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文学作品 > 灵长类人科动物图鉴 > 脱掉了

脱掉了

现在不是在神坛供奉那种东西的时期,那八成是父亲的恶作剧吧。

父亲走进自己房间,接着响起动静,我悄悄过去一看,原来父亲在剪白纸,做成祛邪除秽时供在神坛上那种轻飘飘的纸条。

我记得当时觉得很好笑。

说完,拿起剪刀就走了。

晚上剪指甲为何会无法替父母送终?

“下次给我注意点!”

那大概是以前没有电的时代,只能靠蜡烛或灯笼照明,手边很暗。在那种状况下剪指甲,很容易剪太深导致细菌侵入,当时没有抗生素,所以大概会引起非常麻烦的后果。

他自己发脾气,好像也感到有点怪异。

父亲自己虽然这样骂人,但他晚年经常在洗完澡后让母亲替他剪脚指甲。

父亲暴起青筋斥骂的过程中,似乎开始想象自己死亡时的样子,变得莫名激动,气得声音颤抖,所以我害怕归害怕,不免也觉得有点好笑。

“没父母的人无所谓。”

“你不替父母送终也无所谓吗?不孝女!”

祖母过世后,已不需要再担心丧礼问题的父亲傲慢地说,但是夜晚安静的客厅里,咔嚓咔嚓的声音,和剪纸、剪线、剪布乃至剪其他东西的感觉都不大相同,有点沉重。

那是小学二三年级时,我洗完澡拿裁缝用的剪刀剪指甲,被父亲撞见,当场被痛骂一顿。

也曾趁着父亲没回来,晚上在暖桌旁剪指甲,指甲屑飞进暖桌,皮屑烤焦的气味弥漫客厅,只好慌忙点香来掩饰。

我小的时候,被相当严肃地教训过。

现在的新式家庭,不知如何?随便几时剪指甲大概都没关系吧?

现在的年轻人,没听过这种说法吗?我这么一问,有一半的人表示“被这么一问才想起”,或者“好像曾在哪儿听说过”。

要去上学时,才发现制服的拉链或扣子松脱快要掉了。脱下让大人缝补其实也要不了几分钟,但上学迟到对小孩而言,比什么都丢脸,所以很不情愿。我性子急,干脆站在玄关直接让大人在身上缝补。这种时候,祖母没逼我说出“脱掉了”(1)之前绝对不动针。即便叫我快说,我也心不在焉,或者坚持不讲那种话也没关系,这时祖母会说声:“真拿你没办法。”

“晚上剪指甲会无法替父母送终。”

然后,她自己代替我念诵:

我也试过,做生鱼片时,的确,若是放两片或四片、六片,总觉得少了点气势。或许是自己一厢情愿地认定,但奇数的确会感觉比较新鲜美味,说来还真有意思。

“脱掉了。”

说是七五三,并非一人十五片,意思好像是说片数必须是奇数较合乎规矩。

这种习惯似乎已根深蒂固,临要出门时,如果发现裙子的下摆脱线,直到现在,我还是会大喊一声“脱掉了”,站着匆匆动针线。

在家自己杀鱼、剔骨做生鱼片的现象,现在已难得一见,但以前,每个家庭的厨房至少都有一把杀鱼刀,经常做鲣鱼或鲷鱼生鱼片。

NHK是巨大的建筑物,而且入口有两个,楼层不同,起初我经常走到一半就晕头转向。

记得被这么教导过。

我大致判定方向,然后边问边摸索走去电视制作的房间或试映室,但途中不幸迷路,只好用走廊的公用电话找负责的工作人员来接我。

“生鱼片是七五三。”

NHK的走廊也很宽敞,已接近小型大厅的宽度。中央是玻璃挑高空间,正好映出我迷路仓皇的模样,非常周到。

不过日本人本就摄取太多盐分,夹两片或四片忍受死咸勉强下肚,那才真是自寻死路,但明知如此,拿起筷子时,还是忍不住会夹两片或四片这种偶数。

当时正在做《宛如阿修罗》这个项目,季节记得是冬天。我为了看试映小跑过走廊,但是举步维艰。

这方面,大概还留有武士腰插双刀那个年代的遗风。

是我成天坐着工作缺乏运动,所以终于不良于行了吗?我心生不安,蓦然朝脚下一看,某种黑色长长的东西,自黑色针织喇叭裤脚露出。我心想那是什么,一扯之下,长长的东西不停扯出。这是怎么回事?黑色的裤袜,除了我身上穿的这件,竟然还有一件缠在喇叭裤上。上次外出归来我太懒惰,连同长裤一起脱下才会发生这种糗事。

祖母说一片也不好。听起来像“砍人”,据说(不知真假)被判处死刑的人,最后吃到的泡菜就是一片。

走廊那头,和田勉先生一边挥手,一边大声嚷着“辛苦了”走来。

三片发音等同“砍身”,不吉利──小时候受到的教育,好像已经渗入骨髓。

在我的人生中从未遇过那么困窘的场面。

或许是在有老人的家庭长大的关系,至今拿小碟子装黄萝卜干或腌小黄瓜时,还是无法夹三片,结果一定是两片或四片。

(1)日本人认为只有死人才会穿着衣服任人在身上缝补,所以这时必须念咒语“脱掉了”避免不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