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一句西班牙语也不会,但靠着地图与指手画脚,我想用走的方式,一路走到长年梦想的场所。
坐出租车太浪费。
那种心情,或许流露在问路的态度上,卖橘子的大婶拎着我的脖子,叫我坐在地上,用写价钱的粉笔在路面石板画出路线给我看,还送了我一个橘子。
我早早起床独自在街头上班族专用的餐馆里站着吃三明治早餐,然后一边问路,一边走向普拉多美术馆。
通往普拉多美术馆的路上,我就咬着橘子一路行去。不料,竟然没见到憧憬的戈雅画作。几乎所有的名作,通通不在。本来挂画的地方,现在一片空白。后面贴着“Japan”(日本)这张纸片。
前一晚弄到很晚,所以同行的友人们还在睡。
日本正举办盛大的戈雅展览,《裸体的玛哈》也全都去日本旅行了。
我早已计划好一抵达西班牙的马德里,就要立刻去普拉多美术馆欣赏戈雅的作品。
啊啊,那幅不在,这幅也没了吗?望着下方的标题与“Japan”贴纸,我缓缓走过古老的石造的、冰冷的美术馆。
这次旅行,还有一桩趣事。
现在,说到《裸体的玛哈》,那间石造的、天花板特别高的晦暗房间中央,唯有那块发白的壁面与“Japan”一词会浮现在眼前。这或许也算是旅途的回忆之一。这样其实也不错。为了排遣不甘,我决定这么想。
猫王的表演昨日已结束,听到别人这么说,我只好观赏身穿伞兵部队似的银色连身装、明显偷懒以鼻子唱歌的芭芭拉歌舞秀。这种时候赌运也不佳,稍微赚到的是回程在拉斯维加斯机场,那机场的形状类似小钢珠,虽说赚到了,可那点钱顶多也只够买热狗与可乐。
与父亲打交道四十年,长大后一起去看电影的经历,却仅有一次。那时我二十岁出头,电影是《鹿苑长春》,主演是葛雷哥莱·毕克。而且,这并非父亲主动找我一起去,是我暑假返乡时,母亲怂恿:“偶尔也带小孩去看个电影嘛。”
犹记十年前,我听说拉斯维加斯有猫王的表演,本来要去秘鲁,硬是在旧金山下机,趁着转机去拉斯维加斯一看,正在上演的是芭芭拉·史翠珊的表演。
父亲不好意思,于是趁着啤酒的酒意,如此咋呼起来:“喂,走吧。快去换衣服。”
本是想看A才出门,结果不知何故却是看B而归,这种情形屡见不鲜。
没想到,父亲进了电影院一坐下来,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脖子重重地向前倒,也不看是什么场合就鼾声如雷。
眺望地面与猪的时间远胜于看海的时间。
周遭每次响起嘘声时——
这天,我们的脖子比肩膀和背部晒到更多太阳。
“爸爸。”
抛锚的车子,花了三个小时才修好,抵达目的地,换上泳装时,太阳已西斜。
我摇醒他,但他只有那时才睁眼。
我以前听说猪圈很臭,但这家打扫得非常干净,母猪也浑身粉红色胖嘟嘟的,我甚至忘了讨水,就这么痴痴地看了三十分钟。
电影快演完时,他的酒意似乎也退了,终于醒来,但我气得在回家的路上一句话也没跟他说。
母猪刚好才生产完,宛如粉红色羽二重饼(1)那样粉嫩的十只小猪崽,你推我挤地抢着喝母猪的奶。
母亲说:“怎么样?听说小鹿非常可爱。”
无奈之下,我去离马路有段距离的农家看看能不能讨点水。
父亲似乎一头雾水:“小鹿?那种东西,有出现吗?”
友人说马上就能修好,但那辆车是当时日本还很少见的进口轿车,因此过了一两个小时还是没进展。
没出现是理所当然。主演的少年发现小鹿前他就睡着了,醒来时已是小鹿被射杀之后。
友人一边嘟囔着耽误时间不好意思,一边躺在烫人的柏油路上,弄得浑身油污,车上的人当然也不好意思坐着不动。附近又没有咖啡店。无奈之下,四名同车者只好在路边排排站,伸长脖子看友人修车。
前面写到一提起《裸体的玛哈》就会想起空白的壁面与“Japan”一词云云,但我发现这并不正确。
车主是个精通机械的人,声称小故障自己便可修理。把车子停靠在路旁,用千斤顶抬起车,铺一条麻布袋,钻到车底下,开始东敲西打。
至今回想普拉多美术馆时,墙上分明挂着《裸体的玛哈》。本该没见到的那幅画不知几时已挂在墙上了。
假日的车潮惊人,慢吞吞地以每次挪动一寸或五分的龟速前进。我耐着性子,好不容易忍到快要看到海时,车子却抛锚了。
岁月,在回想之中,像拼图一样嵌入记忆。
坐在桌前瞪着白色格子忽然想看海。于是搭友人的车去湘南,来个海边一日游。那是大约十年前的事。
(1)羽二重饼是福井县的点心,类似麻薯,口感非常柔软。“羽二重”本是丝织品,以触感柔滑有光泽为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