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在这四方住宅和青铜大佛的附近有一座红门的住宅。从狭窄的街道拐进小胡同约莫四十米,正面就是那红门住宅,房后掩着一片竹林。
健三有时也到昏暗的堂屋里去,从那里再沿着对面的石阶往下走,横穿马走过的街道。他经常爬到大佛的身上,脚踩着大佛的衣褶,用手去抓禅杖的柄,从背后去攀大佛的肩膀,用自己的头去顶那斗笠。直到再没有什么可玩了,才从大佛身上下来。
从这狭窄的街道一直走,往左拐,就是很长的一条下坡路。在健三的记忆里,这条坡路的台阶是用大小不匀的石头自下而上铺成的,也许因为年代太久,石头移动了吧,台阶是坑坑洼洼的,石头缝里长出的青草,在风中摇曳。尽管如此,人们还是经常从那里经过。他好几次穿着草鞋,沿着高台阶走上去又走下来。
他有时还爬到临街的楼上,透过房间的长格子窗往下窥看,接连有几匹挂着铃铛、系着肚兜的马从他眼前走过。街道的对过,建有一尊青铜大佛,盘坐在莲台上,扛着一根很粗的禅杖,头上还戴着斗笠。
下完这道坡,又是一道坡。在那不太高的山坡上,成排的杉树显得十分苍翠,正好在坡道与坡道之间,形成了谷间洼地,左边有一所茅草屋。屋子从外往里缩进去,而且有点向右倾斜,面向大路的部分,外表盖得跟茶棚一样简陋,经常妥放着两三把折叠椅。
他把那连接在一起的许多房间,还有笔直伸向远处的游廊,完全看成了装有天花板的街。他独自在那无人通行的路上走,甚至在里面到处乱跑。
透过苇子缝隙望去,里面有一个用石头围起来的池子。池子上面搭着藤萝架,从水面上伸出两根柱子来,支撑着架子的两端。柱子下部埋在池子里。周围生长着许多杜鹃花。池子里红鲤鱼来回游动,它的影子如同幻影一般,使混浊的池底现出红色来。健三真想去那里垂钓。
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宅子却没有人居住。他童年的心,还不懂得这就是寂静,也缺乏对家的认识和理解。
有一天,他趁那家没有人,弄来一根粗糙的大肚子竹竿,顶端系上一根绳子,钩上鱼食,扔进了池子里。这么一来,很快就有一种能拽动绳子的可怕的东西袭来,一股不把他拖进池底绝不罢休的力量传到了他的两只手腕上。这时他害怕了,赶紧扔掉了竹竿。第二天,发现一条一尺多长的红鲤鱼,静静地漂在水面上。他对此感到害怕……
他所朝方向的尽头,有一座四方的大住宅(1),里面有楼房,架着宽梯子。在健三看来,楼房上下两层都是一个式样,当中院子也是正方形的,四周由游廊包围着。
“当时自己和谁住在一起呢?”
他试图割断自己的一生。可本该彻底抛弃的往事,却又紧跟着自己。他的眼睛望着前方,脚却容易朝后迈。
他的脑子完全跟白纸一样,什么也记不起来了。可是,如果凭借分析力去追索的话,应该是和岛田夫妻生活在一起才对。
在这种日子里,他常常被迫追忆自己的往事,在不断同情哥哥的同时,自己也无意中跟哥哥一样,好像成了过去的人。
(1) 这里指的是漱石伯母在新宿中街经营的一座妓院,明治维新后被关闭。漱石小时曾由养父领着在这里住过。
又过了几天平安的日子。对健三来说,这不过是日子过得更沉闷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