立山连峰的山峦飘浮在清晨碧蓝澄净的天空中。每座山靠近山顶的褶皱处都有几条白色的雪带。
[2]有关信越线和中央线参考《信浓·姨舍附近》一篇相关注释。东京至长野县若走中央线大多由新宿始发往西到达松本站，走信越线则从东京站始发往北到达长野站。
杏子还在上女学校时来过两三次松本，但去大町还是第一次。幼时听闻过大町是座山城，想着有机会一定要去一次，没想到竟然因为这种事而来。杏子昨晚打电话跟女校时同级的同学确认才知道，新闻上报道的克平遇难之处“平村鹿岛”就在距信浓大町三里路程的地方。
[3]日本平安时代末期，同为武士阶层的源氏和平氏争斗，最终以平氏战败，源氏获胜建立镰仓幕府而告终。
到达松本已将近早上五点。开往信浓大町方向的接续列车按理应该从站内其他月台始发，于是杏子提起包，脚步飞快上了陆桥。杏子觉得天冷极了。可能跟没睡好也有关系，但的确气温跟东京完全不同。
[4]泥地房间，没铺地板的房间。旧时的日本农村住宅中普遍存在。
[5]小说。1954年3月至11月连载于《朝日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