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
单独旅行的日本大妈,撅起屁股手持相机学猫叫,想来的确是可笑的奇观。我面红耳赤地想离开,忽然站住。因为聚集的十二三人,不约而同地发出不可思议的叫声。
“哞──”
蓦然回神,周遭已挤满黑压压的人群。
泰国人原来是这样叫的。不过,这只山猫或许正在罢工,到头来,终究还是没露面。
山猫躲在笼内深处的巢箱里不出来。无奈之下,我只好“喵,喵”模仿猫叫声,试着吸引它注意,但它或许正想睡觉,完全不理睬我。
十年前我用的是傻瓜相机,但自去年起,我开始尝试使用比较正式的相机。
我盯着当时在日本看不到的一种山猫,左歪右扭,一再试图拍照。
只要对价钱的昂贵与机型的笨重忍耐一下,的确焦距清晰,色彩与拍出的成果都别具一格。
同样在泰国,不愧是首都,曼谷的动物园就气派多了。不过,与上野动物园相比,还是很简朴。
矮小的我挂着附带二百毫米望远镜头的相机,身穿美军外流的绿色宽松衬衫,拿丝巾裹头只露出眼睛到处走,也有人哈哈大笑说我看起来像阿拉伯游击队的小厮。想笑就笑吧。
那本是野生动物的自然模样。与其待在冷暖空调完善的房间,每天隔着玻璃在几百几千颗眼珠子的注视下恋爱结婚,倒不如任由肚子底下的泥土结块,躺在泥泞上,看着偶尔进来的人类发呆,或许更幸福。
我拍到暮色中走过肯尼亚草原的怀孕母狮,自称杰作,为之意气轩昂。
我迷恋猫科动物,所以这时气得发抖,心想这样对待老虎太过分了,但近年去非洲,在大自然中看到狮子,才发现自己的浅薄。
“这和赌马一样,新手的运气都会特别好。”
我把相机对着它,按下快门时,总觉得非常愧疚。
也听到这种说法,但我自恋地以为说不定我在这方面颇有才气,于是又不知悔改地前往北非马格里布三国。
肚子那里,简直像猪。虎猪,以悲哀又充满威严的目光,躺卧在似乎快要腐烂的树木分杈处。
在其中一国摩洛哥,我遭到当头痛击。
巨大,却已年老的孟加拉公虎,可悲地任由肚子底下被泥泞弄脏,干燥结块,再次弄湿,又变干结块,看起来非常肮脏,已经成了根本不像老虎的动物。只有没被泥浆弄脏的背部像老虎。
记得那是卡萨布兰卡的郊外。
底下,成了一摊烂泥浆。
靠近海边的后镇一角,有伊斯兰教学校。以阿拉伯式的彩色瓷砖装饰,虽然相当古老却极为美丽。被选中的孩子们,在此学习《古兰经》,学习被称为叫拜(adhan)的《古兰经》默诵。
而且,底下不是水泥地,是天然的泥土。在那个国家,每天傍晚总有一场滂沱大雨。我去看的时候也正好刚下过雨。
在那门前,躺着一位老人。年纪相当老。起先,我以为那里放了一团破布,但白胡子与拐杖,还有污黑犹如柴火棒的两条腿让我发现那其实是人。
主打商品,是老虎,但那个兽笼之糟糕,该说是散漫还是马虎,总之我若是老虎,肯定当场越狱逃走。
我感到抱歉,但他作为拍摄对象相当有趣。我悄悄把相机对准他,按下快门。我换个角度想再拍一张时,一名少年站在老人前面。少年十二三岁吧。他转身背对我,像要用身体保护老人般伫立着。
唯有写着动物名称的名牌有模有样地竖立着,很多笼子里都看不到本尊。
遮住老人身体的,是少年那宛如沾了粉、细如免洗筷的卡其色双腿。我无法再次按下快门,就此离开。虽然暗忖那才是摩洛哥,却无法拍照。我觉得自己果然是外行人。若是真正的专家,肯定非拍不可吧。
那是十三年前,在泰国清迈的动物园。
在外国拍摄人像,我才明白。在相机罕见之处,大家都会眼睛发亮地聚集过来,开心地任我拍照。但在相机比较普遍的地方,被拍的人一律露出不悦或深深怀疑的表情。
所以我没资格写什么伟大的感想,但那个动物园实在粗糙到令我忍不住想这么说。
回到日本把照片洗出来后,望着那些不知名的陌生面孔,我感到,这张面孔,这个眼神,好像曾在哪儿见过。
我到目前为止见过最可悲的动物园──这么说,好像我对全世界的动物园很了解似的,其实顶多只看过五个。
那是明治维新时的坂本龙马,是当时日本男人的面孔,和我家的相簿里已褪色成羊羹色的祖父母及亲戚们的面孔一样。我们历经百年时光,终于转而成为拍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