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嘴尽管能如此自如地笼络父亲,但与阿常相比,又要逊色得多;在装模作样这一点上,也是望尘莫及。的确,阿常那张嘴就是那么厉害,以致使健三在十六七岁的时候就怀疑过:在与她接触过的人当中,除了自己以外,能识破她这种性格的人,究竟有几个?
“比田是那么个家伙,可阿夏却招人喜爱。”姐姐回去之后,父亲总像辩解似的对旁边人这么说。
健三同她见面时,感到最难对付的,就是她那张嘴。
姐姐也会说奉承话,健三的生父也很喜欢姐姐这一点。每次姐姐来要钱,父亲总是一边说“我也有难处呀”之类的话,一边无意中把姐姐所需要的钱从文契箱里取出来给了她。
“是我把你带大的呀!”
每当岛田家里掀起风波时,她就把所有的话全掏给生父听,而且还流下悲伤和悔恨的眼泪。生父深深地被感动了,马上就站在她的一边。
这句话可以来回说两三个小时,无非是要他重新记起儿时的恩情,可健三一想起这话就感到害怕。
“真是难得的女人呀。首先,她善于持家。”
“岛田才是你的敌人呢!”
其实,他心里起了疑团:阿常为什么没有谈起这件事?健三一听说是她来了,马上就想到她那张能说会道的嘴。因为阿常的确是个喋喋不休的女人,特别在维护自己方面有高妙的一手。健三的生父容易受她花言巧语的骗,对明摆着的奉承话也欣喜若狂,经常念念不忘夸奖她。
她总是把自己头脑里的这个旧看法,像放电影似的加以夸大之后,再显现在健三面前。这一点,健三也感到胆怯。
健三哭笑不得。
她无论说什么,都要掉几滴眼泪。健三看到那种装模作样的眼泪,心里就感到别扭。她说话不像姐姐那样放开大嗓门,但必要的时候,也会大得使人听了刺耳。在圆朝(1)讲的人情故事里就有这种女人:她一边把长火筷子使劲往灰里插,一边倾诉自己上当受骗后的怨恨,使听者感到很为难。阿常的态度跟那种女人大致相同,口气也是一个样。
“你小时候尿了床,使那老太婆作难的事呀!”
尽管阿常目前的情况出乎他的预料,但他并不认为这是值得庆幸的事,反而感到不可思议。因为阿常过去的性格,像牢不可破的监狱一样,在他头脑的某个部位上深刻着明显的印迹。
“哪件事?”
“不是快三十年的老事了么,就对方来说,事到如今,也会有所顾虑的,何况一般人早就把往事忘啦!再说人的性格吧,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会慢慢起变化的。”妻子这么向他作了解释。
“又说到那件事了吧?”妻子用同样的口吻问健三。
即使把顾虑、忘却、性格的变化等,摆在面前进行分析,健三还是摸不着边际。
妻子说话很少这么起哄。这种既非说笑,也非讥讽的态度,刺激着浮想联翩的健三的心。健三满不高兴,一声不吭。
“她不是那么爽快的女人。”他认为如果不这么解释,就实在没法接受。
“老太婆终于也来了,过去光是老头,现在倒好,成了老头和老太婆两个人啦。我说,往后你就等着他们俩来折腾你吧!”
(1) 指三游亭圆朝(1838—1900),著名的滑稽故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