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人从地球上一扫而光,创造就会奇迹般地继续,就会有新的非人类的开始。人是创造的一个错误,就像古生物鱼龙一样。只要人类再次从世界消失,想想什么可爱的东西会在自由的时代横空出世——那是直接出自火中的创造物。”
他的这番话就像幻想,让厄休拉觉着愉快,非常愉快。当然,这只是一种令人愉快的幻想。她自己太知道人类的现实了,那个丑陋的现实。她知道那是不可能那么容易地被一扫而光的。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有很长的可怕的路要走。她那女性细微的心,那着了魔的心太知道这个了。
“可是人是绝不会消失的,”她阴险地说着她恶魔似的恐怖想法,“世界会和人类一起消失。”
“你以为创造靠的是人吗?完全不是这样。这世上有树木、青草和鸟儿。我更喜欢想象云雀在清晨无人的世界中飞起。人本身就是一个错误,他必须消失。只要龌龊的人类不去打扰它们,这些青草、野兔、蝰蛇和许多看不见的主人,四下里自由自在的真正天使和轻盈完美的精灵呀,实在是美妙。”
“啊,不,”他说道,“并非如此。我相信那些骄傲的天使和精灵就是我们的先驱。他们会毁了我们,因为我们不够骄傲。鱼龙也不够骄傲,它们爬行,乱挣扎,就像我们一样。此外,看看这些接骨木花,风铃草,甚至还有蝴蝶,它们是纯粹创造的标记。但是人类从来没有超越那个毛毛虫的阶段,就腐烂在蝶蛹中了,永远也长不出翅膀。这是反进化,就像猴子和狒狒一样。”
“可怎么会有呢?如果没有了人?”
厄休拉看着他说,他内心似乎一直都恼火得受不了,同时他对一切事都有很大的乐趣,最终又能宽容。然而,她不相信的正是这种宽容,而不是他的恼怒。她看到了,从头到尾,他都不由自主地试图要挽救这个世界。想到这里,她心里舒服了点儿,稍微有点儿自我满足,然而她内心又充满了对他的轻蔑和仇恨。她自己需要他来接近,可又讨厌他救世主似的色彩。她忍受不了他的啰嗦和概念化。他会把自己整个献给他的每一个同道,每一个乐于求助于他的人,会用相同的方式,和他们说相同的话。这是狡猾可鄙的卖淫。
“什么?什么都不会有了?就因为人类被消灭了吗?你以为呢,什么都会有的。”
“可是,”她说道,“你相信个人的爱,尽管你不相信人类的爱——?”
“是的,”厄休拉说,“什么都不会有了。”
“我一点儿都不相信爱——就是说,还比不上我相信仇恨,相信悲伤呢。爱和所有其他感情一样——所以你感觉它很不错。可我不懂它怎么变成绝对的东西了。爱只是人类关系中的一部分而已,而且,爱也只是任何的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一部分。可为什么总是要人去感受爱,比要人感受悲伤和欢乐还要多呢?我不能想象。爱并不是一种迫切需要的东西,它只是一种依照情境既可以感觉到也可以感觉不到的情感。”
“只要知道世上的人真的被全部清除了,我愿意立刻去死。这是最美丽、最自由的思想。这样就绝不会再生出丑陋的人类来污染全世界了。”
“那你为什么要关心人们呢?”她问道,“如果你不相信爱,为什么你还要为人类操心呢?”
“可是,”她反驳他说,“那你自己也要死去了,这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为什么?因为我逃不脱。”
听了他令人愉快的诚挚话语,厄休拉不再想自己的问题。这确实吸引人,一个单纯美好没有人烟的世界。真是称心如意。她的心在犹疑,也在欢跃。但是她仍旧对他不满意。
“因为你爱人类。”她固执地说。
“真是。你自己不觉得这是一个美好单纯的思想吗?一个空无一人的世界,只有绵延的青草和端坐其间的野兔?”
这下惹恼了他。
“那这世上就空无一人了?”
