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当中,有不少人都写得一手好字,或是口才流利,但嗓音悦耳的人特别多,想必也是其他职业没有的特征。也有些和尚的嗓音低沉,念经的声音直可视为庄严的弥撒曲。
一边追悼亡者,一边也有以上这一幕。
不过,也有些人的音色太美,发音方式也是地道的意大利传统美声唱法,与其念经,不如饰演歌剧《卡门》里的荷西。
“还是有弹性一点──等看到人之后再说比较好。”
除了声音,长短也是问题。
“噢,就是不久之前还穿牛仔裤弹吉他的那小子吗?”
有时听到钟声铿然一响,正窃喜终于结束了,摩挲发麻的双脚之际,没想到又开始了,不禁颓然。
“若是住持,那个价码倒是可以,但若是他的儿子就──”
“咦,已经结束了吗?”
比较谨慎的人叫暂停。
也有时简单利落得令人错愕。
“等一下。”
不知那是根据什么样的规矩。
好不容易谈定金额,也确定了每个人的分摊金额,正要偷偷摸摸取出钱包时——
正如同我们这边会再三商谈决定布施的金额,或许寺方也会一再思考,针对经文的轻重长短做出各种组合吧。
所有的亲戚,唯独此刻就像批发市场的拍卖员,不停互相比出手指喊价。
总之,诵经结束,送上斋饭。
“那么,这个价码如何?”
有时送上一盏般若汤(酒)后,其他的会打包,让和尚带回去。
“一开始如果太那个,之后会很麻烦吧?”
话说,问题在之后。
“还有七七、周年忌、三年、七年──”
“谢谢。”
“只付一次的话,那个数目倒也可以。”
请代向菩萨美言几句──众人以这种感觉一同鞠躬,而收的那方也是。
这笔诵经费,若是用在祭拜父母时,多半是兄弟姐妹分摊,如果随便先开口,会有许多不便之处。
“啊,谢谢。”
某人用身体挡住,伸出几根手指。嗯──在场众人先沉吟一声,窥视周遭人们的反应。
与刚才清亮的美声判若两人,以发音不清楚的低沉嗓音,像要说那就先代为收下,然后把钱迅速放进衣服里面。
“这个数目可以吗?”
之后,众人一同把和尚送到门口,每次到了这个阶段我总是不放心。
首先,在委托僧侣做法事之前,会有相当尴尬的商谈。换言之,必须决定金额。这年头的寺庙也已是钢筋水泥打造,甚至有人在寺内开设英语补习班,或者炒房当包租公,但就算经营再怎么合理化,还没听说过诵经费也开请款单(3),所以要由做法事的家庭自行决定。
万一,有哪家一时糊涂忘了给,该怎么办?
家族之中没有僧人,所以我不知详情,但布施这码事,施者固然有难度,受者似乎也相当需要技术或者经验。
和尚应该不会吞吞吐吐站着不走,或者说什么“呃,实在难以启齿,关于那个……”然后比出那种收钱的手势吧?
是我运气不佳,只有我一个人没见过吗?关于和尚,我只见过他们领取布施时的样子。
还有,和尚带走的布施,是几时、由谁给的?
不仅是买簪子,也没见过他们买香烟。当然也没见过他们买书、买靴子(和尚穿靴子好像很可笑,但这年头的和尚,到了彼岸节(1)拜拜时,会骑着速克达(2),任由袈裟或法衣迎风翻飞,奔走在各家信徒之间),更没看过他们走进面店吃荞麦面。
相扑的横纲,回到休息室,会把奖金随手扔给年轻的力士。和尚也是那样交给寺里的纳所先生(也就是负责会计的和尚)吗?
醉汉又重新唱道“土佐高知……”,听着听着,我蓦然发觉自己从未见过和尚买东西的情景。
不见得每所寺庙都有纳所先生,所以有时也得住持太太与住持亲自出马。
对方正在一边开心高歌,一边左右蛇行,我突然“超车”好像也不妥,于是我跟在后面慢慢走。
会不会有时感冒了还抱病上工,结果最后心想,忙了半天才拿到这么一点钱?
嘿咻哟咿,嘿咻哟咿——
或者在归途中,忍不住想看信封袋内的金额,于是趁着四下无人──是否也会萌生这样的念头呢?
我是急性子,很想赶快超前。
就像上班族借用上厕所偷窥年终奖金的金额,我忍不住大不敬地想象和尚偷窥信封袋的情景。
从背影与声音判断,应该是五十几岁的上班族。
说到这里才想起,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是神社家的女儿。不过那个神社其实只是区内很小的神社。我每次去找她玩时都会偷窥放香油钱的钱箱,暗想哪怕一次也好,真想看看这家人打开钱箱取出香油钱的那一刻,但那或许是晚上才打开,到头来我终究无缘目睹。
我看到和尚买发簪——
(1)日本的清明节。
土佐高知的播磨屋桥,
(2)两轮摩托车。
就在我的前方,有个醉汉边唱歌边走路。
(3)即财务支付款项的原始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