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

对方，和我一样都是“人”。有父母手足，有心爱的女人，是无论如何都不想死的人。如果这么想，砍人时的刀子重量与心痛程度自然也会有所不同。

不是切红白萝卜那样砍砍砍。

即便如此，如果不砍人就会被砍，所以还是要挥刀砍下去。

我没看过这位名人的砍杀场面，但肯定很有震撼力。

那样会做噩梦，我没办法一下子写死十几二十个人。我这么一说，古装剧的资深制作人告诉我：

说这句话的，记得是泽正，也就是名演员泽田正二郎。

“如果杀死三四个人，就必须给他们一一取名，那样会显得很真实很残酷。但是杀死三五十个人的话，这是打斗场面惯见的模式，是老套。如果觉得会有报应，就更该狠狠地杀。”

“砍人时，要想着‘这家伙也有老母与妻小’砍下去。”

看古装武侠剧，最心痛的是坏蛋的小喽啰或官府小卒被杀的场面。

我很惶恐，把三四名死者咬牙增加，改写成十名左右，事后看到拍好的画面成果，坏蛋与捕快的死亡人数足足有我写的三倍之多。

只因为跟着坏蛋老大，就被人像虫子般砍杀。

他的语气像要说：外行人就是这样才麻烦。

“捕快来了！”

“黑道戏或捕快戏，如果不杀得更热闹，拍戏的人和看戏的人都会觉得很无聊。”

甩开官府的灯笼与捕棍，扑向饰演主角的大明星，被一刀砍死像柴棍倒在地上。

悉数我写的人物动作剧本，只有三四个死者。

这些人究竟有什么罪过？

即便有那样的场面，多半也只是把人打昏，或拿刀背砍人虚晃一招，活活打死或一刀砍死甚至砍了又砍的场面几乎找不到。

只不过是为了生活挥舞棍棒，因缘际会，不幸跟了一个坏蛋老大。被杀之后，剩下的家人该如何糊口？坏蛋老大一群人全部死光，圆满收场当然很好，但我总觉得，这样连补偿金或退休金都领不到，好像白死一场。

他说打打杀杀的场面太少。

看到尸横累累的场面，我就会多事地担心谁来收拾善后，这种场合谁会出席丧礼，费用从哪儿来等，无法打从心底里享受看戏的乐趣，所以这种性格很吃亏。

写完后，总是被制作人骂。

对我这种人而言，最大的救赎，就是发现那些变成尸体躺平的人，大概是激烈的打斗令呼吸急促，憋住的气呼地吐出，或是肚子随着喘大气微微起伏。

我不时因写出这样的人物动作招来耻笑，真的是一路跌跌撞撞地模仿前辈写出剧本。

碰上这种场合，严格的导演好像会视为NG重拍，但我很希望导演能够保留那种镜头。

“石松开门走到马路上。”

啊呀太好了。没有真的死掉。这下子那些人可以领到一万或一万三的片酬回家了──也有软弱的观众为之安心。

我只有从现代剧扣除电器用品与新干线的知识，我问对方是否这样也不介意，对方说没关系，请自由发挥。于是我有幸加入古装剧的行列。

我特别怕刀子，或许是因为二十几年前夜晚走在路上曾被人持刀威胁。

即便如此，我还是经不起别人灌迷汤写了几本《清水次郎长》。

当时，我年轻跑得快，所以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我总觉得那晚的恐怖，渗透脑浆的某处，在我写古装剧时倏然出现。

我很无知而且懒惰，所以写起没有那么考究的现代剧比较不会丢人现眼。

那么只要是刀子我都怕吗？菜刀倒是无所谓。若是在厨房这个既定的场所，不管是多么锋利的菜刀或杀鱼刀，我都可以越切越顺手。

写电视剧本已有十年，但我经手过的古装剧屈指可数。

走夜路碰上刀子，最可怕。

我最怕的，是武士耍威风，以及腰上插着大小双刀到处走。

不过话说回来，古时候的人难道都不怕吗？

没有电、没有瓦斯，也没有自来水，没有钟表、没有冰箱，也没有收音机。晚上很黑，出门走在路上必须提灯笼。像我这种人就算再怎么投胎顶多也是庶民家庭嫁不出去的老小姐，所以晚上随便出门可能会遇上抢劫或砍杀。

把砍人的刀子插在腰上的男人，在路上四处打转。大家居然能泰然自若地与那种人擦肩而过，我这么一说，有人顶回来：“现代社会才更恐怖吧？”

我曾想过自己若是生在两三百年前，不知会怎样。

这才想到，现代的确是方形铁皮车连一声“无礼之徒，给我闪开！”也没说就取人性命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