“如果我真爱人类,”他说,“那是我有病。”
“我的确希望。”
“可这是你不想治好的病。”她话里带着冷嘲的口吻。
“就是说,你希望世上所有人都被毁灭吗?”厄休拉问。
这会儿他不言语了,感到她想侮辱他。
“完全改变了,因为如果他们说的是实话,他们就会不由自主地去履行承诺。可他们维系的是一个谎言,所以他们最终会胡作非为。说爱最伟大就成了谎言。你也同样可以说,恨是最伟大的,因为凡事都相反相成。人们需要的是仇恨,除了仇恨没有别的。他们在正义和爱的名义下,得到的就是仇恨。他们所有人从那个爱的硝化甘油中提炼自己。是谎言毁掉了一切。如果我们需要仇恨,那就要它们来吧——死亡、凶杀、折磨、猛烈的毁灭——你可以拥有,但不要冠以爱的名义。不过我憎恶人类,我希望它被一扫而光。人类该灭亡,如果明天所有人都死去了,也绝对不会有什么损失。对现实不会有丝毫触动,相反,它还会更好。真正的生命之树会因此摆脱最恐怖最沉重的死海之果,摆脱无数人们的幻影带来的无法容忍的负担,摆脱那个致命谎言的无穷负担。”
“如果你不相信爱,那你相信的是什么?”她嘲弄道,“只是世界的尽头和青草吗?”
“可是,”厄休拉伤心地说,“这并不能改变爱是最伟大的这个事实,是不是?他们的行为也并不能改变他们言辞的真实性,是吗?”
他感到自己是个傻瓜。
“我?我并不正确,”他也叫了起来,“至少,我唯一正确的地方是我明白这一点。我公开厌恶我自己,厌恶自己是人。人类是一堆大谎言,一个大谎言抵不上一条小小的真理。人类比个人渺小,渺小多了,因为个人有时可能会是真实的,而人类则是一棵谎言的大树。他们嘴上说,爱是最伟大的,他们一再这样说,这些龌龊的说谎人,只需看看他们都干了些什么!看看成千上万的那些人,他们时刻都在重复着爱是最伟大的,博爱是最伟大的——再看看他们整天都在做些什么吧。通过他们的作品就会了解他们,这些龌龊的说谎人和懦夫,他们不敢坚持自己的行为,更不敢坚持自己的言辞。”
“我相信看不见的万物。”他说。
“可即便所有人都错了,你又正确在哪里呢?”她叫道,“你又好多少呢?”
“就没有别的了?除了青草和鸟儿,你就信看不见的东西?你的世界的光景真够可怜的。”
接着半天没人说话。他的声音已变得非常急躁,话里带着挖苦。把厄休拉弄得既烦恼又迷惑,他们都陷入了其中,忘记了一切。
“可能是吧。”他话说得冷漠、傲慢,他被惹火了,摆出一副不能容忍的冷漠和傲慢,拒人于千里之外。
“为什么,为什么人们都成了苦灰样的家伙?因为他们在树上长熟了还不肯往下落。已经过了气了,可还要紧紧抓住旧位子,直到蠕虫成灾,干枯腐烂。”
厄休拉不喜欢他,可又觉得若有所失。她看着他蜷缩地坐在岸边,身上透着一种主日学校教师的那种呆板,自命不凡,实在可恶。可与此同时,他的样子又是那么敏捷,有吸引力,带给人如此强烈的自由感,尽管,他一脸病容,可他的眉毛,下颌,他的整个体格的样子却又有某种勃勃生机。
“如果真是这样,又是为什么呢?”她问道,带着敌意。两人之间激起了一种完全对立的情绪。
他引起的就是她感情上的这种双重性,让她心中生出一种对他的微妙的恨。他有着奇妙的、吸引人的生命活力,具有一个值得人想望的男人的难得品质,同时,他又是那么可笑,竟然一副救世主和主日学校教师的做派,生硬又一本正经的。
厄休拉忍不住要反对他的话,这太图像化,太武断了。但又忍不住让他说下去。
他抬起头来看看她,看到她脸上燃起了一层奇异的火焰,那是她心中无比温柔的火焰。惊叹之中,他的心被吸引住了。她的生命之火被点燃了。他被意想不到吸引着,全神贯注,一点点地朝她挪了过去。她像一个神奇的女王端坐在那儿,容光焕发,笑意盈盈,简直是个超自然的存在。
“对今天的生活来说是够健全的。可人类是一棵死树,上面装饰着好看鲜亮的苦果子。”
“关于爱的要点,”他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理智,说道,“我们所以厌恶这个字眼,是因为我们把它庸俗化了。这个词应该被长年禁用,直到我们有了一个新的更好的理念。”
“可还是有健全的人的。”厄休拉断言。
他们之间有了一丝理解。
“理念已经消亡。人类自身已经腐败,真的。无数人心系灌木丛,这让他们看上去好看又红润,好健康的青年男女呀。但其实他们是索多姆城的苹果,死海之果,苦苹果。他们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内里都是腐败的灰末。”
“可这个词总是指的一回事。”她说。
“可这是为什么,”她终于开口问了,“如今人的生命开不出花,又没有尊严呢?”
