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有过被人抱住大哭的经历,是在同学会的会场入口。
我一边大笑,蓦然回神却发现自己哭了。店里的人大吃一惊,望着我的脸。我觉得很丢人,一边暗想,父亲明明都已经过世这么多天了……泪水却无法遏止。之前不知藏在哪里的眼泪,忽然像水枪般喷出吗?或许是在旅行地点,心想反正丢脸也没人认识,所以心情放松了?当时的心情连自己也无法解释。
会场是新宿车站旁,位于餐饮大楼一隅的乡土料理店。我迟到了,匆匆走出电梯,好不容易找到那家店正要进去,忽然被狠狠撞开。不,是被人狠狠扑过来抱住。
“真傻。我到底在干吗?”
“你变了耶。怎么搞的?”
买了一如往常的商品后,“腌海参肠也给我一瓶”,说着找皮夹,我不禁笑了出来。爱吃腌海参肠的父亲已经不在了。虽然他已不在,我却还是一不留神就买了。
是个胖嘟嘟、比我年轻十岁左右的女人。这个看起来像个好心阿姨的女人,摇晃我的身体。
怀着内疚的心情过了“七七”。当时,我与友人去京都赏樱。我们一行人很热闹,所以度过愉快的一天。回去前,我前往干货店,因为我已习惯在这家店购买煮高汤用的海带和若狭比目鱼干。
“听说是瓦斯?正在睡觉的话,那的确没救了。我听说时吓了一大跳。”
虽被如此斥责,但一下子坐垫不够,一下子担心有没有烟灰缸,还是忙得团团转。父亲肯定很气恼,无法安心上天堂。
她吸吸鼻子,开始啜泣。
“家属请坐下!”
所谓一头雾水,大概就是指这种情形吧。我完全没印象,连此人的长相也没见过。
父亲事事都喜欢正式,一板一眼照规矩来,所以在自己的丧礼时,大概也希望妻子和小孩号啕大哭吧。可惜,我们一家,都是毛毛躁躁的性子。
“呃,不好意思,请问你是哪位?”
“浮躁!别人死了不但不哭,还这样得意忘形。”
“啊?你不是某某吗?”
守灵的夜宵吃寿司比较好吗?两晚连续吃同样的东西不好意思,所以还是吃故人也嗜食的鳗鱼吧……这样操心之下,根本无法好好哭泣。
“不是。”
许是因为身边无人发生不幸,或是感情越来越迟钝,我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父亲过世时也是,由于是猝逝,惊愕更甚于悲伤,我始终没有潸然落泪,就这样结束丧礼。
“天啊!”
偶尔,稍微哭一下,据说有益眼睛健康。眼泪含有──百分之零点几我忘了──总之有盐分,它会洗净眼睛表面的尘埃,比随便用眼药水好。记得这是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但我的记忆向来靠不住。
那个人,以刚才扑过来抱住我的同样力道,狠狠推开我。
小孩哭花了脸,露出世界末日降临的悲痛神色,呜呜呜地不停抽泣。他大概想要什么玩具吧。而我,现在可曾渴望什么东西到放声大哭?
“要死了要死了!”
在这哔啵叭啾的热闹声光中,有一个小孩在抽泣。是个四五岁的小男生。还不到三十岁、穿牛仔裤的年轻妈妈气急败坏地拽着他的手,他正哭泣着被带出卖场。
然后,她逮住路过的女店员:“某某高中同学会在哪里?”她问。
漫画的对话框经常出现的声音,化为庞大的交响乐扑面而来。颜色也是三原色挥洒交错,闪亮亮地晃动着飞舞。
会场在同一间店内。
“叽叽叽叽──”
但是,这天有三四场同学会,门口排了一串名牌。此人不知是近视,还是好友某某人与我长得一模一样,搞错了哭泣对象。我与此人在回程搭电梯时又遇上了。她和同学正在互开玩笑,放声大笑。不知是没发现我就站在旁边,还是虽然发现了却不好意思,总之完全不肯看我这边。她发出比普通人高八度的高亢笑声走出电梯。我终于理解“爱哭的人也爱笑”这句话。
“哇嗡哇嗡──”
这年头的小孩不再哭泣。
“喀喀喀喀喀喀──”
在我小时候,小孩经常哭。手脚冻得冰凉会哭,点心太少也会哭。
“啾啾──”
这年头,不再冷得令人想哭。只要有冰箱,也塞满了点心。
“哔啵哔啵──”
不只是小孩,大人也不再哭泣。很少再像以前的丧礼那样有人放声大哭了。也许是因为不再与老人同住,而且死在医院的人多于死在家中吧。
偶然路过百货公司的玩具卖场,耳朵与眼睛都吓一跳。
DDT除了蚊子与苍蝇,也杀死了日本的爱哭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