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田说话显得十分傲慢,姐姐如果在背后听到了,一定会生气的。而且他话里充满了恶意,总是从自己个人的立场出发,把事实歪曲之后再强加于人。
“阿夏也上年纪喽。说起来,我们确实好久没有见面了。过去,她是个很倔强的女人,经常跟我吵吵闹闹的,何苦呢!反过来说,大家的关系原本跟兄弟姐妹一样嘛,不管怎么吵闹,关系还是恢复得很快呀!再说,一有困难,她总是哭哭啼啼来求我帮忙,我觉得怪可怜的,每次总是多少给她一点。”
健三的话越来越少了,末了,他一言不发,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岛田的脸。
岛田不管对方作何表示,只顾往下闲扯。健三当然认为没有必要主动去谈那种不称心的事,只是跟在老人后面,唯唯是听罢了。这么一来,岛田说话的口气不知不觉走了样,到后来,他居然不客气地直接叫起健三姐姐的名字来了。
岛田特别喜爱女人。他在大街上看东西时,总是张着嘴,所以有点像傻子。可是,谁见了都绝不会认为他是个善良的傻子。他那双凹陷的眼睛深处,反映出的事物总是非同寻常;眉毛也显得很阴险;长在那狭窄而突出的前额上的头发,从年轻的时候起,就没有向两边分开过,像法师似的总是朝后抹。
“跟你说,事情是这样,那边有个瀑布,一到夏天,大家就经常往那边去。”
他无意中看到了健三的目光,随即猜度对方的心事。刚才说话还像往日那么傲慢,现在一下子变得谨慎了。他本打算要健三恢复过去的关系,终于死心不提了。
健三怀疑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有多少诚意?他是否真的拜托过比田前来劝自己别脱离父子关系?而比田是不是照他们商量的,断然拒绝了他的要求?健三对这些明确的事,都不能不表示怀疑。
他用眼睛在屋子里来回搜索。可惜室内很煞风景,既无匾额,也无挂轴。
“那边不同过去,变化可大哩!”
“你喜欢李鸿章的书法吗?”
岛田仍和上次一样说话非常谨慎。可是,他为什么要把脚伸到比田家里去呢?谈到这一点,他又装作无所用心的样子,敷衍了事。听他的口气,完全像是因为好久不见,正好那边有事,才顺便前去问候的。
他突然这么发问,健三既不说喜欢,也不说不喜欢。
“最近去拜访了比田。”
“如果喜欢就送给你。那种东西如果作价的话,如今可是相当值钱啦!”
与其说健三受好奇心的驱使,不如说在他的心里荡起一层不安的微波。
过去,岛田把人家冒充藤田东湖(1)的笔迹,在半张宣纸上写的“白发苍颜万死余(2)”的诗,当作老古董挂在厨房的灶台上方。他说要把李鸿章的书法送给健三,不知又是在什么地方找谁写的?令人颇为怀疑。健三根本不想得到岛田的东西,所以未加理睬。岛田只好回家去了。
“这个影子附在我的身上转来转去,何时方休啊!?”
(1) 藤田东湖(1806—1855),日本江户幕府末期的学者、尊王攘夷论者。
当时,映入健三眼帘的这个老人,简直像过世的幽灵,又像现在的活人,但可以肯定他是自己暗淡的前程中的影子。
(2) 为藤田东湖《述怀》诗的第一句。全诗为:“白发苍颜万死余,平生豪气未全除,宝刀难染洋夷血,却忆常阳旧草芦。”
最先使健三的心卷进不愉快的往事的岛田,过了五六天之后,终于又出现在健三的客厅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