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胆固醇

他如是说。

“吃了鳗鱼,大脑会活跳跳。”

平日,吃的是烫青菜煮豆腐,顶多再加个红烧鱼或烤鱼,所以偶尔吃到鳗鱼,就觉得从脑浆到眼珠都像上了润滑油吧。

这是本已濒临绝种、令人怀念的传统东京腔书写的精彩名著,其中,某位歌舞伎演员吃鳗鱼时的感言特别精彩。

就像我家祖母也是,吃了寿喜烧或炸猪排的隔天早上,她会说:“手好像变得特别滑嫩呢。拧抹布时都觉得水珠子会弹开。”

有一本作家子母泽宽采访记录的《食味极乐》。

我家倒还不至于那样,但我听说,有些家庭吃寿喜烧时,还会在神坛前垂挂白纸,祈求神明原谅。

祖母一边抱怨,一边小心清洗以免盘底沾到油,太阳穴暴起青筋,用力拿竹刷清洗水槽的样子历历如在眼前。

或许因为吃的是粗食,脂肪不够的小孩特别多。手脚会干裂脱皮。老师经常让这种小孩吃鱼肝油。“哈立巴(Halibut)鱼肝油”因此风行一时。

“今晚吃得油腻,厨房很麻烦。”

祖母与母亲,对待麻油与茶油,那简直是比对待现在的香水或古龙水更爱惜。哪怕是一滴,不慎洒到厨房的地上或台子时,生怕糟蹋还得赶紧抹到手上或脚踝。

即便是餐桌上的碗盘,也因为菜色没啥油水,所以用水冲两下就洗好了。偶尔吃牛排或寿喜烧、炸蔬菜时,也只要拿刷子蘸点去污粉多刷几下罢了。

不用碰大麻那种危险的东西,只要忍着吃上一个月的菜叶子,偶尔再吃到鳗鱼或天妇罗时,或许就会觉得脑袋活跳跳,事物特别新鲜。

油油亮亮的,顶多只有发油与发蜡,还有鞋油。

顺便提一下丢脸的事,我听到亚伯拉罕(Abraham)这个名字,总是会想到肚子堆满肥油的男人(1)

战前的日本人,并未摄取这么多脂肪。

或许因为我总是把《圣经》跳着读,随意读(勉强和一般人一样好好看过的只有“抹大拉的玛丽亚”那一段),是个不敬神明的人。战后食粮短缺的时期经常吃到廉价的鲸鱼火腿肉,那种偏颇的印象或许已根植在我心中。如果容我再多说一句,提到雅可布(Jacob)这个人物,总会想到背上隆起,像钟楼怪人一样的驼背男(2)

身为请客的主人,如果只吃沙拉,会影响客人点菜。于是,首先自己也充分点菜,等客人都点好后,再单独变更。否则如果午餐与晚餐都下馆子,胆固醇的数值,据说一下子就会飙到超过三百。

对我来说,那是油罕与八瘤。

事后闲聊,他如此招认。

脂肪变多的不只是食物。

“我就是靠这样熬过去的。”

以前地板或榻榻米都是用豆渣或茶叶渣擦拭,现在却是打蜡。

那个人对餐后甜点也只是浅尝一匙,几乎原封不动就让服务生收走盘子。

用米糠和丝瓜水保养的肌肤,现在也换成用面霜和乳液来保养。

“不好意思,我的牛排不要,只要沙拉就好。”

以蜡油打磨,搭乘靠汽油行驶的车子,在脸上涂抹脂粉的女人环绕下过生活,即便不从嘴巴,恐怕也会吸收油脂吧。

“嗯,对了,差点忘了,午餐吃得晚。”他说着抓抓头。

光是那样还不够,还得操心石油问题,所以鼻头冒出的油脂好像也比平时更多了。

没想到,就在服务生听完大家点的菜单正要退下时,那个人说——

现代文明似乎就是油,就是脂肪。人们满身油汗地工作,拿工作赚来的钱换取脂肪,吸入体内缩短寿命。

我曾与位居某公司要职的人共餐,吃的是法国菜。那位先生从容不迫地翻开菜单,从前菜开始依照汤、肉类主菜、甜点的套餐顺序点餐。因为是对方请客,所以我们基本上也依样画葫芦说出各人喜好。

若是近松门左卫门还在世,肯定会写成《男杀油地狱》(3),在涩谷巴尔可的西武剧场大卖座。至于主演者,恕我失礼,我想应该会是小林亚星(4)先生吧。

胆固醇想必也可视为同类。不管是血压或胆固醇,都是从人类诞生就有的东西。但是,以前人们只能吃到靠自己力量捕获的食物,所以不可能在一天之中既吃虾又吃蟹还有鲔鱼肚、海胆、肝脏、鱼子。因此,血压与胆固醇肯定都在正常标准。

(1)日文的“油”发音为abura。在《圣经》中亚伯拉罕是希伯来人与阿拉伯人的祖先。

“还是以前好。根本没有什么血压。”

(2)日文的“瘤”(驼背)发音为kobu。后文的“八瘤”发音为yakobu。

在哪儿听到的我已忘了,有位老人说:

(3)近松门左卫门是江户时代前期的人形净琉璃、歌舞伎剧作家,知名作品之一是《女杀油地狱》,描写油店的少东家放荡不羁,为金钱杀害女人的故事。

我学到的是胆固醇(cholesterol)。它现在当然是威风八面地通行无阻,但在不久之前还是很少听说的名词。我学到那个有点像是吃得太多堆积在肚子周围的脂肪的词,所以顺便也记住这个类似大胖小胖搞笑二人组的名词。至于哪个是艾伯特哪个是科斯特洛,听了几百遍还是记不住,但胆固醇倒是一次就记住了。

(4)小林亚星是作曲家兼演员,长得很胖。

提到艾伯特与科斯特洛(Abbott and Costello)这对美国搞笑搭档,会让人发现我有多老,断了我出嫁当填房的路子,不过拜这二人所赐,我学到一个外国单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