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胖子,看到我的脸,毫不愧疚地慢吞吞合起行李箱。朝我殷勤地咧嘴一笑,再次打开行李箱的盖子用力合拢。然后,做出外国人常做的,摊开双手耸肩的动作,就这么走了。
开我行李箱的是女服务生。
“行李箱不上锁很危险噢。”
这分明就是我的房间。如此说来,开皮箱的那位,究竟是谁?我再次悄悄开门锁,摆出随时可以逃跑的姿势,探头往里瞧。
她仿佛想这么说,背影悠然从容。
没想到,竟然是对的。
我的法语只会说:
关于数字,我一直认为自己有缺陷。对于年号与日期的记忆非常不牢靠。但是话说回来,我明明已得到教训了,竟还会犯这同样的错误,我气喘吁吁地一边反省,一边查看楼层与房号。
“给我一小瓶啤酒。”
我一边以破英文与破法文喊出记忆中有限的道歉词,一边冲到走廊上。
“我要买一件那个小号的。”
“对不起。打扰了!”
另外,顶多只会“谢谢”与“再见”,所以我只能呆然地目送她离去。
又来了。我一下子羞窘得脑充血。
东西啥也没少,那个人,难道只是抱着好玩的心态检查外国人的行李吗?
但是,还是再度出错。记得那是在巴黎的饭店。那家饭店小巧美观,我购物归来,先确认房号,开门进去一看,一个中年女人正在开行李箱。
去年春天,我从阿尔及利亚去摩洛哥时,领队一再提醒要小心饭店里的小偷,好像连一流饭店都不能掉以轻心。
也许是因此得到教训,从此在饭店,尤其是在国外的饭店,开房门时我变得特别小心。
一下子忽然整层楼停电,或是警铃大作。然后就会有人趁房客慌张冲出房间时,偷走护照与现金。据说是与饭店员工狼狈为奸。
就算是西班牙,穿着丝袍的小偷也未免太高雅了,我应该察觉那个才对。
即便锁了门也可拿备用钥匙潜入,所以领队交代,女人独自在房间时,一定要在门后放把椅子,上面放上垃圾桶,再放上装水的杯子,于是我在睡觉时还真的那样做过。
小偷不如说是我。
更夸张的例子,是从钥匙孔喷入喷雾式安眠药,等房客昏睡后潜入再洗劫,听到这样的例子,我已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冲出房间,来到走廊,确认房号,这才发现楼层不对。在西班牙,一楼称为地阶,二楼叫作一楼,总而言之,我跑错了一层楼。
无奈之下,我只好在睡觉时在垃圾桶上放上饭店提供的《圣经》。
“对不起!”
许是因为遇到小偷却安然无事,说到小偷我想起的是相声段子里的小偷。
也就是说,这并非我的房间。
头上包着肮脏的手巾,在鼻子底下打结,背上扛着花色的棉布大包袱,但或许是因为世间越来越难混,那种古典的小偷,现在只能在表演席上看到。
行李箱不对,从半开的箱子被拉出的衣物也不是我的。
小偷也变坏了。笨小偷消失的理由,我总觉得或许是因为房子的格局。以前,房子的格局也很笨,可以从檐廊闯入,天窗也毫无防备。有心的话,甚至可以从厕所的汲取口潜入。现在改用冲洗式马桶,这条路子也断了。以前也没有那么神经质地上锁。
我正要叫喊,忽然发现不对。
但是,现在的公寓就是最好的例子,开口只有玄关一处。
“小偷!”
无论是闯入者或被闯入者,一旦被发现就完了,无处可逃。所以,双方都会横眉竖眼,以性命相搏,因此才会动不动就拿刀子吧。
一个男人,一个外国男人,正在开我的行李箱。他身穿绿色丝质睡袍,年龄三十五六岁。
受邀至别人家吃晚餐,话题不知怎么扯到这方面,正在热烈讨论小偷时,那家念小学一年级的男孩忽然说:
把笨重的大钥匙插进钥匙孔,我开门进房间,顿时呆立原地。
“日文的小偷为什么叫作‘泥棒’?”
我在普拉多美术馆悠然欣赏戈雅与维拉斯奎兹的画作后,步行回到饭店。我的房间在五楼,就在电梯门口很好认。然后我打算换衣服,去听佛朗明哥。
在场的大人全都在瞬间静默。
云层厚重的阴天,我本来听说马德里的气候比日本温暖,但实际上相当冷。虽然冷,我的脚步却很雀跃。
为何偷别人东西的人,要叫作泥巴棒子,谁也无法解答。
那也是冬天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