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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米诺

那流浪猫像无形的影子突然消失了。米诺瞥了一眼厄休拉,然后不屑地把眼光移向了主人。

“住手,别欺负人。不许打她。”

“你是恶霸吗,米诺?”伯金问他。

“他太可怕了!”她叫着走进了庭园,朝着米诺大声叫唤:

纤细的小猫看了看他,就慢慢地眯起了眼。然后,它瞟着外面的景色,向远处望去,似乎完全忘记了这两个人。

“是啊,”伯金笑了,“我觉得他是要明白地告诉她。”

“米诺,”厄休拉说,“我不喜欢你。你和所有的男人一样,是个恶霸。”

“就因为这个打她?”

“不对,”伯金说,“他这样做是有道理的,他不是恶霸。他不过是一定要那可怜的流浪猫承认他,把他作为一种命运——她自己的命运来承认他,这你也看得出来,她那乱七八糟的茸毛像风一样漂泊不定。我完全站在他一边。他想要的是超级稳定。”

“这是他们正热乎呢。”伯金说。

“是的,我知道!”厄休拉叫道,“他要的是我行我素。我也知道你这番漂亮话的用处,就是想要——称霸,我说就是称霸!”

“他为什么要这样干?”厄休拉气愤地叫道。

小猫又瞥了伯金一眼,以示对这个吵吵嚷嚷的女人的蔑视。

米诺优美地一跃,一阵风似的,落在了她的身上,纤细的白爪子分明打了她一巴掌,她瘪了下去,毫不犹豫地往回溜。他从容地跟在她后面,有魔力的小白爪子又猛地给了她一两下。

“我是赞同你的,米乔托,”伯金对小猫说,“保持你男性的尊严,还有你高等的理解力。”

有好一会儿,那只流浪的猫眼光闪闪地四下打量,两团绿色的火焰盯着伯金。然后,她迅疾一冲,就要到庭园了。随后她又停在那儿,四处观望。米诺面带优越地转向他的主人,他站在那儿,缓缓地闭上眼睛,像一尊完美的小塑像。那野猫睁圆了绿色的充满惊奇的眼睛,一直在盯着,两眼像是两团神秘的火。之后,她又像影子似的朝厨房溜走了。

米诺又眯起了眼睛,似乎在看着太阳。然后,忽然装作与这两个人毫不相干地跑开了,他装作自己很快乐,尾巴直直地竖着,白色的爪子愉快地挠着。

“她是只野猫,”伯金说,“从林地跑来的。”

“这下他会再找到那个漂亮的野蛮人,用他优良的智慧去款待她了。”伯金笑道。

小公猫迈着纤细的双腿堂皇地跟在母猫的后面。突然,他粗野地给了她一耳光。她逃了几步,像一片吹落在地的树叶,随后便耐着性子、谦逊顺从地蜷缩着。米诺装着对她视而不见。他优越地眨着眼睛,静观风景。突然,她全身鼓了一下劲儿,就柔软地移动开了,羊毛似的灰褐色的影子,向前移了几步。她开始加快了步伐,马上她就会像梦幻一样消失了,就在这时,那个灰色的小君主跃到了她跟前,轻轻地给了她一记漂亮的耳光。她立即顺从地不动弹了。

厄休拉看着这个站在庭园的男人,他的头发随风拂动,眼里闪着冷笑。她嚷嚷着:

小猫摇着尾巴派头十足地跑下了小径。这是一只平常的小猫,白爪子,身上有花斑,是个身材苗条的先生。一只蜷缩着的毛茸茸的灰褐色的母猫悄悄地爬上了篱笆。小公猫米诺堂皇地朝她走去,一副冷漠的男子气概。她蜷缩在他面前,谦卑地趴在地上,这个被遗弃的柔软的毛茸茸的东西用野性的眼睛仰望着他,可爱的眼睛像贵重的绿宝石。他漫不经心地俯视着她,于是她又爬了几步,继续朝后门走去,她蜷缩着,柔软得惊人,举手投足都像是在自我埋没,影子似的在移动。

“哎呀,真烦人,这假装的男性优越!还有这种谎话!有谁会在乎它有没有道理。”

“它追什么呢?”伯金站起身问。

“那只野猫,”伯金说,“她不在乎。她感觉出了这合乎道理。”

在沙发上睡着的小灰猫跳了下来,伸了伸腰,长腿站得直直的,弓起纤细的后背。然后它挺直了身子坐在那儿端详了一会儿,像个国王似的。接着,像一支箭射出了房间,越过敞开的窗户,进了庭园。