“啊,天啊,不,别让它再指那事了,”他叫了起来,“让原来的意思消失吧!”
又沉默了,她想哭。她掏出另一小片巧克力的糖纸,开始叠另一条小船。
“可它还是爱的意思。”她固执地说。她看着他,眼里闪出恶意和猜疑的神情。
她又笑了。他原是如此恼怒。其实她既焦虑又迷惑。无论怎样,人怎么才能摆脱这种状况?总有法子吧。
他犹疑,困惑,向后退缩着。
“我很同意,”他说,“要是人真能开花多好啊。可我无论如何就开不了花。它要么是还在花蕾时就枯萎了,要么是招了虫害,要么是没给施肥。该死的,它连花蕾都算不上,相反,它是个结疤。”
“不,”他说,“它并不是。世上绝没有像你说的爱。那个字眼不是你该说出的。”
“你为什么总要做事呢?”她反驳他,“那太平民了。我觉得最好是当个贵族,什么都不干,只做自己,就像一朵鲜花。”
“我必须把它留给你,让你在适当的时候,把它从约柜中拿出来。”她嘲弄地说。
“哦,当然。可让我恼火的是,我理不顺不断增加的职责。我觉得一切都纠缠在一起,一团糟,而且,我一点儿也理不顺。我真不知道该做什么,人总该做些什么。”
他们又互相望了望。她忽然跳起来,背过身去,走开了。他也慢慢站起来,走到水边,蹲在那儿,无意识地自我消遣起来。他摘下一朵雏菊扔进池塘,那茎干就成了船的龙骨,那花儿漂着,就像一朵小小的睡莲,绽开花容,凝望着天空。它慢慢地旋转着,慢慢地,慢慢地跳着伊斯兰教的托钵僧舞,转身漂走了。
“我真的能享受事物的乐趣,你呢?”她问。
他望着这朵雏菊,接着又扔进去一朵,然后又是一朵。他就这样在水边蹲着,一双解脱的目光望着这些花儿,目光炯炯。厄休拉回过身来看了看,一种奇怪的感觉占据了她,似乎有什么事情就要发生。可这都是不可捉摸的。她被某种东西控制住了,可她还不能知晓。她只能注视着几朵雏菊亮闪闪的小脸庞,在光泽昏暗的水面上慢慢地旋转着,漂移着,这个小小船队漂进了亮亮的水面,然后在远方结成了点点白斑。
她伸手从口袋里找出一小片巧克力的包装纸,开始叠小船。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指尖不经意的动作不可思议地哀婉动人,让人不安,心痛。
“咱们去岸上追它们。”她说,生怕再在小岛上困下去。俩人便上船驶去。
“好啊。”他冷冷地、漠不关心地搭着腔。
又到了自由的岸上,她高兴了起来。她沿着堤岸向水闸走去。几朵雏菊四散在池塘,这些绚丽的小东西,得意地这里那里地点缀着。为什么它们这样强烈而神秘地感动了她呢?
“可我是幸福的,我觉得生活实在快活。”她说。
“看啊,”他说,“你的紫色纸船正在给它们护航呢,这可是木筏护航队。”
她沉默了片刻,和她自己的自欺欺人做着斗争。她有一种自欺欺人的本能。
几朵雏菊慢慢地朝她漂来,犹犹豫豫的,在隐秘清澈的水面上,组成了一个羞怯又欢快的交谊舞阵。它们那欢快的光亮越来越近,感动得她几乎落下了眼泪。
“它难看也就不奇怪了。”他答道。
“它们为什么这么可爱?”她叫着,“为什么我会觉得它们这么可爱?”
