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马丹巴能做出反应之前,在他能为自己复仇之前,活得好好的敌人朝他们的阵线逃去。在他第一次祈求和第二次祈求之间,我叫马丹巴告诉我把他开膛破腹的对面的敌人长什么样。就在我躺在他身边、盯着被金属划开的天空时,马丹巴跟我低语:“他有一对蓝眼睛。”我追问。“按照安拉的真意,我能说出的,就是他有一对蓝眼睛。”我不断地追问,不断地问:“他是高还是矮?是俊还是丑?”每一次,马丹巴·迪奥普都回答说,我应该杀死的不是对面的敌人,为时已晚,对面的敌人走运地活了下来。我要再次杀死的,要了结的,是他,马丹巴。
正当他想着他的灵魂兄弟、想着他的战友、想着要从半死的敌人那里救下战友和兄弟的时候,正当他预测到其他人——比如说我,紧跟着他的胜似兄弟的兄弟——会挨上一刀的时候,正在他思量着其他人也得提高警惕的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自己。马丹巴从容不迫,饱含友情,并依旧微笑着跟我讲述,他说对面敌人突然张开眼,紧接着用藏在大衣摆角右手里的刺刀把他的肚子从上到下划开了口,动作干净利落。挨了半死敌人这一刀,马丹巴还能自嘲,他镇静地告诉我他那个时候什么也做不了。这些是一开始的时候他告诉我的,是在他还不是那么疼的时候,在他第一次友好地祈求我了结他的时候。那是他第一次祈求我,祈求他胜似兄弟的兄弟,阿尔法·恩迪亚耶,老人的幺儿。
然而,按照安拉的真意,我真的没听进马丹巴的话,没听进我的儿时好友、我那胜似兄弟的兄弟的话。按照安拉的真意,我一心只想杀死那个半死的蓝眼敌人。我只想着把对面的敌人开膛破腹,却忽视了我的马丹巴·迪奥普。我听从了复仇的声音。马丹巴·迪奥普向我发出了第二次祈求,他说:“忘了蓝眼敌人吧。现在杀了我,我太疼了。我们年龄一样,我们在同一天行割礼。你在我家长大,我在你眼皮底下长大,你在我眼皮底下长大。你可以取笑我,我可以在你跟前掉眼泪。对你我可以提出任何要求。我们比亲兄弟还亲,因为我们是自己结拜的兄弟。求你了,阿尔法,别让我这样死去,我的肠子露在外面,那咬人的疼痛吞啮着我的肚子。我不知道对面的蓝眼敌人是高还是矮,是俊还是丑。我不知道他跟我们一样年轻,还是跟我的父亲同龄。他运气好,逃走了。现在他并不重要。如果你是我的兄弟,我的儿时好友,如果你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是我跟爱父母一样爱的那个人,我第二次求你,求你割了我的喉。听到我像小男孩一样呻吟,看到我因失了尊严而羞愧难当,你觉得有趣么?”
那是我们向对面的敌人发起猛烈进攻之时,他左手持步枪,右手握砍刀,全力投入战斗,极尽野蛮之事,就在那个时候,他碰上了一个装死的对面的敌人。他恰巧经过,在继续前进之前,弯下身子看了一眼。他停下来想看看敌人是不是在装死。他盯着敌人看,是因为他起了疑心。就这么短短一刻。敌人的脸不像白死人和黑死人的脸那样发灰。这家伙看上去在装死。可不能饶了他,得用砍刀把他了结,马丹巴这么想着。不能疏忽大意。出于谨慎,他得把这个半死的对面的敌人再次干掉,不能留有遗憾,以免从这条路经过的战友或灵魂兄弟挨上一刀。
可是,我拒绝了。啊!我拒绝了。对不起,马丹巴·迪奥普,对不起,我的朋友,我胜似兄弟的兄弟,我没能用心听你的话。我知道,我明白,我本不该脑袋里只想着对面的蓝眼敌人。我知道,我明白,我的脑袋被你的哭泣和吼叫搅乱,我不该只想着脑袋里那个要求复仇的声音,而你那时还没死去。接着,我听从了那个强有力的、庄严的声音,它强迫我无视你的痛苦:“不要了结你最好朋友的性命,他是你胜似兄弟的兄弟。不该由你来夺取他的性命。真主之意不该由你完成。魔鬼之欲也不该由你满足。阿尔法·恩迪亚耶,马丹巴的父亲和母亲若知道是你夺走他们儿子的性命,是你完成了蓝眼敌人本该了结的事,你又该如何面对他们呢?”
按照安拉的真意,在他死的那天,我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在战场上被开膛破腹的马丹巴·迪奥普。我知道,我明白发生了什么。马丹巴在他的手还没发抖的时候,在他饱含友情、柔声要求我了结他的时候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不,我知道,我明白,我本不该听从那个在我脑袋里炸开的声音。在还有时间的时候,我本该让它闭嘴。我本该早点开始独立思考。马丹巴,我本该出于友情而了结你,为了让你不再哭泣,不再两腿乱蹬,身子不再扭来扭去试图把滑出肚子的五脏六腑再塞回去,不再像一条刚刚被捕捞的鱼那样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