“是吗?”厄休拉叫道,“谁会相信这话。”

“我们签合约前最好先看看条款。”他说。

“对她们也一样。”

他开始笑了。

“这就像杰拉尔德·克里奇对待他的马那样,一种称霸欲,一种真正的权力意志,太卑鄙,太下作了。”

“这不是太出人意料吗?”她嘲弄道。

“我承认权力意志是卑鄙下作的东西。但是作为米诺,他的欲望是要把这只母猫带入纯粹均衡的稳定状态,让她与一个单独的男性建立一种永久的亲密关系。而没有米诺,你也见到了,她不过是个流浪者,一个个别的毛茸茸的小角色。这是一种权力意志,如果你喜欢这么说,一种能力意志,能力在这儿当动词用。”

她看着他。他非常热切,可对她来说,那种热切总是很可笑,很俗。它让她觉着不自由,不舒服。然而她又那么喜欢他。可是为什么要扯到星星那儿去呢?

“啊!诡辩!这是老亚当呀!”

“我所需要的是与你的一种奇妙的结合——”他静静地说,“两者既不相遇,也不相混合——就像你说的那样——而是一种均衡,是两个单独的人之间的纯粹平衡,就像星辰间的平衡一样。”

“哦,是的。亚当把夏娃留在了不可毁灭的天堂,让她单独与他相处,就像一颗星星待在自己的轨道里。”

他们半天没说话,她像孩子似的兴高采烈。他的专心致志被打断了,开始直率、自然地看着她。

“是啊,是啊,”厄休拉叫着,用手指点着他,“你是一颗星星,在自己的轨迹里!然后,有一颗卫星,一颗火星的卫星,那就该是她的位置了!你看,你看,你露馅儿了!你想要一颗卫星,火星和他的卫星!你已经说出来了,你已经说出来了,你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了!”

“真的是挖苦吗?”她学着他的话,脸上笑开了花。据她理解,他向她作了深深的爱的表白。尽管,他的话说得是那么可笑。

他笑着站在那儿,受挫的心里头觉着又气恼、又有趣、又钦佩、又喜欢。她那么伶俐,那么机巧,像一团明火,而且那么能报复,充满了危险的敏感之火。

“不错,”他忽然火了,抬起头说,“那你走吧,让我独自待着。我不想再听你这俗气的挖苦了。”

“我根本就没那么说,”他说,“你是否给我一个说话的机会?”

“我觉得你太傻了。我觉得你是想告诉我你爱我,所以绕了这么个大圈子来告诉我。”

“不,不!”她叫道,“我不会让你说的。你已经说过了,一颗卫星围着,你别想开溜。你已经说过了。”

“我对这个也毫不在意。”

“你是绝不相信我真没说过这样的话了,”他回答说,“我既没暗指,也没表明,也没提到卫星,没想说卫星,绝没有。”

“你太自负了,先生,”她嘲弄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女性情感是什么?你怎么知道我的思想和理念?你连现在我对你是什么看法都不知道。”

“你撒谎!”她叫道,真的火了。

“我想要在你并未意识到自己存在的地方找到你,那是完全平常的、自我克制的你。可我并不需要你漂亮的长相,并不需要你那女性的情感,不需要你的思想、看法和你的理念,这些对我都不重要。”

“茶备好了,先生。”女房东在门口说。

然而他并未留意她在说什么。他顾自说下去。

他们都看着她,眼神就像刚才猫看他们的一样。

“那你干吗请我来喝茶?”她嘲弄地问。

“谢谢,戴金太太。”

“可以的,”他说,“如果你不强迫我从视觉上意识到你,那你对我就是无形的。除非我想要见到你,想听到你的声音。”

他们因打扰而陷入了沉默,一时又不友好了。

“对不起,我不能给你表演隐身。”她笑道。

“进来喝茶吧。”他说。

“你没看出这不是视觉鉴赏的问题吗?”他叫道,“我并不需要用眼睛看到你。我见过的女人多了,看到她们让我厌倦。我需要一个我不用看的女人。”

“好的,我会喜欢的。”她说着振作一下精神。

他突然被激怒得双眉紧皱。

他们面对面在茶桌边坐下。

“也不吸引人?”她尖刻地讽刺道。

“我既没有说过,也没有暗示过什么卫星。我的意思是指两颗独立又平等的星星保持各自均衡的结合。”