“可怜的鼻子!”她说道,望着他的脸庞。
“这些花儿真美。”他说道,她动情的语调让他不安。
厄休拉笑了。她觉着害怕,每当她觉着害怕时,她总是笑,装出活泼的样子。
“你知道,一朵雏菊是由许多管状小花组成的,是一个集合体,最终变成了个体。植物学家不是把它划入最发达的植物了吗?我相信它们真是。”
“噢,是的——我的生活并不成功。人似乎总是在用鼻子撞南墙。”
“是合成体,是的,我也这么觉着。”厄休拉说,她对任何事都拿不准。当时她了如指掌的事,过后似乎就又让她怀疑起来。
“可你的生活是失败的吗?”她近乎嘲讽地问。
“那就这样解释了,”他说,“雏菊是最完美的民主形式了,所以它是最高级的花卉,它因此而迷人。”
“或许吧,”他说,“尽管人们都知道,人的生命从根本上就真的不正常。这才叫丢脸。生病之后,我觉得生个病关系并不大。人生病是因为没有适当地生活——他不能适当地生活。失败的生活让人生病,让人蒙羞。”
“不,”她叫道,“不,绝不是。它不是民主的。”
他考虑了片刻。
“是的,”他承认了,“它是朝气蓬勃的无产阶级下层民众,被有闲的富人围成了一个炫耀的白圈。”
“但是,得病不会让你觉得丢脸吗?我觉得那特别让人丢脸。生病——疾病实在是丢人,你不觉得吗?”
“多可恶啊,你这可恶的社会等级!”她叫道。
“是不愉快,”他说,“人到底怕不怕死,我还不能断定。在一种心境下,一点儿也不怕,换了另一种心境,又怕得要命。”
“的确!这只是一朵雏菊,我们就不理它了吧。”
“病得很重是很吓人的,对吗?”她问道。
“好,就让它成为一时的黑马吧,”她说,“要是什么事对你还能成为黑马的话。”她又挖苦地找补了一句。
“怕什么?”他问,转过脸看着她。他身上某种十足的冷酷让她不安,使她失去了常态。
他们忘乎所以地站在一边,好像有点眩晕,都一动不动的,几乎没了知觉。小小的冲突毁了他们的知觉,让他们像两种非个人的力量在那儿接触。
“让你害怕了吗?”她问。
他意识到他们的谈话停下来了,他想说点什么,好能融洽地说些新的平常些的话。
他们回到小岛边上,坐在那棵柳树下,望着池塘。
“你知道我在磨坊这儿有房子吗?”他说,“你不觉得我们可以在那儿好好过吗?”
“是的。”他冷冷地答道。
“噢,是吗?”她说,毫不理会他话里的亲昵意思。
“你病了,是不是?”她顶了一句。
他立刻调整了态度,又变得正正规规的,保持距离了。
厄休拉仔细地看着他。从布雷达比分手后,她还没见过他。他非常瘦削,两颊苍白凹陷。
“如果我发现我能依靠自己生活得很富足,”他继续说道,“我就该放弃我的工作。工作对我就已经不重要了。我不相信人类——我曾自命是其中一员,我也毫不在乎我赖以生活的社会理想,我厌恶这奄奄一息的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所以致力教育也是中看不中用,毫无意义。等我一搞清楚就卸下这工作——没准儿就在明天——就靠自己过活。”
“薇绮尼足矣,”他苦笑着,“不,我也不要她。”
“你有足够的钱生活下去吗?”厄休拉问。
“只要你的薇绮尼。”她笑了。
“有啊,我每年大约有四百镑,能让我过得很自在了。”
“我可不喜欢在这吃华托式野餐。”他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伯金的脸沉了下来。
“那赫麦妮怎么办?”厄休拉问道。
“是啊,人们就可以在这享受可爱的华托式的野餐了。”厄休拉热切地叫着。
“那已经结束了,最终结束了——一次彻底的失败,也绝不会有什么结果。”
“我要把这些铲倒,”他说,“那样这儿就该浪漫了,就像保罗和薇绮尼。”
“可你们依旧彼此相知?”
