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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满派

下次用餐时,其他家人都在小碟子里重新倒上酱油,唯有我必须用上一餐吃剩的。碟子周围被溅起的酱油弄得脏兮兮的,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酱油也变得黏稠,不好吃了,甚至好像有灰尘落上。

只有我的小碟子被收进纱罩。

如果第二餐时还是没用完,吃完饭还得把粗茶倒在饭碗里,将残余酱油的小碟子刷干净。我只好独自喝下染上浅红色的粗茶。

“留着,你明天继续用。”

或许是这次的经验刻骨铭心,从此我倒生鱼片用的酱油时,总是格外小心,只倒一点点。

会被这样痛骂一顿。

那时我渴望赶快长大,剩下也没关系,可以不用在意那种事,蘸着大量酱油或酱汁吃东西。

“你连自己该蘸多少酱油都不知道吗?”

这大概是父母教育产生反作用的例子。

那时年纪还小,一不小心手滑就倒多了。如果能设法用光酱油那还好,万一剩下了就完蛋了。

吃充满奶油香味的西式煎蛋卷时,我喜欢浇上大量清爽辣口的伍斯特辣酱。既然已用了盐与胡椒调味,再浇伍斯特辣酱被视为邪门歪道,但想笑就尽管笑吧。热腾腾的白米饭,若有了这个,就太完美了。这样好像在宣传自己的家世卑贱,所以只能偷偷做,但私下一打听,意外地发现原来有很多人都会在煎蛋卷浇上大量的酱汁。

吃生鱼片时,每人会以小碟子装酱油。

某位名门夫人说:

以前,如果浪费酱油会被臭骂。

“我家会在蛋卷里放炒过的牛绞肉与洋葱,然后再淋上酱汁吃。”

说来丢人,不管是酱油或酱汁,我都喜欢浇上一大堆。

我也常做同样的菜色。

满满的不只是蘸面条的酱汁。

“府上怎么称呼那道菜?”

“唉,就算一次也好,好想蘸上满满的酱汁吃荞麦面。”

“不知道耶,该怎么称呼呢?好像没有什么名称吧?”

不过,等到临终时,至少不会留下这种遗憾:

“在我家叫‘碎牛’噢。”

管他会不会被嘲笑粗鄙不文或乡巴佬,喜欢就是喜欢,我也没办法。

据说是因为把绞肉炒得碎碎的,不过叫碎牛也太那个了,好像牛在玩马球(2)(骑马进行的一种球技)。许是因为牛骑马的联想,从此每次做这道菜时就会想起碎牛并为之失笑。

与其说很多,不如说是满满的。

想要淋上很多的还有柠檬。

面条的蘸酱,我喜欢蘸很多。

烟熏鲑鱼上桌时,如果没有配上切片的柠檬,会感到很可惜:唉呀,枉费有这么好吃的鲑鱼,早知道就从家里带柠檬来,请人家挤上大量的柠檬汁。

看起来就是干净利落的做法,所以在味觉上应该也一样吧──结果正好相反,让我感到很妙。

吃炸牡蛎时亦然。

此举深得我意,令我颇为欣喜,不过把升田大师与我这种人相提并论,是愚不可及,人家是天生的棋士,我只不过是性急罢了。

把切成八等份的柠檬片,一滴不剩地挤在牡蛎上。慎重挤汁时,不小心弄错方向喷到自己的眼里,弄得眼睛刺痛,炸牡蛎也没淋到柠檬汁,简直是悲惨。

据说之后只要计算眼底残留的鸟有几只即可。

虽然事事都喜欢浇得满满的才甘心,唯有泡澡,如果水太满反而会不自在。

对飞起的鸟投以一瞥,把那个画面、那种感觉,瞬间烙印在眼中。

在热水溢出浴池的温泉场,身体一沉下去热水便哗啦流出。

秘诀,就在于不要像其他小孩那样在空中一只一只数。

“唉,太浪费了。”

虽不至于到一期一会(1)这么夸张,但只有这一瞬间看得见噢,忍不住这样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于是也许是狂热之下太紧张,余韵袅袅,残像反而更鲜明。将棋大师升田幸三据说从小便很擅长一眼猜出有多少只鸟飞起。

我忍不住这么想。战时缺乏燃料,经历过只能隔两天洗一次澡那种痛苦,即便在三十五年后依然改不掉小家子气的毛病。

画就是画,茶杯就是茶杯,仔细观赏时总是不由得均等看待,于是印象反而变得稀薄。而且,如果知道时间很多,心情反而会松懈。

“煮意大利面要用大量的水加一撮盐。”

若去泡澡就像乌鸦戏水。

这个可以做得到,至于人,恰到好处的热水,煮了也不会溢出的程度会让人心情更舒坦。不过每个人的喜好各有不同。肯定也有人吃荞麦面时酱汁只蘸一点点,泡澡时却要热水漫出来才有泡过的感觉。这种人好像比较风雅。

我是后者,换言之,我走路较快。

(1)原为茶道用语,指一生仅此一次的相会。

欣赏画作或艺术品时,有人会耗费大量时间慢慢鉴赏,也有人匆匆瞄上几眼便走。

(2)日文“碎碎的”发音为poroporo,“马球”为pol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