“我不觉得你长得好看。”他说。

“你露馅儿了,你的小把戏全露馅儿了。”她大声说道,跟着就要喝茶。他见她对他的劝说不再留意,便开始倒茶。

他看着她,想看看她是否让他觉得好看。

“真美味!”她大声说。

“可是你不觉得我长得好看吗?”她用嘲弄的口吻追着问。

“你自己加糖吧。”他说。

她讨厌他突然又变得这么消沉,这么靠不住。

他把茶杯递给她。他的东西样样精美,漂亮的茶杯和盘子是紫红色和绿色的,是光瓷的,碗和玻璃器皿以及老式调羹的样式也很漂亮,摆放在灰白、黑色和紫色相间的台布上,真是富丽堂皇。不过厄休拉能从中看出赫麦妮的影响。

“是的,我肯定是相信你的,否则我就不会在这儿说这些了,”他答道,“不过,这就是我的全部证明了。就是在这会儿,我也感受不到特别强烈的信念。”

“你的东西太可爱了!”她有点生气地说。

他定定地看着她,几乎没留意她在说什么。

“我真是喜欢这些东西。用这些迷人的让人愉快的东西真的给了我乐趣。戴金太太人也好,她为我起见,把什么都想好。”

“你当真吗?”她笑了起来,突然一阵心痛。

“真的,”厄休拉说,“如今女房东比妻子强。她们当然关照得更多了。现在这里比你结了婚还美妙圆满。”

“并非如此。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假如我真是相信你。”

“可想想内心的空虚吧。”他笑了。

“这可是因为你爱我,需要我?”她不依不饶地问。

“不,”她说,“我嫉妒男人有这么好的房东和这么漂亮的住房。这让他们别无所求了。”

她顺着自己的思路在默想。

“在家务管理上,我们没什么可想的了。人们为了成家而结婚,真是让人厌恶。”

“假如这是纯粹的,那好。不过,这根本不是自私自利。因为我并不知道我需要你什么。在走向你的时候,我把自己交付给了未知,我毫无保留、毫无防备,被剥得赤裸裸地进入未知。只是在那里需要我们彼此的誓约,我们会抛弃一切,甚至抛弃我们自己,不再生存,结果是从我们之中产生了全然的自我。”

“还是说,”厄休拉说,“到这会儿男人就不怎么需要女人了?是不是?”

“这纯粹是自私自利。”她说。

“从外表上看,或许如此,似乎只是要女人与他同床共枕,给他生儿育女。但是从本质上说,这种对女人的需要一如既往,只是没人要为这些必需的事费心。”

厄休拉听得目瞪口呆,几乎失去了知觉。他所说的那么出乎意料,那么不相宜。

“怎样必需的事?”她问。

“有一个,”他完全出神地说道,“一个最终的我,赤裸裸的,非个人的和超出责任感的我。因而也有一个最终的你。那就是我想遇到的你,不是在情感的、爱的层次,而是在比它更深远的地方,是没有言语和协议的地方。在那里,我们两个赤裸裸的、未知的生命,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我想靠近你,你也想靠近我。那里也没有责任和义务,因为那是一个没有行为标准、无法获得理解的层次。那是非人的层次——所以也没有对书本的冲动,无论是什么书——反正人处于所有被公认的界限之外,已知的一切均不适用。人只能听凭冲动,获取眼前之物,无需负任何责任,没有所求,也没有给予,只是每人依照原始的欲望去获取。”

“我的确觉得,”他说,“这世界就是靠人们之间的一种神秘的结合——一种纽带——一种终极的和谐联结在一起的。而最直接的契约就是男人和女人之间的契约。”

他沉默了半天,在她作对的状态下,他无法和她交流。

“这是老话了,”厄休拉说,“为什么爱就该是一种契约呢?不,我可不要什么契约。”

“什么重要东西?”

“假如你朝西走,你就少了北面、东面和南面三个方向。假如你接受了一种结合,你就会失去所有可能出现的浑浑沌沌的东西了。”

“重要的东西。”他说道,眼睛看着她,灵魂在拼力搏斗。

“但是,爱是自由的。”她正色道。

“如果没有爱,那有的是什么呢?”她有些嘲笑地大声说。

“别和我说这些假话,”他答道,“爱是一种倾向,它排斥所有其他的倾向。爱是聚在一起的自由,如果你愿意这么说的话。”

窘迫之中,他完全悬在了那儿。她一动不动地僵持了片刻,又坐下了。

“不,”她说,“爱是包含一切的。”

“门在那儿,”他说,“你是自由的。”

“多愁善感的奢谈,”他答道,“你想要浑沌的状态,就是这样。这是极端的虚无主义,这种爱即自由,自由就是爱,爱就是自由的破事。事实上,如果你进入了纯粹的和谐,这是不可改变的,那么就只有类似于星星的轨道的一条路了。”

“那我回家了。我在这儿干什么?”