他们在一棵柳树下上了岸。厄休拉退缩着,迎面是茂盛的丛林,还有玄参和毒芹的怪味儿。可伯金往前探着路。
“我们装不成是陌生人,对吗?”
“它撑我们两人没问题。”说着,他又把船划向小岛。
话不投机,他们又沉默了。
一会儿,他就又回到她这儿了,她上了湿漉漉的船。
“这不是折中吗?”厄休拉终于问道。
“簇叶丛生,”他说着,往小岛里面看,“可是真美。我来接你。这船有点漏。”
“我不这么认为,”他说,“你说说这是不是折中。”
池塘很大,水面静寂,幽深的水泛着光。池塘中间有两个岛,岛上灌木和树木簇叶丛生,伯金用桨撑住岸,让船离了岸,然后笨手笨脚地在池塘里调整着方向。所幸,这船能漂,他才得以抓住一根大柳树枝,把船拖上了岛。
又是持续几分钟的沉默。他在思考。
“好啊。”她叫着,急切地看着。
“人必须扔掉一切,所有的一切——让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以便得到一样最终想要的东西。”他说。
“好啊,”他说,“我要试试了,你可以看看有什么事没有。要是能载人了,我就带你到岛上去。”
“什么东西呢?”她挑战似的问。
两人一起用力把船翻过来,让这个沉家伙在水上漂起来。
“我也不知道——彼此自由吧。”他说。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但愿它别让我沉底,就足够了。就是沉了,也没什么了不起,我能再上来。帮我把船推下水,好吗?”
她其实想听他说的是——“爱”。
“我是我爸爸的女儿不假,”她说着,并不敢下判断,“但我一点儿不懂木工。我看着还行,你觉得呢?”
下面传来狗叫声。他似乎受到了打扰,她并未留意这些,只是觉得他好像心神不安。
她弯下腰去看了看修过的船。
“真的,”他压低声音说,“我敢说是赫麦妮和杰拉尔德·克里奇来了。她想在摆家具之前,看看房子。”
“你这手工艺指导的女儿,你能告诉我这是不是行了。”
“我知道,”厄休拉说,“她要为你监督装饰房子。”
她和他一起往前走。
“可能是吧,这有什么关系吗?”
“你好!我正在修理船,让它不漏水。你看这样行吗?”
“哦,没有,我想没关系,”厄休拉说,“尽管从个人角度说,我受不了她。我觉得她是一个谎言,如果你愿意接受的话,你们自己也总是在说谎。”她默默想了一会儿,又冒出一句:“是的,我就是在意,如果是她装饰你的房子,我就是在意。我在意你让她死缠烂打。”
马上他就看到了她。一见到她,他就扔下工具,上前说道:
他不作声了,皱着眉头。
她站在水槽的头上,望着他,他一点都没觉察到还有人在。他忙得很,像头野兽似的,专心致志,充满活力。她觉得自己该走开,他不会想见她。他似乎是太忙了。可是她不想离开,于是,她就沿着堤坝走动,直到他能看到她。
“也许,”他说,“我并不想要她来装饰房子,而且我也不会让她死缠着我。只是我没有必要对她粗暴无礼,是不是?不管怎样,我得下去看看他们了。你也来吧,好吗?”
她一门心思地走着,迈过道道小溪。她想到上面的贮水池那儿去。那儿的大磨坊已经荒掉了,只有一对雇工夫妇还住在厨房里。她穿过空空的场院和荒芜的园地,爬到了水槽边。登上堤坝顶端,眼前是一池熟悉的天鹅绒般柔滑的清水,她看到堤坝上有个男人正在修理一条平底船,不停地又钉又锯,那人是伯金。
“我不想去了。”她冷淡地说,有些犹豫。
这时,厄休拉已经从威利湖出发,沿着一条明澈的小溪在漫步。下午的空气里飘荡着云雀的啼鸣。在朝阳的坡面上,是郁郁而柔和的荆豆,水边开着几朵勿忘我,到处都闪现着生机。
“你不想去?去吧,一定要去。也去看看房子嘛,一定要去。”