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知道,我明白,阿尔芒上尉不想再看见我出现在战场上了。这位巧克力老兵易卜拉希马·塞克、十字勋章获得者转达的话背后的潜台词,我读懂了,我明白大家都已经无法忍受我带回来的那七只断手了。是的,我明白了,按照安拉的真意,战场上人们需要的只是短暂的疯狂。发怒的疯子,痛苦的疯子,凶残的疯子,但都只能疯狂一时,不能一直疯下去。战斗结束后,我们应该收起自己的愤怒、痛苦与狂暴。痛苦可以被原谅,如果能独自承受,我们可以将痛苦带回战壕。但是愤怒与狂暴,这两者不可以被带回来。在返回战壕前,所有人都该卸下自己的怒火与狂暴,将它们抛却,否则就违背了战争的游戏规则。在上尉吹响了宣布撤退的口哨时,疯狂成了禁忌。
“阿尔芒上尉说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上尉说你非常非常的勇敢,但同时也太累了。上尉说他欣赏你的勇气,你非常、非常勇敢。上尉说你也会像我一样获得十字勋章……什么?你已经有了?……上尉说兴许你会再得一枚新的。”
我知道,我明白,上尉还有易卜拉希马·塞克,这位获得十字勋章的土著兵,他们都不愿看见我们总是显露出作战时的怒火。按照安拉的真意,我明白,在他们眼中,我带回了七只断手就意味着将叫喊与嘶吼带回了一个本该平静的地方。当大家看到对面敌人的断手时禁不住会自问:“如果这是我的手呢?”大家禁不住会想:“我真是受够了这场破战争。”按照安拉的真意,在每场战斗之后,我们又会对敌人恢复人性。我们不会长时间地拿敌人的恐惧来消遣,因为我们自己也同样恐惧。这些断手,就是恐惧,从外面的战场被带回了战壕里。
同别人一样,他害怕我吃掉他的魂魄,将他抛给死神。和别的白人和黑人士兵一样,这个土著兵易卜拉希马·塞克撞上我的眼神时会吓得发抖。夜色降临,他静静地祷告了许久。夜色降临,他长时间拨弄手上的念珠,提防着我,警惕着我身上的这股晦气。夜色降临,他自我净化着。但与此同时,这位老兵还得战战兢兢地向我转达上尉的话。按照安拉的真意,他心惊胆战地告诉我,我被破例准许在后方休整整一个月的假!因为易卜拉希马·塞克认为,上尉的命令对我来说不是个好消息。因为这位得了十字勋章的老兵认为,我知道要跟我的食品柜、猎物和狩猎场分开肯定会不高兴。易卜拉希马·塞克认为,像我这样的巫师一定会对带来坏消息的人大发怒火。按照安拉的真意,一旦夺去这个巫师士兵整整一个月的口粮,夺走所有他要在战场吞噬的灵魂,无论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大家都只剩死路一条。易卜拉希马·塞克认为,我一定会把他看做害得自己吃不到战友以及敌人魂魄的罪魁祸首。因此,为了躲过毒眼,为了不受我的怒火的惩罚,也为了将来有一天自己能够向子孙炫耀十字勋章,这位老兵每翻译一句话都这样开头:“上尉说……”
“阿尔芒上尉再次对你的勇敢表示感激。上尉说你将有一个月的休假。上尉想知道你……嗯……把那些断手……放哪里了。”
当我带回第七只断手后,大家终于受够了。无论是白兵还是巧克力兵,无论是长官还是普通士兵,他们所有人都受够了。阿尔芒上尉认为我一定是太累了,无论如何都得休息休息。为了告知我这个决定,他将我喊去了他的防空洞。在场的还有个巧克力兵,比我年长得多,军衔也比我高。这位曾获得十字勋章的巧克力兵看上去很害怕,他负责将上尉的话翻译成沃洛夫语说给我听。可怜的老兵也同别人一样认为我是个dëmm,是个噬魂者,他就像风中的一片小叶子似的瑟瑟发抖,瞧都不敢瞧我一眼,左手攥紧护身符,悄悄插在兜里。
就在这时,我听见自己毫不犹豫地回答:“那些手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