“哈!”她厉声说,“这是过时的说教。”

有一会儿,厄休拉沉湎在这席话里。随后,她从椅子上微微站起身,不容分辩地抗议道:

“不,”他说,“这是创造的法则。人都是要被规约的。人必须让自己与另一个人永久结合。但这不是失去自我,而是在一种神秘的平衡和完整中保持自我,就像一颗星星与另一颗星星保持平衡一样。”

“最终是没有的,有别的东西,可是,最终是没有爱的。”

“你一扯到星星,我就没法信你,”她说,“你就算是对的,也没有必要这么牵强。”

“于是就没有爱了!”厄休拉大声说。

“那就别信我吧,”他生气地说,“我相信自己就够了。”

“我说的是真的,它超出了你我,比爱更深远,超出了人的视野,就像一些星星超出了人的视野。”

“这你就又错了,”她说,“你并不相信你自己。你并不完全相信你自己所说的话。你并不真的需要这种结合,否则你不会对它谈得那么多,而是会去得到它。”

“可是,如果你从没有真正爱过的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呢?”她问。

他呆在那儿,说不出话来。

对此她不能接受。她觉得就要昏过去了,但是她不能这么接受。

“怎么得到?”他说。

“是的,如果你愿意这么说。我爱过,可是有一种超出了爱的东西,那不是爱。”

“就通过爱。”她挑战似的答道。

“那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能爱了?”她颤抖地问。

他气哼哼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他,眼里布满了苦恼。一种难解的热切浮上他的脸,闪闪发光。

“告诉你,我不相信那种爱。告诉你,你是想用爱来利己,对你自己有益,爱对你和每一个人是屈从的过程。我讨厌这点。”

“是的,就是这样。在临终之时,人都是孤独的,爱的影响早已远去。我有的是一个真正的非个人的自我,它超出了爱,超出了任何相关的感情。这对你我也一样。可我们却要欺骗自己,去相信爱是根源。其实并非如此。爱只是枝叶,根是超出了爱的,是一种赤裸裸的孤独,是一个孤独的我,他绝不与他者相混合,绝不可能。”

“不对,”她叫道,像眼镜蛇似的把头往后一板,两眼闪闪放光,“爱是能让人变得骄傲的过程——我就想要骄傲——”

“爱最终的结局是被消耗殆尽?”她问道,觉得嘴唇都麻木了。

“既骄傲又屈从,既骄傲又屈从,我知道你,”他冷冰冰地反驳道,“既骄傲又屈从,然后从屈从走向骄傲——我知道你和你的爱。蹦跶来,蹦跶去,一种对立的舞蹈。”

“是的,要是你喜欢这么说。尽管可能这并不真实。我自己也不知道。不管怎么说,我并没有感到爱你的那种激情,没有,我也不希望有。因为它最终的结局是被消耗殆尽。”

“你能肯定吗?”她淘气地嘲弄道,“我的爱是什么样的?”

她忍着火说。

“是的,我能肯定。”他反驳道。

“你的意思是你并不爱我?”

“太自信了!”她说,“谁能永远正确呢?谁能这么自信呢?这就说明你不对。”

一阵静默。静默中她说道:

他懊恼得不作声了。

“我不能说我要给予的就是爱,而我也不需要爱。我要的是某种非个人的、更强烈、更珍贵的东西。”

他们说得、争斗得都精疲力竭了。

见她不想搭话,他又苦苦地说下去,无意中泄露了自己的心事:

“和我说说你自己和你的家人吧。”他说。

他的话铿锵有声,透着对她的不信任,甚至是气恼。她没有搭话。她的心缩得紧紧的,说不出话来。

于是她对他讲起了布朗温家,讲起了她母亲,讲了斯克里宾斯基,她的初恋,还有那以后的经历。他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她说,表情似乎很崇敬。她的脸很美,说到那些所有伤害过或是深深地困扰过她的事情时,脸上布满令人迷惑的神情。面对她的天生丽质,他的内心似乎得到了温暖,得到了慰藉。

