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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曲川和犀川

一位中年的支局长告诉我。我心中一震。虽然仙太郎写下了遗书,但我没想到这位少年的离家出走事件最终真的直接以死亡的姿态呈现在我面前。从前我侥幸的心态被支局长的一句话瞬间推翻,好像被什么东西严厉地回头审视过去一样。我觉得那位自杀的少年一定就是仙太郎。

“不知道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今早在犀川和千曲川的汇合处有个少年跳河自尽了。”

我在长野支局等待确认自杀者身份的消息传来。

我们又坐火车从上田去了长野,将千佳女安顿在旅馆后我又去了报社的支局,想着倘若在这里还找不到线索,就折返回东京了。

“从现场留下的物品来看,死者是位名叫矶川仙太郎的少年。具体情况得去现场才知道。”

我和千佳女又坐同一辆车去了上田,当晚宿在上田。在上田旅馆给东京的花山家去了个电话,那边也没有关于仙太郎的新消息。

年轻的记者拿着这份报告过来,已是一个小时之后的事了。

到了S村政府,也没问到少年的消息。村政府的职员在村子里四处奔走问了几个村民,没有一个人见过少年的踪影。

我犹豫要不要将这事告诉千佳女,但还是先给已有所准备的九州老家和东京的花山以及义春发了份长电报。

千佳女说。我想她应该是想说她丈夫家中也有核桃树吧。我不明白她说这话究竟何意,但不可思议的是这句话中却有类似花海珊瑚般的东西。核桃树叶掉得一片不剩,汽车在核桃林中行驶了几分钟。树梢之上,寒冷的天空一望无际,天空尽头戴雪的山峦远远地展露着微小的身影。

我拜托支局叫了辆车,坐车去了旅馆。我让车在旅馆门前等候,自己上了二楼房间。千佳女此时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到我来转过头问,“如何了?”

“现在虽然是弟弟在继承家业,但我丈夫的家毕竟还是在长野啊。”

她说话的态度像是在询问家仆有什么最新情况汇报。

“这树是核桃啊?”我朝窗外看着说道。

“还是没能赶上。”

她就叫了这么一句。那声音只能用爽朗来形容。

听我这么一说,她的脸色瞬间变了。没多久又问,“在哪儿发现的?”

“啊,那片是核桃林吧。”

“离这里一里左右的地方。”

千佳女一直面无表情径直地望着前方,手则放在膝盖上任其随着车的行进摇晃。此时此刻她在思考什么我完全无法想象。从上野出发后,她就没和我说过一句多余的话。然而,就在去往S村的途中,她说:

接着我问,“一起去看看吗?”

虽说对不住千佳女,但此刻我已完全忘记想要自杀的少年,一路上被窗外依旧沉浸在冬日严寒中的景色所吸引。

“可以麻烦你替我去吗?”

汽车中途穿过了几个村庄。这些村子好像商量好了,个个都细细长长。道路两旁林立的人家有种大陆的村落才会显现出的秘境之感。或许是因为荒凉的黄色石壁以及沿途了无人烟的景象使村子添上了这般表情。街道左侧,千曲川的溪流好像偶尔才记起来要露面一样,时隐时现。

千佳女先这么一说,可紧接着她又说道:“还是请你带我去吧。那孩子也是个可怜的娃。看看他在哪里了结的性命吧。”

道路大都与铁路线平行。这是旧时的北国街道[2],走几步来个弯道,走几步又来一个弯道。很显然是故意这么设计的,可能是出于某种需要才建成这样。

说着她第一次用手帕遮住自己眼睛。

这趟我是跟着千佳女来的,所以我想尽可能尊重她的想法。下午两点,我和千佳女两人坐车前往S村。S村离火车站有一里左右的距离,车站周围也没有别的交通工具,于是只好叫了辆车。千佳女这般年纪再让她走一里地肯定吃不消。

一上车,千佳女就一直闭着眼睛。我看着她倚靠在坐垫上的样子,好像又瘦了一圈。

虽然这么说,但从千佳女的神情上来看,她应该也觉得可能性不大。

车在田野间行驶了一段,之后开始沿着一条大河前行。这条大河就是千曲川。过了一座大桥到达对岸后,陪同的支局年轻记者说,“前面就是犀川和千曲川的汇合点了。据说孩子就是在那里跳的河。”

千佳女说:“总之先去那个S村看看吧。”

确实没走多远就到了。犀川的水流像是迎面撞上千曲川的腰腹一样汇合进来,只有此处缥缈又广阔。两条河流夹杂的河心洲上,左右各架了一座木桥以通达岸边。两条河的河岸附近芦苇丛生,一派萧瑟的冬景。

“现在怎么办?”我问。

我下车默哀。河风凛冽,像是要将我身体切成细丝。千曲川的水呈蓝色,汇流而来的犀川则有些浑浊。不知少年究竟在何处投河,我也并不认识他,只觉得他死得很不值。此刻,惋惜化作一种伤感涌上我的心头。

据说投宿这家旅馆的少年曾问过女服务员附近看千曲川最美的地方,女服务员向他推荐了S村。如果他真想投河自尽,或许就是去那个村子了。这是在那家旅馆获得的唯一勉强可以称作线索的东西了。

“下来看看吗?”

结果白忙活一趟。关于仙太郎,千佳女自己也就只在五年前他来家里住过一晚时有所印象。孩子正处在发育最盛的少年至青年的过渡期,身高容貌变化很大,所以旅馆主人所说的少年与千佳女记忆中的少年究竟是不是同一人,实在难以判断。

“不了。请你替我看看吧。”千佳女说。

我先回了趟住的地方,叫上千佳女,然后和通信员一同前往旅馆。

我正准备迈出车门时,听到高高的呜咽声混杂在川流的声音中。我回头一看,千佳女将脸紧紧贴在车玻璃之上。若是一般老人,此刻该是在摆弄佛珠,可千佳女却执拗地将脸靠在车玻璃上,的确与众不同。

“估计那孩子会用化名,所以也不知查到的这个是不是本人。据说前天晚上有一个叫铃木的十七岁少年入住了街上的某家旅馆。不一定就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要不姑且先去旅馆问问看?”通信员说。

少年的尸体保管在何处,要去村政府问了才知道。于是我又一次抓好车门,准备前往河堤对面的村子。

吃过早饭,我直奔报社通信部,说明了造访此地的缘由,并拜托他们帮助联系警察。我干坐在通信部的暖炉旁,度过了难挨的半小时。据前往警局后归来的通信员所讲,没有任何消息和通知从九州那边传过来。

选自《核桃林》[3]

我睁眼已是九点。旁边床的被褥已被叠整齐,千佳女在一旁的隔间喝着早茶。

[1]女性角色名。原文为“ちか女”,ちか并未写作汉字。本文从常用人名中选取“千佳”二字来翻译替代“ちか”。

房间中铺好了两张床,我衬衫也没顾得上脱就直接钻进了其中一个被窝,可是并没那么容易入睡。千佳女上床前,整理了一下包里的东西,咔嚓咔嚓地弄出了些声响。然而她的头一靠上枕头,立马发出老人独有的高高的鼾声。

[2]江户时期“北陆道”的叫法。从京都大阪地区通往新潟地区的主要干道。

我们抵达小诸时是半夜三点多,离天明还有些时间。寒气在黑暗的月台上驰骋,那是在东京感受不到的刺骨般的严寒。我带着千佳女[1]顺着站前大道走了半町左右,叫醒了一间旅馆的管事,拜托他给我们开个房间,让我们能睡两三个小时。

[3]小说。发表于1954年5月号《新潮》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