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惰的父亲,勤劳的母亲,各分东西的手足。任性的主家小姐。走廊角落的麻布袋被窝。不停踢树干的他,小小的腿上似乎蕴藏着这一切。
他对着有自己身体那么粗的树干,一再飞踢、回旋踢。他执拗地一再重复,甚至令人很想劝他犯不着那么激动。不知为何,他并未流汗。只有眼睛,像黑色玻璃珠子般发亮。
膝行送来早茶的少年(1),又恢复平日那种面无表情的平静。
记得那应该是我离开曼谷的前一晚吧。黎明时,微微的地鸣把我惊醒,我听见砰砰声。之前明明听说泰国没有地震,我暗自称奇,朝窗外一看,天色刚刚泛白的院子角落,那个少年正在踢树。
或许是因为同样在旅行地点邂逅,还有一名少年也令我难忘。
晚上,我起床上厕所时偷偷一看,少年像小动物蜷缩成一团,裹着麻袋睡觉。
我在柬埔寨古迹吴哥窟的饭店遇到十岁左右的白人少年,我问他来自何处,据说是“以色列”。噢,以色列。我这么一说,少年顿时大声高叫:“NO!”
即便如此,他似乎已算是幸运。这家人或许是因为生活富足,个个都很有人情味,少年早上不肯上学时,还会把他赶去学校,叫他至少得念完小学。
“不是以色列,是以仄列。”他特别强调“仄”,在“列”的地方一再卷舌示范给我看。
麻布袋下方,有一本看似书本的东西。那似乎就是他的课本,也是全部财产。
我有样学样,他凑近检查我的口中,“NO!”少年一再说。或许是因为有点胖,他的舌头也像鹦鹉的舌头那样圆滚滚的,但他还是在口中复杂地卷起给我看,叫我一再重来,直到他满意为止。
这,就是少年的房间,少年的床。
他流露出一种气势:自己国家的名称,怎么可以让人发音错误?
在厨房与洗手间之间的走廊尽头,三四条麻布袋皱巴巴地揉成一团放在地上。
稍远的大厅沙发上,有对看似他父母的略胖中年夫妇。“对陌生人这样太失礼了。你给我安分点。”我以为他们会这么说,结果他们只是默默看着我俩。我与少年,次日,在飞往金边的暹粒机场又碰面了。少年露出亲昵的笑容跑过来,给我看大人买给他当纪念品的木雕小刀。他开玩笑地比画出拿刀刺我胸口的动作。我翻白眼假装死掉。他乐坏了,一再让我翻白眼,忽然好像想到什么,叫我再说一次“以色列”。
不过,他并没有自己的房间。
“以仄列。”
他是以供吃供念小学的条件在两年前来到这个家,勤快得甚至让人看了都觉得可怜。穿着满是补丁、松垮垮的短裤,整天跑腿打杂或是带小孩。替三岁左右的小小姐推婴儿车,听从无理的要求,脑袋挨揍也面不改色。半夜似乎也会使唤他,所以只有他没住在另一栋的用人房,而是睡在大宅这边。
我自认已经很用心发音了,但小老师并不满意。和前一天一样,他当场叫我一再重来。
那是十二年前的事了,现在还有那种事啊,我说着不禁叹息,但这家的儿子若无其事地说:“这一点也不稀奇。直到最近周日市场(每个星期天在王宫前摆摊的露天市场)据说还有人买卖婴儿呢。”
他的父母,就在旁边的长椅上听我与他们儿子的对话。我被迫一再练习以色列的发音,甚至觉得他太啰唆、太烦人。这时他父母还是不发一语。
他的家中务农,但父亲好赌不工作。再加上这种家庭总是孩子特别多,所以他很早就出来工作减轻家中负担。
通知登机的广播响起,他父母站起来。少年朝我挥手,再次清楚地开口大叫:
是个十岁左右的瘦小孩子。
“以仄列!”然后奔向父母。父亲抚摩少年的头。看起来像在说:“干得好,儿子。”
用人之中有一名少年。
旅行虽有趣也很危险。我向来自戒:不能以偶然目睹的风景与人物判断那个国家,但说到泰国,说到以色列,少年的身影就会浮现,令我有点困扰。
屋主已退休,但之前官居要职,房子也相当大,用人也很多。全部携家带眷住在另一栋,连司机都有三个妻子(好像没有住在一起),把我吓了一跳。
(1)泰国传统的世家大族,用人进主人房间时据说绝对不能站着。现在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在曼谷的泰国人家中打扰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