“不,”他说,“不是那回事。只是,假如我们要相互了解,我们必须永远忠于对方。假如我们要建立一种关系,即便是友谊,也必须是经久不变的。”

“要是她真能起誓该有多好啊?”他暗自思忖,他显然动了情,但是几乎没有任何希望。不过他的心头还是挺奇怪地不管不顾地笑上了。

屋里沉默了一会儿。

“我们都受了不少苦。”他挖苦道。

“我不想让你想起那些话,要是你不愿意的话。”她透过那层蒙住黑暗的迷雾,挣扎着说。

她抬头望着他,脸上闪过欣喜若狂的神色,眼里放出带着猜疑的不可思议的光芒。

厄休拉又是一阵昏厥。

“难道不是吗!”她不顾一切地叫着,“这简直荒谬,不是吗?”

“是吗?你是不是以为我忘记了自己说过的话?”

“太荒谬了,”他说,“再也受不了。”

“多美的倒挂金钟啊!”她说道,打破了沉默。

“我也是。”

然后,他们都默默地坐着,屋里紧张得可怕。她意识到这房间很舒适,光线充足,悠闲宁静。她还注意到了屋里有一株倒挂金钟,上面悬挂着朵朵紫红色的花儿。

她那张光彩照人的脸和不顾一切的嘲弄神情简直让他害怕。她就是那种无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都非得要做,而且都会竭尽全力的人。可他还是不相信她,他害怕这样一个如此放任恣肆、如此充满了毁灭性的危险的女人。然而,他又心中暗暗惊喜。

他马上就猜到了原因。

她走过来,把手放在他的肩上,那双闪着奇异的金光的眼睛俯视着他,非常温柔的目光里掩藏着不可思议的魔鬼似的神情。

“是的,古德伦不能来。”

“说你爱我,对我说‘亲爱的’。”她恳求他。

“你一个人吗?”他问。

他回望着她的目光,看着她,脸上闪出嘲讽的意味。

女房东把她引进屋时,伯金正站在屋子正中间。他的外表也脱了形。她看到他在焦虑不安地颤抖,虚弱的轻飘飘的身体静默着,他就像是某种潜伏着暴力的中心,震撼得她神魂颠倒。

“我就够爱你了,”他冷酷无情地说,“但是我想要的是另一种爱。”

不知不觉间她已坐上了电车,正攀行在城镇外的坡地上,朝他住所的方向开去。她似乎进入了一个梦幻世界,让她从现实的状况中解脱了出来。望着车下驶过的一条条污秽的街道,自己恍若一个与物质世界无关的精灵。这一切与她何干?她在这变动不居的幽灵般的生活中,无形无迹,心里突突乱跳。她再也顾不得别人会怎样谈论她,看待她。人们已经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了,她解脱了。她脱落了物质生活的外壳,就像一枚脱落了外壳的干果,变得模模糊糊,不可思议,从那唯一已知的世界落入了真正的未知。

“可是为什么?可是为什么?”她那奇妙而发亮的脸,固执地朝着他问道,“为什么还不够?”

“我不想要古德伦到那儿去,因为我想让他多和我说些什么。这事我一点儿都不会透露给古德伦的,我自己去,到时我就会明白的。”

“因为我们还能更好。”他说着,用胳膊揽住她。

她被伯金要自我保护这个念头折磨着,不过到头来她也只能告诉自己:

“不,我们做不到,”她柔顺地说,声音充满强烈的情欲,“我们只能相爱。说‘亲爱的’,说呀,说呀。”

“为什么他还要请古德伦呢?”她立马划了个问号,“他这是为了保护自己呢?还是觉得我不会独自去呢?”

她搂着他的脖子,他拥抱着她,轻轻地吻着她,说着微妙的喃喃情语,那话里有冷嘲,也有屈从:

果然,他来了封短信,邀请她和古德伦一起去他城里的住处用茶。

“是的,亲爱的,是的,亲爱的。那好,只要爱就够了。那我爱你,我爱你。其余的都让我烦。”

日子就这么过去,厄休拉没有得到伯金的任何表示。他是不是不打算理她了?是不是不再留意她的秘密了?她心里烦,既焦虑又心酸。不过,厄休拉知道她这只是自欺欺人,他会和她好下去。所以,她对任何人都只字未提。

“是的。”她喃喃说道,甜甜地依偎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