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并不是dëmm,一个噬魂者。这都只是那些恐惧我的人的想法。我也不是野蛮人。只有我的白人军官和蓝眼敌人才会这么想。我的玩笑话、我嘲笑马丹巴图腾的伤人话是造成马丹巴死亡的真正原因,这些才是我的想法,属于我自己的想法。就是因为我的大嘴巴,他才会那样一边吼叫着一边冲出地腹,为了向我证明我已知晓的那份勇气。问题在于要搞清楚为何我要嘲笑胜似兄弟的朋友的图腾。必须弄明白为何我的脑袋里会蹦出如此伤人的话语,那些话咬起人来跟战场上的铁蝗虫一样疼。
想到这里我才意识到,自己是个dëmm,是个噬魂者,这两者几乎没有区别。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从此以后,我可以在灵魂的深处向自己坦诚一切。是的,我对自己说,我应该是个dëmm,一个噬魂者。但一想到这里,我又对自己说,我不该相信这样的事,绝不可能有这样的事。这并不是我本人的想法。我任由我灵魂的大门向其他思想敞开,并把别人的想法当成了自己的想法。我不再聆听自己思想的声音,却听从了那些惧怕我的人的声音。我们在独立思考时,一定要小心,别让他人的思想经过伪装,偷偷混入自己的脑袋,哪怕是父母的想法、祖父的想法,还有兄弟姐妹、朋友甚至敌人费心掩饰的想法。
实际上,我爱马丹巴,我那胜似兄弟的兄弟。按照安拉的真意,我是那么爱他。我多么害怕他死去,也多么渴望同他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到甘焦勒。我愿意付出一切代价,只求他还能活着。战场上我总是紧跟在他后头。每当阿尔芒上尉吹响进攻哨,提醒对面的敌人我们马上就要吼叫着冲出战壕了,警告他们是时候向我们开炮攻击,我总是紧贴着马丹巴,这样一来,射伤他的子弹会先射伤我,杀死他的子弹会一并了结我,没打到他的子弹也一定伤不到我。按照安拉的真意,在战场上冲锋陷阵的时候,我们一直并肩作战。我们总是步调一致地狂吼着冲向对面的敌人,同时射出子弹,我们就像同一日或同一夜从母亲肚子里娩出的孪生兄弟。
就是此刻。从我决定独立思考,任由自己想我所想后,我就明白了,杀了马丹巴的并不是对面的蓝眼敌人。而是我。我知道,我明白为什么当马丹巴·迪奥普苦求我了结他的生命时我没有照办。“不能杀死一个人两次。”我的灵魂对我低语道。它继续对我低语:“你已经杀了你的儿时伙伴,就在作战那天,在你嘲笑他的图腾、逼得他最先冲出战壕的时候。”我的灵魂对我低语:“等一等,再等等。再过一会儿,不用你帮他,马丹巴自己就会死去,那时你就明白了。你明白就算他哀求你了结他,你也不会这么做,因为这样你就不必自责,怪自己干了那件脏活。”我的灵魂继续低语:“等一等,再过一会儿你就会发现,自己才是马丹巴·迪奥普的蓝眼敌人。你用语言杀了他,用每一句话将他开膛破肚,用吐出的字眼吃掉了他的五脏六腑。”
但是,按照安拉的真意,我想不通。我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在那一天会嘲讽马丹巴·迪奥普不够勇敢,说他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独立思考并不意味着什么都能想明白。按照安拉的真意,我想不通为什么在那一天,在血腥的战场上,自己会无缘无故用言语杀了马丹巴·迪奥普,我不想他死,我希望战争之后我们可以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到甘焦勒。我一点也想不通。
那一天,马丹巴·迪奥普没有思考,尽管他懂得很多,学了很多。我知道,我明白,我真不该嘲笑他的图腾。直到那一天,我都没有好好思考过,也半点没有考虑过自己所说的话。我们不会怂恿自己的朋友、自己胜似兄弟的兄弟就这样冲出地腹,声音吼得比别人都大。我们不会让自己胜似兄弟的兄弟在这样的地方陷入疯狂,在这里,黑冠鹤连一秒钟都活不下去;一片战场,寸草不生,树也长不出一棵,似乎有成千上万只铁蝗虫不眠不休地啃光了这片地。这片土地里埋葬着几百万颗战争播撒下的种子,永远不能开花结果的金属种子。这片满目疮痍的战场只能容得下肉食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